1
程海刚挂了电话，母亲刘秀兰便抱着孙子凑了上来：“刚才是你姑给你打的电话吧。”
程海一边操作着手机转账，一边漫不经心的答应一声：“嗯！”
“我听你电话里说她儿子结婚，你要给她二十万，你怎么这么傻呀。”
程海这才抬头看了一眼母亲，有些不快的皱眉解释：“不是给，是借，小表弟要结婚买房，首付不够，我先借给他！”
刘秀兰撇撇嘴：“说是借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还呢，你有那钱，还不如借给你弟弟呢，他说要和别人合伙做生意，手头正差钱呢，那可是你亲弟弟，表弟哪有亲弟弟亲？”
“你搞清楚，我爸爸只生了我这么一个儿子，我哪来的亲弟弟？”
“他也是从你妈我肚皮里爬出来的，再怎么说也是和你一母同胞的弟弟。”
程海冷笑一声：“呵！”
这一声“呵”彻底激怒了刘秀兰，她提高声音说：“你再不愿意承认，我也是你妈，还给你看孩子，你再和你姑姑亲，那也不是你亲妈，你别忘了，当初你们上大学，她可是让你打工供他儿子上的大学……”
看到儿子被母亲的吼声吓得小嘴一憋要哭出来的样子，程海赶紧从母亲怀中接过儿子，一边哄着一边不耐烦的道：“姑姑再怎么样也比你好。你要是觉得帮我看孩子委屈了你，你去找你小儿子去过呀，他不是还和人合伙做生意吗，一定比我这里好多了，你走就行！”
他抱着儿子走远，听着身后母亲生气的大吼大叫，心中既悲凉又快意。
2
程海七岁的时候，父亲早晨赶集去卖豆腐，过马路的时候被车撞了，等被路人发现抬到家的时候已经不行了。
由于天太早，没人看到肇事车辆，自然也没有什么赔偿款。
家中一下子失去了劳动力，生活可见的艰难起来。
过了半年，母亲刘秀兰说要外出打工给孩子赚学费，将儿子程海托付给爷爷奶奶，离家便再也没有回来，音讯全无。
爷爷奶奶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无法照顾程海，几个叔叔伯伯家里也困难，也不愿意养程海这个拖油瓶。
程海像个被人扔弃的皮球一样，在这家住一晚，到那家吃一顿，小小年纪，已经受够世间冷暖。
就这样过了半年多，程海吃不上喝不上，身上穿的衣服也破破烂烂，还短了一大截，学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还是程海的姑姑看不过，将他接回了家中，说“有我家孩子一口吃的，也肯定饿不着小海。”
姑父是个老实人，摸摸程海的头说：“好孩子，以后这就是你的家，放心住着吧。”
姑姑家已经有两个男孩了，一个和程海同岁，比他大两个月，一个比他们小五岁，生活虽然艰难，但姑父有一手好的泥瓦活，农闲的时候去打工赚钱，勉强能够维持一家人的生活和孩子们的学杂费。
九岁的程海早已吃过了生活的苦，养成了他懂事的性格，他在姑姑家像个大哥哥一样，帮忙照顾表哥和表弟，洗衣做饭，农忙的时候还主动下地干活。
姑姑姑父心疼他的懂事，对待他和两个儿子一样没有区别，儿子有的，程海也有，闯了祸也一样受惩罚。
渐渐地，程海脸上的笑容多了起来，性格也开朗多了，有了他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有的朝气和调皮。
虽然姑姑和姑父对几个孩子平时很宠爱，但是在学习上，却一点也没有放松。
程海刚到姑姑家的时候，因为之前不安定的生活，他的学习成绩并不好，一直在班级垫底。
姑姑姑父就使劲抓他的学习，他们识字不多，不能辅导他功课，但是表哥和他同一个年级，学习好，便每天放学回家帮他辅导功课，姑姑姑父在一旁督促。
过了一个学期，程海的成绩就提高上去了，姑姑姑父这才松了一口气。
日子困难又平稳的过着，直到高考那年，发生的一件事，让几人的命运发生了改变。
3
高考过后，程海和表哥一起跟着姑父去建筑工地打工，赚取读大学的费用。
程海和表哥没有一技之长，只能干最没有技术的小工，每天干着最累的活，领着最少的工资。
但幸好，两人年轻，有着使不完的力气，每天累得一动不想动，但晚上睡一觉，第二天起来又满血复活。
姑父虽然心疼两个孩子，但是他也知道家庭困难，家里有三个学生要供养，两个大的马上要读大学，小的也快要读高中了，处处都用钱，单靠他一个人很难供养这些孩子读书，所以也只能忍痛让孩子干辛苦活。
可没想到这天程海正在工地推小车，旁边的脚手架突然晃个不停，眼看要倒下来，姑父正好在旁边，眼疾手快，一把将吓呆了的程海推出老远，自己却来不及跑，被砸到下面，一个板子压到了身上。
姑父躺在了病床上，医药费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
眼看着学校报到的时间要到了，可是家里拿不出那么多的钱来供两个孩子读大学，而且因为姑父生病住院，也需要人照顾。
这天，姑姑找到了程海，一脸的沉重，欲言又止。
自从姑父救了自己，程海就一直觉得自己对不起姑姑一家，不过姑姑一家人却并没有怨恨他，让他不要多想：“人呐，活着就是个命，就算没有这件事，也会有别的劫难，逃不掉的，这不是你的错！”
这次见姑姑不知如何开口的样子，程海先说了：“姑姑，大学我不读了，你让表哥去读吧。”
话音刚落，姑姑的眼泪就滚瓜一样落下来，她捂着脸，哽咽道：“姑姑对不起你，家里没钱，也离不开人，你们兄弟俩只能有一个人上大学。姑姑知道你比表哥考的大学好，可是姑姑还是想让你表哥去上大学。你别恨姑姑，姑姑尽量一碗水端平，可是……可是，这时候我只想做一个母亲……”
程海轻轻的拍着姑姑的肩膀安慰她：“姑姑，我理解，你已经做的很好了，世上找不到比你更好的姑姑了，姑父也是，救了我的命，我永远欠你们的，你们不欠我！要不是你们养了我，别说高中毕业，我能读完小学就不错了……”
后来表哥去读了大学，程海留在家中，姑父伤好后，虽然没留下什么残疾，但是腰伤了，不能干重活，他就带着程海去学泥瓦工，手把手将他带出来。
程海就这样，一路从建筑工地上干起来，渐渐干到包工头，承包过几个工程，等表哥研究生毕业找工作的时候，程海已经为姑姑家盖起了小洋楼。
后来，建筑工程越来越不好做了，程海便干起了装修，手底下有一支队伍，还有两个店面，没有大富大贵，但也衣食无忧，还在城里买了房，结了婚。
4
可没想到，就在程海决定好好将姑姑一家人接到城里来的时候，在他生命中消失了二十多年的母亲突然出现了。
原来母亲当年外出打工时在外面认识了一个男人，很快便和那个男人结了婚，婚后两人又生了一个儿子，刘秀兰就将自己的儿子抛之脑后，不管不问。
这么多年来，她杳无音信，要不是她意识到自己老了以后可能没人养，也不会想起程海这个儿子来。
几年前，她后来嫁的男人因病去世，她后来生的儿子也从小不学好，二十多岁了连个正经工作都没有，还搜刮她辛苦打工赚的钱和一群狐朋狗友去喝酒，她眼看着自己年纪大了，手头却没有存下多少钱，终于想起了自己还有个儿子。
她回来找程海，发现程海的日子过得很好，便又要回来和他一起生活。
这些年，她对儿子不管不顾，让程海受尽了苦，心中早已对她充满了怨恨，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母亲不管不问。
可刘秀兰并不放弃，她听说儿子要把姑姑一家接到城里去，就跑去姑姑家里去闹，提起他们当初让自己儿子读大学而让程海打工的事，闹得一家人不得安生。
姑姑姑父本来也没打算进城来和程海一起住，现在让刘秀兰这么一闹，更不愿来了。
刘秀兰撒泼打滚的搞定姑姑一家，又跑到程海家里打起苦情牌，说起自己这些年过的不容易，又回忆程海小时候一家人的幸福时光，还主动帮程海一家洗衣做饭打扫家务。
那时候程海的媳妇正好怀孕，她就主动帮忙照顾。
程海虽然心中对母亲充满了怨恨，有心不管她，可也知道，不管怎么那是自己的母亲，七岁前她也尽了抚养的义务，等到她老了以后，自己也要给她养老。
又担心她会像在姑姑家一样闹，闹得自己没有安生日子过，妻子也劝他，既然母亲愿意主动求和，还帮忙照顾家庭，便不要闹得太僵了。
就这样，刘秀兰就在程海家住了下来，照顾一家人的日常起居，后来程海妻子生了儿子，她又忙前忙后的照顾月子，帮忙带孙子。
过往的那些伤害似乎在她的刻意补偿下慢慢抚平。
5
程海本来以为日子就这样过下去，可是自从刘秀兰的小儿子找来后，她又开始不安分了。
刘秀兰让程海帮小儿子找份工作：“不管怎么说，那也是你弟弟，你不能看着他饿死吧。”
程海不搭理，她就三天两头的提，程海不胜其烦，就帮他找了份工作，可没干三天，他就嫌太累不干了，后来程海又帮他找过两次工作，可不是嫌工资低就是嫌累，没有一个坚持下三个月来的。
程海从此再也不管他，也不让刘秀兰管他。
可刘秀兰又开始心疼起小儿子来，把自己手头偷偷攒的钱都给了小儿子，听小儿子说要做生意，又让程海出钱。
最近，程海姑姑家的小儿子要结婚了，准备在城里买房，可是手头的钱凑了凑还是不够。
程海听说后，二话不说就给了姑姑二十万，加上原来的钱，让表弟在城里买套学区房，以后孩子上学也方便。
刘秀兰知道后，又闹了起来，让程海借钱给小儿子。
程海留下一句：“觉得小儿子好就去小儿子家过”，便抱着儿子走了，气的刘秀兰在身后大骂。
没想到，到了晚上，小表弟却上门来，给程海送了一张借条。
程海有些惊讶，这些年自己生活好了后，姑姑姑父家或者是表哥表弟有需要用钱的时候，他都是二话不说便转账，虽然他总是说那些钱是给家人的，不用他们还，可姑姑一家人只要有了钱便立即就还，但从来没有写过借条，现在怎么突然写了借条。
看出程海的惊讶，小表弟说道：“下午舅妈给我爸妈打电话，说那钱你要用，让还回来，本来爸妈是让我把钱还给你的，不过我这很快就结婚了，没有房真的不好，就想给你写个欠条，利息就按银行的算，先借你的。”
小表弟明晃晃的上眼药让程海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他一巴掌拍在小表弟肩膀上：“行了，咱哥俩又不是外人，有话直说就行，还拐着弯的告状，放心，这钱我既然借给你了，你放心用就行，借条利息都不用！”
小表弟笑了：“我就知道舅妈打的电话肯定不是表哥你的意思，我爸妈还担心你急着用钱，我说表哥又不是别人，不会借给我们又要回去，就算真急着要钱，也会他自己给我们打电话的……”
最终，小表弟还是留下了欠条，并表示尽快还钱后离开。
程海送走了他，在阳台抽了半天烟，最后下定了决心，把母亲的东西收拾好打包。
等母亲买菜回来，就看到了收拾好的行李和一脸严肃的程海。
“妈，我想着你毕竟是我的亲妈，虽然你抛弃了我二十多年，但我想你过的也不容易，现在年纪又大了，真心悔过，我们一家人就在一起好好过日子。谁知道安生日子没过几天，你又要插手我的事了。既然你这么放不下你的小儿子，你去找你小儿子去吧。”
刘秀兰不愿意，但是程海这次铁了心，不管她怎样闹也要撵她走，姑姑和姑父不仅对他有养育之恩，对他还有救命之恩，当年母亲去姑姑家闹，他不知道没能阻止，就已经很后悔了，现在母亲又借自己的名义给姑姑要钱，他无法原谅。
他可以给母亲养老，但不能让母亲成为他和姑姑一家人亲近的阻碍。
“你放心，等你老得走不动的时候，我会给你赡养费的，如果你以后老老实实，我也会养你的，不会像你一样丢下我不管的。如果你不愿意，可以去法院告我，法院判多少就是多少，不过到时候除了该给的钱，你什么也别想得到……”程海咬牙坚持道。
最终刘秀兰没办法，被程海撵出家门，手里拿着程海给的五千块钱，走在茫茫街道上，不知何去何从……
程海站在楼上，看着母亲拎着行李箱孤单的身影，心中百味杂陈。
他心中对母亲有恨，可是母子天性又让他狠不起来，何况这一段时间以来母亲的所作所为他看在眼里，也对一心想要讨好自己的母亲心生怜悯，真心想要为母亲养老。
可没想到母亲好了伤疤忘了疼，不仅让自己帮助毫无亲情的弟弟，还要插手自己和姑姑家的事，他不想再纵容母亲下去了。
母亲才六十多岁，身体很健康，他给了母亲五千块钱，如果她不一心帮衬那不成器的儿子，这些钱足够她租个小房子、找份工作养活自己的，这样的话，等母亲老了，他也会为她养老。
但如果母亲依然执迷不悟，还一心帮衬她小儿子，那么他也不会再管。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承担相应的后果，这就是成年人世界中残酷的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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