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老县城的城墙始建于宋末,经历过数百年无数的战火,最后的一战应该是1929年赣西南大爆动,城墙上密密麻麻的弹孔就是那时留下的。打我记事起,古城墙就只留下沿江一面,县志记载古城墙有东南西北四门再加江边观澜、芙蓉两门,西门和观澜门是保存最完整的。
西门口不仅是小县城与外界联通最主要的关口,也是配套设施最完整的一片城区,门口有县城最大的渡口,门内有小城最繁华的商业主街。城内的商人都从这个门走出小城,赴府上省,外出谋商。而县城大部分商人都居住于西门下街,使得建国后公私合营的大部分店铺都云集于此,县城的第一座菜市场也就顺理成章地建在了这里,西门口成了这座小县城最主要的经济交易场所。我从小到大见证了80 年代这座小县城经济活动的频繁和繁荣。
在我记忆中第一次去西门口,是在我5岁那年。因为得了一场急性盲肠炎,我的父亲和堂叔在大雪天背着我走了20多里到县医院住院。病好后,父亲带着我去西门转了一圈。西门口的渡口停着很多船,在江水的涌动中发出低沉的碰撞声,偶尔还有几声沉闷的汽笛声,划破整个静谧的早晨,传到灰雾蒙蒙的赣江西岸。城墙外的土路上人潮涌动,那些从船上下来的人们,挑着蛇皮袋和箩筐,迈着矫健利索的步伐,匆忙的赶着路,他们说着异样的口音,袋子和箩筐里装着我从未见过的山货,有不知名的野果,还有野味,让我对河西那片土地,充满神秘的暇想,我幻想着河的那边有一个我没见过的不一样的世界,令我无限神往。
城墙下的菜市场里,人头缵动,热闹非凡。穿着各式衣服的城里人,在一字排开的菜摊和菜担面前穿行,偶尔伫足讨价还价,在码好的菜里翻来翻去。菜市场底部的一溜肉摊前是最热闹之所,屠户们的高声叫卖和买肉者自豪而又大声的讨价还价成为整个菜市场的高音部。父亲带着我在肉鱼摊前转来转去,他是在了解行情,而我兴趣全在菜市场边的小餐馆里,小餐馆的门前有一排带玻璃的货架,里面依次摆着金黄色的油条、冒着热气的包子和圆圆的沾着芝麻的油果,餐馆里有一排火炉,上面是几口冒着热气的钢精锅,分别煮着五分钱一碗的大白粥、一毛五分钱一碗的清汤和两毛钱一碗的肉丝面。那些在我眼前堆起的金黄色的油条,和冒着热气的清汤,成了我眼中世界里的全部,我的眼神不时的游移在它们身上。逛完菜市场之后,父亲终于带我进了小餐馆,他给我点了一碗清汤、三根油条,自己要了一碗白粥、两个馒头。我已记不起店主的模样,只记得父亲要过那碗清汤端坐在我面前的模样,幽黑中透着红晕的脸上盛开着微笑,那双眼睛充满了慈爱、满足和幸喜。每当回忆往事,那个画面在我脑海里掠过,总会在我的心里溢满幸福。
西门外的开阔地上,是县城唯一的一家茶馆,自古以来就是往来客商和水上船工的聚集之处。走进茶馆,人声鼎沸,有的打牌,有的下棋,还有的拉二胡,或三两人聚一块瞎聊,在那个年代,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可以这样闲散,后来才听别人说那都是些吃饱没事,找乐子的人,我也一直不知道找乐子包含些什么内容,但我敢肯定,那个茶馆展示的是80年代改革开放经济发展后,这座小县城追求精神享受的雏形。
现在的县城,因为发展的需要,县里先是把菜市场建在了北门桥边上,后来又分建了城北、城中、城南市场,那条商业街也拆了改建成了步行街,西门口菜市场也原址上也建起了市民体育馆,西门口慢慢冷寂下来,往日的繁华也渐渐成为历史,只有那座古老的拱形的城门,成了往昔繁荣的唯一佐证,拱门上斑驳的痕迹和长满青苔的石板诉说着它的落寂,却记着我童年模糊、懵懂又深刻的记忆。
每有闲暇,我总要去西门口转上一圈,那些残墙断壁里似乎刻着那些生动而又朴实的回忆,那堵城墙早已重修,俨然像个儿孙满堂的退休老人,穿着儿孙们为他重做的盛装,在一隅僻静之处逸享天年,迎着江风看江水涌动,让一代一代人的记忆随着江水缓缓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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