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品|医言难尽
作者|肖潇
“一个智障，还是个聋子，怎么可能会自己签手术知情同意书？”
孙女士非常不解，自己母亲有多重残疾，没有民事行为能力，根本不可能会同意手术。上海市第八人民医院，毫无疑问有问题。
在不符合手术条件的情况下，母亲被医院擅自送上手术台，之后再也没能醒来。
孙女士想让涉事医生受到刑事处罚。
没有知情同意书的手术
自从父亲去世后，孙女士就与多重残疾的母亲相依为命。
2020年8月28日，孙女士母亲吃了坚果后开始吐血，被120紧急送到家附近的上海市华山医院北院抢救。
“医生说我母亲属于肝硬化引起的胃底静脉出血，不能吃很硬的东西”，孙女士说。医生还告诉她，一直吐血会很危险，先吊水止血，建议转到有手术条件和床位的医院做套扎手术。
在朋友的介绍下，孙女士认识了上海市第八人民医院的郇医生。孙女士说，郇医生当时给她母亲安排到了床位，还告诉她医院可以做套扎手术，所以她就将母亲转过去了。
本来孙女士很感激郇医生的帮助，没想到后来直接导致了母亲死亡。
31号下午，郇医生告诉孙女士，母亲情况不太好，需要做手术。孙女士以为，这个手术指的就是套扎。此前她曾告诉医生，她母亲不做大手术，只保守治疗。
中途医生说要备血，孙女士有过疑虑，但也自己打消了，"我想，反正套扎备点血，万一有什么问题也对的，我就没想过他把这个手术给改变了，你知道吧？”
2天后，母亲被推进手术室。孙女士多次追问手术细节和要求看手术知情同意书，都没有成功。“这个事情不是我亲身经历，我真不敢相信，一大早我就等着，一直等到手术结束了，都没有人找我签字。”
事后孙女士才知道，医生给母亲做的是“腹腔镜下脾切除+贲周血管离断术”，根本不是套扎。手术中途，孙女士母亲因为出血太多无法止血，又转为开腹手术，还出现重度休克，最后转入了ICU抢救。
医生告诉孙女士母亲病危，需要签病危手术单。孙女士完全无法接受，“我连手术同意书都没签过，为什么要签病危？”
她硬闯入手术室，发现母亲浑身是血。当晚11点40分，孙女士母亲抢救无效去世。
调取病历后，孙女士却发现，手术知情同意书上明晃晃地写着母亲的名字。
她觉得不可思议，母亲可是个听力一级残疾的聋子，而且因为脑梗偏瘫一直不清醒，她是怎么自主签下自己名字的？
一级甲等医疗事故
母亲去世两天后，孙女士就决定收拾起难过，先追究医生和医院责任。
孙女士表示，医院和医生曾多次找她私了，她都拒绝了。她先向上海市卫健委申请了医疗事故鉴定，徐汇医学会执行，出具了沪徐医鉴【2020】027号医疗事故鉴定书。
孙女士坚持认为，母亲根本不具备手术条件。她有凝血功能障碍，这是手术禁忌，加上严重贫血、脑梗偏瘫、高血压、糖尿病等病史，术前血小板只有23×10⁹/L（仅正常人下限的1/4不到），不具备手术条件，院方盲目手术，且还隐瞒家属，最终导致母亲死亡。
医方认为，孙女士母亲的病情与她本身疾病所导致的凝血功能障碍有关，与医方医疗行为无因果关系，孙女士母亲门脉高压症、食管胃底静脉破裂出血、肝硬化、脾大等诊断明确，手术指征无误，治疗方案选择恰当。
医疗事故鉴定书最终判定，上海市第八人民医院构成一级甲等医疗事故，对孙女士母亲的死亡负主要责任。
孙女士母亲本身有多个疾病，治疗难度大，也并没有脾切除+贲门周围血管离断术指征。医院低估患者手术风险，在没有手术指征情况下，还不履行高风险手术告知义务，未经同意擅自手术，跟患者的死亡后果有直接因果关系。
医疗事故鉴定报告出来后，孙女士也向上海市卫健委申请，对医院和医生进行行政处罚。
上海市卫健委进行了立案调查，对上海市第八人民医院作出了“警告处罚”，涉事医生暂停执业六个月。
维权的过程中，孙女士也多次和涉事医生沟通。她贴出了与医生的沟通记录，医生认为给孙女士母亲做的手术是常规手术，承认的确没跟孙女士确认手术细节、签署手术知情同意书，并对孙女士母亲去世的结果表示抱歉。
对孙女士来说，她无法原谅医生的过分自信，因为“手术常规且经常做”就违反诊疗方案，母亲的医疗事故事实清楚，证据确凿，相关机构对医院、医生进行处罚，是毫无疑问的事情。
她也向法院起诉了医院，进行索赔。法院支持了孙女士的主张，判医院承担80%的责任，孙女士获赔数十万。
但当孙女士想追究医生的刑事责任时，事情却走向了不顺利。
多次申请刑事立案都没成功
2021年6月23日，孙女士向徐汇区漕河泾派出所报案，控告郇医生涉嫌犯医疗事故罪，并提供了医学会的医疗事故鉴定书、卫健委的行政处罚书、法院对第八人民医院的民事判决书等证据。
公安局的报案回执单显示，警情属实，定性为医疗事故罪。“警察告诉我，一周之后给我立案通知”，孙女士说。
但一个月后，孙女士等来的却是不立案通知。
徐汇区公安分局认为没有犯罪事实，决定不予立案。
孙女士不服，申请复议。
徐汇分局的刑事复议决定书称，此前出的不立案通知书，认定事实清楚、证据充分、依据准确、程序合法，依据相关规定，决定维持原决定。
还附上了相关法律条文，在“释法说理”中称，经征询市级相关医学专家意见，患者基础病情比较严重，就算不做手术也有大出血的可能，如果大出血就会有生命危险。患者手术前的凝血指标适合做手术，医生对手术时机的把握有不当之处，但行为未违反法律法规和诊疗技术规范。
孙女士完全不认可徐汇分局这个说辞。她坚持医疗事故鉴定书中的分析，“医疗事故鉴定都说了没有手术指征强行做手术了，而且这份鉴定也有法律效应，公安局为什么不认可这份鉴定？”
她无法接受徐汇分局不立案的理由，怀疑涉事医生与公安局相关人员之间有利益输送，继续向上海市公安局申请复核。
上海市公安局也维持徐汇分局的复议决定，医生不存在擅离职守和不积极抢救等严重不负责任的行为，徐汇分局作出的不予立案决定符合法律规定。
《医言难尽》就医疗事故罪的立案标准和程序问题，咨询了北京众再成律师事务所主任宋中清。
他表示，医疗事故罪是过失犯罪，是由国家侦查机关和检察机关提起的公诉案件，不是受害者本人直接到法院提起刑事诉讼的自诉案件。医疗事故罪，以往的做法都是卫健机关鉴定完了之后，它认为构成犯罪的，就移送公安机关，卫生行政主管部门不移送，一般公安机关都不追究。
对于孙女士这个案子，宋律师看了医疗事故鉴定书后认为，是构成医疗事故罪的，符合立案的法定条件。公安机关不追究，是程序上的问题，卫生行政部门不移送，公安机关就不认为是犯罪。但这个移送程序，是有问题的，决定权不能完全按照卫健机关的说法去做。不过徐汇分局给出的不立案理由，属于避重就轻。医疗鉴定事故书已经明确说了，患者没有手术指征，也没有签手术知情同意书，这就是严重的违法。
宋律师还认为，孙女士甚至可以告医生故意杀人罪。因为医疗事故罪是一个过失犯罪，也就是由于不负责任导致的，本身这个行为人不追求也不放任这种死亡结果发生。但在孙女士母亲的案子中，没有签手术知情同意书，就根本没有权利给患者做手术，这是一个硬性的规定，从这个角度上来说，他故意违反这种硬性规定，应该存在违法犯罪的故意。
对于公安局多次复核都坚持不给立案这个结果，宋律师表示，孙女士可以去检察院申请督查。检察机关认为需要立案的话，它就直接通知公安局给立案，检察机关如果也认为不构成犯罪不需要立案侦查，它也要给被害人一个说明。孙女士可以拿这个说明直接到法院提起刑事诉讼，案件将由公诉案件转为自诉案件。
但孙女士目前暂时不想向检察院申请督查，只想跟公安“搞到底“，公安错了就应该原地纠错，孙女士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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