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偃月探花
南宋绍兴二十三年深秋的某个夜晚。
临安府秦桧官邸,刚刚看了一场歌舞的秦会之,伸着懒腰对正在撤去果盘点心的一群下人道:“老爷我有点累了,叫人去卧房把被窝给我暖了。”
大管家秦达慌忙上前一边应着一边吩咐了两个丫鬟赶去秦桧的卧房。
秦桧近几年来,官场算是让他混明白了。可以说是权倾朝野,高宗赵构被他哄得服服贴贴的;位极人臣。按理说是应该好好享受一下人生,回味一下过往了。可他却总感觉心头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慌张焦忧之感。他毕竟是个人精,这种感觉他还是有数的,就是那种大限将至的感觉。
承相府上上下下三百多口人,光看家护院的府兵和高手就有近两百号。分成日夜两班,全副武装不间断巡逻。
秦桧在害死岳飞前,就网罗了一批江湖上的武功强手,这些人被重金收买,甘愿为他效犬马之劳。有这些人在,一般二般的刺客是奈何他不得的。但秦桧心里还是没来由地害怕。
先是连续做噩梦,不是梦到鬼神就是梦到岳家军,要么是梦到黑白无常来拿链条锁拿他去阴曹地府。经常被吓出一身冷汗惊醒。
最近,这种现象越来越频繁。
秦桧在外人面前还是表现得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一回到家里就心神不宁。以前是独睡的时候会做噩梦,就让小妾侍寝,好了点。过几天又做噩梦,就让两个丫鬟过来,好了点。过几天又不行了,索性叫了两个高手守在门外,挎剑横刀,寸步不离。才能勉强入睡。
四十多岁的秦府大管家秦达是个拍马屁的资深好手,不然也不会从一个小小的家丁被秦桧一路破格提拔。这天,秦达给秦桧沏了杯浓茶端过来道:“相爷,您是不是晚上睡不好啊。”
秦桧心说这不废话嘛,明眼人谁看不出来,这眼圈都成熊猫了。
嘴上道:“怎么,你有偏方?”
秦达道:“相爷,距此不远,有一座方灵寺,十分灵验,香客络绎不觉。住持隽真和尚是个高人呐,民间相传他有通灵及阴之能,可驭鬼请神。相爷何不亲自去拜访一下,上柱香,兴许就好了呢。”
秦桧正是病急乱投医的时候,听秦达这么一说,顿时就双眼放光,来了兴致。这就吩咐下去让府人备轿。
秦达本要备八抬轿,秦桧说去佛门重地还是低调些为好,就备了四抬轿。秦达骑马,带了府兵十名,高手四名,一路向方灵寺行进。
到了方灵寺外,秦桧让手下一行人在门外等候,只带了秦达随往。
两人还未走到内堂,就有一个小和尚双手合十迎上来道:“阿弥陀佛,二位施主可是来找住持师尊的?”秦达点点头道:“正是,你们住持现在何处啊?”
小和尚道:“二位请随我来吧。”然后在前方带路,引着秦桧二人向内堂方向缓步走去。
这秦达平日里也不颂经拜佛,对隽真和尚的印象也只限于道听途说。当隽真大住持从房间里走出来的时候,真就把秦桧二人吓了一大跳。
隽真和尚已年逾百岁,形容干枯,眉须长白两尺有余,眼窝深陷,肤皱唇黑,内衬杏黄色僧衣,外披大红的砖纹袈裟,脖颈间一大串乌棕色佛珠包浆浓厚,颗颗映光。看起来就跟个活鬼差不多少,但其身材高大,双目炯炯有神。更像是魔与神的合并体。
秦桧虽贵为当朝宰相,平时呼风唤雨,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按道理说气场应该够大了吧,可他见了隽真住持之后,秒变小秦,本来还准备摆摆丞相的谱,让和尚给他行礼呢。现在面对住持的强大气场,不得不折服,再加上有事相求,就更势虚,于是主动向前一步施礼道:“学生秦桧,见过住持法师。”
隽真眯着眼瞧了一眼秦桧道:“秦大人客气了,贫僧不过是一介草民,怎可让大人如此呀,罪过。”
秦达上前道:“住持法师,我家大人有事相求,能否到内室一叙?”
隽真和尚让那个小和尚先下去,三个人就走进了内室。
到了内室,分宾主落座,不大会就有两个小和尚端了香茶上来,放下茶就又退下了。然后,秦桧就讲出来此行的主要目的,就是想让隽真帮其续命延岁,甚至不惜一切代价,干预到阴间的事务也再所不惜。
隽真知道秦桧是个什么东西,当年就因为他千方百计谋害了岳飞的事,隽真还气得三日断食过。现在这个无赖找上门来,提出这个非分要求,实在是可恶至极。
隽真表示自己没那个本事,让秦桧另请高明,就准备送客了。
秦桧一看急眼了,求生欲极强的他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让住持无论如何都要帮他这一次,什么条件都随便提,只要自己能办到的,应办尽办。
秦桧大概也猜出了隽真的心思,他为自己害岳飞一事做了长篇大论的辩解,说自己也难受的一批。经常失眠,内心十分悔恨。但他被金人胁迫,如果不处死岳飞,金人就不会同意议和之事,挥师南下,铁蹄所至,寸草莫生。他也是为了天下黎民苍生不得不按金人的意思办,为的是给大宋留有休养生息的时间,将来反戈一击,再报略土亡国之仇。若办成此事,他愿出金十万,将方灵寺内外修缮一新,给所有的佛像重塑不坏金身,并为隽真立堂开庙。
隽真挥挥手跟秦桧说,你也别在我这里罗里吧嗦了,事儿我能办。就是我还有条件。秦桧说你尽管提。
隽真说除了上面你说的那些,我还有三个条件,你答应我也答应。你不答应,那我便也不答应了。
第一个条件,让秦桧到岳飞墓前拜祭忏悔,写悔过文,不低于一万字。第二个条件,现在有些地区还有大量的战争灾民,温饱难顾,让秦桧务必要出钱出粮,加以救济。第三个条件,今后若宋金开战,让他不准再主张议和。
秦桧听完沉思了半天不说话,秦达拽了拽他的衣角猛使眼色。
秦桧只得点头应允。
隽真法师让秦桧带回去一个黄布包裹的神龛,嘱咐他在三日之后摆台供奉,并要在神龛前烧大量的元宝纸钱,然后再一直供奉。可确保无忧矣。
就这样,得到隽真法师许诺的秦桧虔诚地去佛殿上了香之后,满意而归;当天晚上就睡了个好觉。
秦桧答应隽真和尚的三个条件,也都找时间兑现照做了。
绍兴二十四年,也就是一年后。
秦桧的身体又不行了。
之前的那种摇摇欲坠的感觉又回来了。
他将秦达叫过来道:“那老和尚是不是不行啊,老夫我花了那么多钱财,还跑去拜了岳王庙和岳飞坟,怎么这精气神又上不来了。”
秦达道:“老爷有所不知啊,这法师只是帮您稳住阴差不来找麻烦,并不会直接医治您的身体,这身体上的事儿,还得找御医调理才是啊。”
秦桧怒道:“什么狗屁御医,皇上派了两个御医常驻府上,也没见多会调理。一天到晚就知道让老夫吃人参,炖燕窝,泡枸杞,啃灵芝。都是些滥竽充数之辈,沽名钓誉之徒。”
秦达落了个哑口无言,他下去后,召集了几名高手,让他们去民间四处寻访世外名医,为奸相秦桧调理身体。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话说在阴曹地府的阎王爷,这天闲来无事,就让判官拿来生死簿解闷。他翻着翻着突然看到了秦桧的名字已经被勾掉了,就对判官道:“这秦桧可是害死岳鹏举岳王爷那个贼子秦桧吗?”
判官点头道:“大王,此人正是那宋相秦桧。是下官看他寿数已尽,派无常前去拿的。”
阎王接着对牛头马面道:“来呀,把那秦桧带上殿来,孤要审问。”
不大会儿,牛头马面就将秦桧的魂魄带了上来。
左右小鬼一声呵斥,秦桧跪倒在地对阎君磕起头来。
阎王道:“秦桧,你抬起头来,让孤看看。”
地上跪倒的秦桧缓缓抬起头之后,判官最先看到,不由得心中一惊,因为此秦桧非彼秦桧。眼前这个秦桧根本就不是个宰相的样子,完完全全就是一个流浪乞丐造型。判官暗叫不妙。
待阎王看了这秦桧的面容之后,也感觉到不对,他厉声问道:“你可是害死岳飞的宋相秦桧吗?”
下面那鬼吓得磕头如捣蒜道:“阎王老爷,我就是一个灾民,叫秦桧不假,可我根本就不是什么宰相呀。再说我怎么敢,又怎么能害死百姓爱戴的岳元帅呢。”
阎王爷一听此言,勃然大怒。
他立即命小鬼去把正在调戏女鬼的黑白无常叫了上来。
问他们为何去锁了一个假秦桧来地府交差。
黑白无常一看事情要败露,双双鬼容失色。强行辩解道:“大王,这是如假包换的真秦桧呀。怎么会拿错呢?”
阎王拿着另一生死簿道:“尔等是不是收了谁的好处,颠倒阴阳,藐视阴律。从实招来!”说着就翻出了真秦桧还没有被勾掉的名字,跟眼前这个秦桧根本就不在同一个目录。上面白纸黑字赫然写着身份备注是宰相,而勾掉那个秦桧的备注是贫民。
阎君再一次向判官确认道:“判官,究竟是哪个秦桧的寿数尽了,你要如实地讲,否则一同治罪。”
判官肯定道:“回大王,是宰相秦桧的寿数尽了,下官就是干这个的,绝错不了。”
黑白无常听判官这么说,一下子瘫软在地上,说不出话来了。
因为判官也有失察之责,自己甘愿与黑白无常一起受罚。阎王爷问出了黑白无常收受了秦桧的巨额贿赂,除全部充公之外,还要被发配到第八层极寒地狱受刑。判官如是。
阎王爷又去找了地藏王菩萨问明事由,地藏王菩萨告诉阎王,说那秦桧是受了一位得道高僧的点化和帮助,才逃过了此劫,并且还供奉着你的灵龛,他的寿数虽然一年前已尽,但念在其有向善之功,就再让他多活几年。
阎王谨记菩萨吩咐,就命一众小鬼先把判官和无常押去受刑,暂不追究其他。
再说这秦桧自从让隽真和尚作法打点阴府关系,并供奉了阎君的牌位之后,精神好了许多,身体状况也逐渐恢复。饭量大增,有时候还有闲情雅致去后花园舞一会儿剑。
秦达以为自己办好了这件事,今后会更加受到相爷赏识,心里乐滋滋地憧憬着美好明天。
一天深夜,宫中来了差人,宣宋高宗口谕传秦相入宫商议重要的事情。秦桧睡意正浓,也丝毫不敢怠慢,匆匆起身穿戴整齐,就乘轿进宫了。
来到宫中,看到赵构已经在侧殿来回踱步,双手时而背后,时而前搓。显然是有什么闹心的事。
秦桧赶忙向前行礼,高呼万岁。
赵构看见秦桧过来,愁眉微展道:“爱卿快快请起,秦爱卿呀,朕深夜宣你见驾是因为金国准备背弃盟约,发兵南下了。朕也是刚刚得到的边报。你看如何是好啊。”
秦桧看了看其他两位大臣,起身道:“陛下,金人无非是想增加礼贡罢了。陛下无须多虑,臣愿前往边府与金人和议。”
赵构怒斥另外两位大臣道:“看见了吗?同食朝廷俸禄,尔等可有秦相之风?”然后对秦桧道:“爱卿不愧为我大宋肱骨之才,待你回朝之时,朕定亲自前去迎接。”
回到相府之后,秦达跑上来问秦桧有什么事,秦桧说又是金人的事。然后秦达道:“相爷,您莫不是又让皇上与金我议和?”
秦桧道:“知我者,秦达也。”
秦达道:“相爷,那死定了。您答应了隽真和尚三个条件,其中一条就是不能再提议和之事。”
秦桧道:“我不说,你不说,谁会知道?休息去吧。”然后就径自回房睡回笼觉去了。
十日后,秦桧带队前往宋金边界与金使商谈和议之事,同意每年向金增加纳贡数量,金不再派兵南侵。回到临安后,宋高宗驱圣驾出宫门迎接。被当地百姓背地里一阵唾弃。
自从秦桧这次议和事件以后,身体状况一日不如一日。跟议和之前判若两人。不到两个月时间,就连下床都感觉费劲了。全府上下一片惊悲,赵构派了宫中最顶尖的御医过来诊治也表示束手无策。
绍兴二十五年初冬。
阴曹地府的阎王爷忽然得到地藏王菩萨的法旨,说秦桧的福泽已经被耗尽,寿数到达终点,可以勾名索魂了。至于如何处置,全凭阎王之意发落。阎王嘱咐无常道:“若在相府发现孤的神位,不必紧张,将此物放上去即可,这样就不会有神光阻挡了。”说罢从怀中掏出一方黑色手帕交给无常。黑白无常这次可不敢再怠慢了,拿着哭丧棒直奔临安秦相府而去。
黑白无常来到相府门外,门神已经提前得到神谕,无常索魂,不得阻拦妄为。所以很顺利就到了院中,院中几条大黑狗平时里呲牙咧嘴,这会看到黑白无常就简单呜咽着哼了两声跑开不见。
进入秦桧的寝房,果然在正中的堂桌之上供奉着阎王的神位,且发出一道绿光守卫着卧室的门口。黑无常从怀中取出那方黑手帕朝神位盖了上去,那绿光就瞬间消失了。
今晚独睡的秦桧朦胧之中听到有人在轻唤他的名字,就起身晃晃悠悠跟着走了出去,白无常猛地将手中的锁链朝他一套,牵牛拉羊一般扯着秦桧的魂魄就回去交差了。
来到阎王殿上,秦桧还在耍着官威,怎么都不肯向阎王爷下跪。这时候上来两个手持鬼头刀的红发鬼,朝着秦桧的腿弯处就是狠狠一脚。
秦桧吃痛跪倒在地,阎王爷让判官宣读了秦桧生前十大不赦之恶,第一条就是陷害忠良之罪。秦桧不以为然道:“我秦桧在当今天子面前也没有受过如此虐待,识相的快快将本老爷放了,不然的话,我让皇上发兵踏平此处,让你们死无葬身之所。”
殿上众鬼哄堂大笑。
阎王爷怒道:“好你秦桧,到了孤这里还敢放肆,来呀,先打五十大板让他清醒清醒。让他知道这到底是谁的地盘。”两边的红发鬼闻声而动,抄起带有钉子的大板子过来将秦桧按倒就量一顿胖揍。打得他哭爹喊妈、声嘶目赤、皮开肉绽,汗如雨下。
打完之后,判官道:“牛头马面,将贼子秦桧拖下去,打入十八层刀锯地狱,让他受尽切肤斩骨之痛,再带去投胎为猪狗。”
牛头马面听完撒着欢跑过来将秦桧带了下去。
一代奸相秦桧,就这样结束了他罪恶的一生。
秦桧死后,赵构深感悲痛,将其风光大葬,还追赐了爵位。只不过这爵位很快就被朝廷的后继者给撤销了。
历史的这一页已经随着春秋风雨远去,秦桧荣华一世,不过是留下一个让人鄙夷的名字飘荡在岁月长河里罢了。如今,只能在岳王庙前的铁铸跪像上目睹一下这个狡诈佞臣的影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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