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号即日起连载长篇“法商”小说《水钱》,这是一部以主人公司马长安从一个知名律师逐步成为一名商人并最终失败的长篇小说。作品呈现诸多人物和企业在追求做大做强路上的野蛮生长、坍塌、覆灭过程。展现了人性、金钱、事业、背叛、割裂、理性的冲突和嬗变。
小说被称为中国首部“法商”长篇小说,是以上世纪1994年《公司法》颁布到2014年左右为时代背景,在此其间,市场经济理论成为普世理论、房地产按揭制度全面实施、金融业和实业互动、2008年到2013年的货币量化宽松……诸多因素共同推动了中国民营经济的蓬勃发展。而在此期间《公司法》、《刑法》、《民法通则》等诸多法律的修订和实施,加强了对民营经济的规范发展,让当今中国“法律”和“商业”渗透到每一个人的生活必需。
作者秦少华,上世纪七十年代初生于四川绵阳三台县,大学历史系专科毕业。1996年开始律师执业至今,历经律师、合伙人、律师事务所主任,2003年开始写作,曾担任天涯社区”关天茶舍“版主。一直笔耕不辍,有近百万杂文、小说文字。
《水钱》第一章
夏坨子传奇
前市政协委员、朝鼎集团董事长兼总经理夏朝鼎被水淹死了。
市中心医院三楼重症外科手术室门口走廊挤满了二、三十个人。
这二、三十个人分成三、五堆,其绝大部分人都是二三十岁的精壮汉子,这些人外形基本上具有共同特点,不是膀大腰圆就是高挑精悍,头型差不多都是浅平头或者接近光头的青皮,颈项上、手腕上的金链子夸张而突兀。
这些人分成三、五拨,三五成堆的聚在一起,也不管是在医院,扎着堆的高声谈笑,不时发出响亮的粗话和笑声,甚至于有人还在抽烟。来来往往忙碌的护士小姐经过这些年轻人身边,总是在挑衅、轻薄的目光中迅速的通过。这些人身上的穿着,在某个显眼位置凸显出阿玛尼、路易威登、古奇等牌子货的标志。乍一看,他们有点像是名牌奢侈品的模特聚会,但气质上又不像,只可能认为他们身上的奢侈品服装是歪货。
其中,也有几个安静的没穿名牌的人。
个子比较高左腋下夹着一个公文包,焦急地转来转去的中年人,是市农业银行信贷科科长黄敬前。
坐在黄敬前身旁那个医院等候的铁椅子上梳着大背头、露出宽广额头的矮胖矮胖的中年人,是大禹投资公司的董事长张跃进。
另外两个站在窗子边细声交谈的中年人,一个是万通担保公司总经理孙德明,另一个是裕正建筑公司总经理万明宽。
这两堆沉默的人和那二十几个精壮汉子构成的喧嚣的五、六拨人,都是外科手术室内躺着的前朝鼎集团董事长兼总经理夏朝鼎的债权人。
他们焦急,但不悲伤。
真正悲戚的,是手术室门口最近的四个女人和四个孩子。
她们看上去像是一拨人,但又刻意的保持着一种很不自然的距离,女人之间相互没有交流;四个孩子虽然在一起,看得出来是兄妹,但却受不同的妇女的招呼。只有她们对手术室的关注神情是符合医院里那种亲人才有的神情,悲戚而略显无助。
四个孩子是夏朝鼎的儿女,只是他们的母亲不是同一人。这四个女人,说是夏朝鼎的妻子吧,从法律上来说只有一个女人还保留着结婚证,其他三个女人手中的结婚证已经变成了离婚证。说不是妻子吧,在这个城市的不同场合大家都分别认为她们是夏朝鼎的妻子,所以说她们是夏朝鼎的女人比较合适。
只有儿女不需要社会的证明,无须解释。
所有这些人,他们都关心的是夏朝鼎活不活得过来。
男人们关心的是自己的钱怎么办。
女人和孩子们关心的是自己怎么办。
手术室的门“砰”地一声打开了,声音打断了走廊上众人的焦虑,大家齐整整的向门口涌去。
首先出来的是外科主任刘主任,刘主任一出门边摘口罩边对那些精壮年轻人大声的喊道:“让开,让开,搞什么,这儿是医院,不准抽烟,不要把路挡到。”
转眼看见农业银行信贷科科长黄敬前,刘主任变了腔调:“黄科长,虽然伤情比较严重,需要观察,但已经脱离生命危险,如无意外,应该是缓过来了。”
听了这句话,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说起夏朝鼎,在台星市这二十多年,市领导是谁,因为换届的原因,对普通老百姓来说可能不是很清楚,但说起“夏砣子”在这个城市不知道的就太少了。
多年来,在这个城市流传着一个说法,两个人在这个城市初次见面,其中一个人问另一个人:“认不认识夏砣子”,如果对方回答说:“没听说过”,那么可以判定,这个回答的人就是刚到这个城市。
若果回答“听说过,不认识”,就可以判断这个人在这个城市的层面一定不会高到哪儿去如果被问话的人说:“夏砣子是我朋友”,就像民国时期很多人说:“胡适先生是我朋友”一样空洞而自然。
那么,可以判定,这个人一定是这个城市的老江湖,而且在这个城市一定是有一定地位的。
就像广东人称有实力的人为老板,上海人称有实力的人为先生一样。“砣子”,是这个城市对有实力的人的特称。
夏朝鼎十四岁就进入社会,从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开始经商,在这个城市,七十二行干了三十六行,哪样挣钱干哪样,勤勤恳恳、胆大能闯。担当不同时代的弄潮儿。
七十年代末,他是最后一批投机倒把分子;
八十年代,他是第一批个体户、第一批万元户;
九十年代,是第一批开公司的老总,并且是台星市第一个成立集团公司的老总,也是第一个成为市政协常委的民营企业家。
想当初,朝鼎集团下属公司几十个,员工上万(当然,主要成员是建筑行业的工人,那时候的企业也没有社保的概念)。最高光的时候1995年朝鼎集团作为台星市第一大民营企业与市工商局工会下属的实体,共同入股成立了本市最大的农村合作基金会,基金会规模顶峰时期存款金额高达十五个亿,而当时本市最小的一家农村信用合作社存款金额也就十来个亿!
朝鼎集团涉足行业有房地产业、建筑业、商业贸易、机械加工、金融投资等多个领域,可以说在台星市只要挣大钱的行业都有朝鼎集团的身影。当年,在公司担任副总裁和顾问的正处级、副厅级退休干部,多达八、九个。有人开玩笑,整个公司班子开会差不多就是市委常委会。
九十年代中期,台星市老城区已经不能适应城市发展要求,本着经营城市的理念,市委、市政府决定搬出老城区,新建新城区。此时正是朝鼎集团如日中天之时,在这个城市想修什么工程就修什么工程,新城区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建设工程都是朝鼎集团完成的。新城区完工那年春节前夕一个月,城区内仅有的三座四星级宾馆全部成为朝鼎集团新春团拜会的包场。那时候,朝鼎集团天天接待政府各种现场办公、会议、考察,政府官员天天在朝鼎集团川流不息,要见政府官员到朝鼎集团是个不错的选择。一时间,企业如日中天。
夏砣子之所以可以成为这个城市老百姓进行身份识别的标志,更多的是因为夏砣子身上发生的花花故事。
一晚上一掷万金给某个歌女送花篮,并且买下了全场所有的酒水单,仅仅是那个歌女在没有预约的情况下主动、单独为他献了一首歌,让他当晚在几个重要外地朋友面前长了脸;
九十年代初,回家过年,从村口开始下车步行,两个兄弟跟在后边抬一筐钱,见人一百块;
某日打牌让兄弟二人抬着钞票进入酒店房间,输赢不说,在场一人先发一万块;因为某个女朋友过生,酒店其他散客消费全部买单。
夏砣子接了四次婚,离了三次婚,但三个女人离婚不离家,都住在那个被称为夏府的三千多平米六层楼里,一日三餐日常生活由专有保姆和厨子安排,只有在睡觉和打麻将的时候,才体现出每个女人的独立性。
台星市新城区入口有一个城市雕塑,一个男人高举火炬拥着一个怀抱小孩的女人做憧憬状,另外三个女人分别阅读、吹笛、凝思,本来寓意是追求科学真理,弘扬文化、艺术、思想。但诙谐的市民说,这就是市政府专门为夏朝鼎塑的,简称“一夫多妻,只生一个好”!
当年围绕着夏砣子身上发生的这之类的花花故事,总是为市民们津津乐道。
九十年代末,就在朝鼎集团完成新城区建设快要完成的时候,朝鼎集团出了大问题。
首先,政府修建新城区资金紧张,新城区的建设绝大部分依靠朝鼎集团垫资修建,为筹措资金,政府专门开会,协调各个农村基金会和银行,凡是朝鼎集团因新城建设贷款一律特事特办,必须全力支持,当然朝鼎集团控制的那个本市最大的农村合作基金会第一时间成了朝鼎集团的提款机。
工程完工后,政府仍然缺钱,工程款久拖不结,或者结款都用土地抵款,虽然政府协调各个金融机构给朝鼎集团提供资金,但高额的利息(那时候基金会、信用社的贷款利息高达18-20%)仍然造成朝鼎集团现金流严重紧张。
1997年国家全面清理整顿基金会,台星市首当其冲的就是朝鼎集团控制的那个最大的农村合作基金会,该基金会的资金百分之六十都贷给了朝鼎集团,为保证基金会存款户的款项兑付政府首先托管了这个基金会,朝鼎集团在其他基金会的借款必须全部提前收回。迫于严峻形势,政府组建的基金会清理整顿组可管不了政府是不是欠朝鼎集团的钱,对朝鼎集团提起全面诉讼,基金会诉讼一起,银行也跟着一哄而上对朝鼎集团提起诉讼。
另一方面,朝鼎集团主要是从事建筑施工,中国建筑行业的惯例就是,发包方欠建筑商,建筑商欠供应商。
如果所有环节都不出问题,这种三角关系具有稳定性。现在可好,政府欠钱支付遥遥无期,就一下打破了三角平衡,基金会、银行起诉,供应商们稳不住了,跟着基金会、银行哄涌起诉。
一时间,各级法院有关朝鼎集团的诉讼上百起,法院仿佛是为了朝鼎集团开的!
真可谓,眼看那大厦兴,眼看那大厦倾。
朝鼎集团一蹶不振,政府官员避之不及,曾经高高在上的顾问纷纷另谋出路、避之不及,临走时还不忘将当年的聘书和所有的会议记录等履职证据全部销毁。
面临众多的诉讼,朝鼎集团聘请了台星市最知名的若干律师应付诉讼,但打一个官司输一个官司,结果律师费支付一大堆,几年下来的结果只是节节败退。随着后来律师费都给不出来,这些知名律师也就纷纷退场。企业已经到了奄奄一息的状态。
后来,夏朝鼎听取了一个年轻律师的建议,对诉讼采取“拖”的策略,离开台星市对公司进行遥控指挥,经过长时间的拖延,案子虽然不可能得到胜诉,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手中的政府抵债土地却大大地增值,以时间换空间,终于留下了部分资产,因为案件被拖延下来没有被法院处置,随着两千年初中国房地产业的高歌猛进,随着房地产的火热土地价值爆发性的增长,夏朝鼎的资产总量扣除所有金融机构债务本息,竟然远远超过了之前的净资产总量。
从土地资产计价上来说,夏朝鼎又恢复了“夏砣子”的地位。
胡汉三的队伍又回来了!
电影中,如果不是因为我党强大的群众工作,胡汉三就真的回来了;现实中,如果不是因为水公司的话,夏砣子也回来了。
可惜,这些都是如果。
这些年夏朝鼎离开台星市主要目的是拖延诉讼,远避他乡。
俗话说倒人不倒架子,他仍然需要当年吆五喝六的排场,讲排场需要钱,养兄弟需要钱,赌博更需要钱,众多的水公司背着钱袋子,夏朝鼎走到哪跟到哪,水公司们相信反正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几年下来,利滚利、水翻水,竟然三五个亿没有了。
夏朝鼎没有现钱,但是政府还欠着他那么多钱,借了水钱就找政府要钱,政府的钱要完了,夏朝鼎还有土地,夏朝鼎这几年在水公司逼迫下就成了晚清政府,开始割地赔款,以土地抵水钱。最后实在抵无可低,将一块没有办理土地证的土地都抵了出去,水公司当了几天地主,醒来一看原来是非法地主,开始八方找人。
昨天晚上,水公司的找上门谈判,夏朝鼎仗着这几年为水公司贡献不少,无论怎么说也是个大客户,说话的调子高了点,平日伺候夏朝鼎如大爷的水公司翻了脸,双方几句话不对,双方就开打,夏朝鼎身中八刀,倒在血泊中。
作者:秦少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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