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都是小莫哥瞎猜的,哪能那么离谱呢,是不是阿鱼姐?”

我转过头看他,江河咧开嘴笑着,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可我心里明白,他只是想安慰我,表示自己根本不信这些。

这孩子,真是善良啊。

其他人顺着他的话,纷纷附和:“就是,说了个故事,哪能当真呢。”

莫沉拍了拍我的肩膀:“没错,都是瞎猜的,等进了摩尔石林,也许就知道了,大家都累了一整天,先好好休息。”

众人从背包里拿出睡袋,绕着篝火四处铺开,莫沉又去洞口四周撒上驱蛇虫的药剂,一切准备妥当了,才各自挑了喜欢的方位躺下。

我自有记忆起,便喜欢背靠着墙睡,这样才感到安全。

此刻靠着溶洞石壁,听水声滴滴答答,辗转反侧一点睡意都没有。刚刚在壁画前的那一番谈话时不时在我脑中回响,事情的真相好像近在眼前,却又隔了一层薄纱似的,朦朦胧胧,怎么也看不真切。

人果然是一种喜欢自寻烦恼的生物。

失去记忆后的生活其实就像重生,也没什么不好,我何苦要来追寻自己的源头呢。

记得有一次在东城街进货,碰到一个算命的老头,使劲瞪着我看,两只眼睛里长满白茬茬的翳,像是死鱼眼一般恐怖。

他用那双没有眼珠的眼睛“盯着”我,自言自语道:

“这姑娘的命格怎的这般奇怪,我竟看不透,明明一个身体,却有两种命格……”

我只当他是胡说八道,急匆匆地要走,那老头却准确地逮住了我的手,枯瘦的手指攀着我的手腕,脸色突然就变了,大喊:“鱼女现世,要遭劫了,要遭劫了……”

我被他的样子吓一跳,老头却跌跌撞撞自己走了,那样子像是逃一般。

我以为他说的鱼女,是因为我身上杀鱼留下的腥味。

大约是觉着我杀戮太多?

自那天开始我便在店里放大悲咒,当是减轻杀生造下的孽吧。

话是这么说,我却并没太放在心上。

人至贱则无敌,就是被一圈鬼围在床头打麻将都能酣然大睡,哪有那么多善恶报应。我以为这就是我的生存法则。

可今天,看到墙上那幅画,我被震撼了。

假如我是手无寸铁被屠杀的那一方呢?我依旧可以做到麻木不仁吗?

只因为死掉的不是自己的同类,便对这种每天都在发生的屠杀熟视无睹。

这何尝不是另一种凶残。

这样想着,不由自主便叹息出声。

江河就躺在离我很近的地方,关心地问:“阿鱼姐,你是不是冷啊,我把外套给你?”

“不冷,就是有点睡不着。要不聊聊天,我先抛个话题啊,你们信命吗?”我问。

江洲接话:“小时候我妈找人给我算命,说我这辈子都会为别人奔波,我当时可生气了,还吐了口吐沫到人家头上,再后来遇到小莫哥,就觉得,如果是为他奔波的话,也不错。”

莫沉轻笑出声:“阿鱼问的什么啊,我没听清楚?”

江河纳闷了:“怎么会听不清,我听得很清楚啊,阿鱼姐问咱们——哎呀!”

黑暗里,江洲对着弟弟悄悄踢了一脚。

江河一骨碌爬起来,正想质问自己大哥呢,忽的看到莫沉眨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心里一下明白过来——自己跟阿鱼姐躺得太近了。

“小莫哥,要不你跟我换个位置?这样听得清楚些。”江河问得不情不愿。

“你小子,不就眼馋我这地方避风暖和么。”话是这么说,莫沉却利索地抱着毯子挪过来了。黑暗里,老潘了然地轻咳出声。

莫沉躺过来,整理好睡袋,嘴角带着得逞的笑意。

忽然,身边的气场就变了。

就好像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装上了雷达,那些细微的声音、气味、甚至气流都放大了无数倍,让我清晰地感受到莫沉年轻的身体上散发的热量,他绵长而富有节奏的呼吸,他因为吞咽而轻微带动喉结上下蠕动……

这些声音令我身子底下的睡袋变得滚烫起来,我不由自主地朝岩洞石壁靠了靠,又蹭过去一点,尽量远离莫沉的身体。

黑暗中,莫沉轻轻笑出声,那声音在寂静里分外清晰,又被我绝好的听力收入耳边,就像他的嘴凑在我耳朵边上轻笑出声,带动着微热的气流呼在我脸颊脖颈处,一股温热的血液从脚底心蹿上胸腹,直达头顶。

我转过头去,对着石壁张大嘴无声的喘息,想说点什么,嗓子却有点干。

老潘开口了:“年纪越大,就越信命这么一说,今天咱们几个人躺在这个溶洞里,说不定是命运早就安排好了的,阿沉,你说是吧?”

莫沉嗯了一声:“对啊,如果莫家人没有超出常人的嗅觉,就不会干奇石行当,不做这行当,我曾祖母就不会来广西,不来广西也不会染上这病,不染上这病,我也不会费尽心思地打探阿鱼的下落,约等于,这嗅觉就是为了遇到阿鱼呢。”

我脸又烫了一下,故意扯开话题。

“莫家人这样的嗅觉,算不算特异功能啊,我听说还有人可以没有保护的情况下在海底潜行十多分钟的,有些人可以透视。”

莫沉:“人类一直都有一些超出常人的异类存在,我曾听老师提到,在欧洲有一个记忆家族,他们记忆力超群,有多厉害呢,飞机从伦敦上空掠过,他可以画出整个伦敦地貌,还精确到每一个商店、街道、红绿灯。”

我在心里暗暗诧异了一下,原来还有跟我一样的人?

第一次见莫沉,我就清晰地画下了他的模样,甚至精确到他左边眉尾一颗暗红色的痣。我一贯对见过的东西都有很深的印象,就像扫描进了自己大脑,需要用的时候随时可以调出来,完整呈现每个细节。

当然,这些话我不会跟他们说。

江河插嘴说了一句:“这个家族我听说过,他们最后不都死于抑郁症了么?”

心里又是一跳。

靠!记忆超强的人,会死于抑郁症么,我觉着自己挺好的啊。

那边江洲在感慨:“好像厉害的人都有点毛病,你看梵高画画那么好,疯了,丘吉尔一生建功无数,也被抑郁症缠身,霍金,那么牛逼的物理学家,全身瘫痪,还有我小莫哥……”

江洲的声音戛然而止。

莫沉的病,是一个无时无刻不存在,却又不敢提的东西,一个年轻温暖的家人,却随时可能离他们而去,这让任何话题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莫沉却不以为意:“中国有句古话,叫天妒英才。老天爷给了你什么,又会拿走点其他什么,倒也挺公平的,你看阿鱼身手这么厉害,结果脑子不行。”

我怒道:“谁说我脑子不行,我是失忆了,失忆了懂吧!”

几个人都笑出声来,老潘劝说:“好了好了,都睡吧,老骨头扛不住了。”

溶洞重归于平静,只听得到几道轻重不一的呼吸声。

我闭上眼,眉头微微皱起,有什么在脑中一闪而过,我却抓不住它,最后沉沉睡去。

梦里,好像置身一个冰冷的湖中。

我的灵魂游离出身体,就像一只巨大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自己。

那湖水像是从地底深处翻起的活水,碧绿清透,我的身体在水里一漾一漾的,浑身赤裸着,皮肤被泡得惨白,一道道红色的血丝从我身上掠过,在苍白的皮肤上显得分外狰狞,黑色的长发海藻一般散开,顺着水纹一圈圈朝外……

一阵强烈的窒息感涌来。

灵魂好似瞬间被拉回身体里,我猛的一下惊醒。

睁眼一看,简直魂飞魄散!

这哪里是湖,分明是一个硕大透明的水泡,半悬浮在空中,而我就被关在里面。

透过水泡,能看到莫沉、老潘跟江氏兄弟正在酣睡,对我的处境丝毫不察。

我用力拍打撞击水泡,却像掉进了无形的胶团一般,多大的力道都会被水泡反弹回去,左右挣脱不得。

此刻我就像摆放在水族馆被人观赏的动物一般,暴躁地在这个透明水泡里挣扎,不论我怎么扑打、翻腾,都没办法出去,水泡反弹回来的压力迫使我胸腔里的氧气越来越少,开始呛水,一阵头晕目弦。

别慌,别慌,冷静下来。

我一遍遍在心里安抚自己,给自己打气。

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仔细回想这几天发生的一切,充满了各种巧合。

莫沉拿着照片来找我,我毫不犹豫地冲向这个陷阱,紧接着在布垭村遇袭,因为莫沉的家族不幸和受伤,让我原本抵触的心态开始转变,跟着他们进林。

没人知道摩尔石林的具体位置,甚至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

可不管是吊死的女人,凶猛的人鱼兽,还是那些壁画,它们好像故意引导着我们进来。

事情真相,会是我听到、看到的那样吗?

莫沉对我,是否又有所保留呢?

这样静静地想着,窒息感竟然消失了,我明白过来,我施展出去的所有力道都会返回到我身上,挤压我的胸肺,索性放松了,反而喘过来了。

只能巴望着他们有谁醒过来,发现我被困在里面,想办法把我弄出来。

水泡轻轻飘动,在溶洞四处游走,像一个肥皂泡一般。

我就这样躺在里面,一次次从莫沉他们头顶上方掠过。

很快,我就发现了不对劲。

莫沉的左手边,靠近岩壁的位置,躺着一个人,乌黑的长发从睡袋里露出来,尽管只露了小半张脸,可我看得真切,就是我自己!

这是怎么回事?

我扑过去想清楚点,水泡受了力,立马朝后反弹过去,反而带着我远离了他们,往溶洞上方飞过去。

这一幕实在太诡异了,我被囚在一个透明的水泡中,眼睁睁看着自己和莫沉他们在底下睡觉。可我听不见他们,他们也感知不到我。

莫沉身子动了一下,似乎醒来了。

我心头一喜,可接下来他的动作,却让我浑身冰凉。

莫沉拿着我的那把匕首,刀尖对着我的脖子,似乎在犹豫从哪捅下去。

这个混蛋,他想干什么!

我慌了,急急拍打那个水泡,想要阻止他,却无能为力。

莫沉的刀子已经扎进了“我”的胸口,“我”骤然惊醒,想要躲避,刀子雨点一般落在“我”身上,“我”趴在地上终于不动了,像是死了过去,身周底下晕开一大滩血,顺着凹凸不平的溶洞地面往外淌,流成一道道厚重的血色小溪。

莫沉俯下身来,大口大口的饮血,那张苍白俊秀的脸染上鲜红,分外诡异。

原来被刀捅死,会有这么多血。

以前开膛剖腹那么多鱼,怎么没发现呢?

我绝望地发现,包裹我的水泡,似乎跟着汩汩往外冒血的身体一点点变淡了。

生命的活气,好像顺着伤口源源不断的在消逝。

印度人说,人睡觉的时候,灵魂会跑出去,身体死了,灵魂也就没了着落,很快也会跟着消亡,所以,我是快要死了么?

等等,睡觉,做梦……

如果我是被困在梦里呢?

我振奋起来,强迫自己聚集精神,重新打量眼前的一切,努力想找出破绽来。

莫沉的手上,一直带着那枚偷袭过我的扳指,可是眼前的他,手上却是干干净净的。

这个人,不是真实的!

“阿鱼,阿鱼……”

急切的呼唤声在耳边响起,忽远忽近,我的听觉又恢复了。

我倒抽一口气,猛的坐起来,一睁眼,就看到莫沉焦急的脸。

他伸手过来想扶住我的肩膀,我几乎是本能地躲了一下,心有余悸。莫沉脸色一暗,像是明白了什么。

“你不信任我。”莫沉不是在问我。

“人鱼兽的血感染了伤口,会让人进到幻境里,梦到被身边的人攻击,如果无法信任自己的队友,就会被永久困在幻境,直到死去。”

我惊讶地张嘴想说什么,莫沉打断我。

“有些事我确实隐瞒了你,可我没法说,请你相信我,我不会伤害你的。”

没法对我坦诚,却要我无条件的信任你?

我只觉得可笑,老潘跟江洲、江河他们早就从梦境中醒来了,如果不是莫沉提前告知了他们,难道这些人不会在梦里怀疑我这个百年不死的老妖拿刀捅了他们?他们会对我无条件的信任,靠对我的爱自噩梦中挣脱?

“相信你?”我一把揪住莫沉的衣领,嘴角都是讽刺。

“相信一个任何时候都只会想着自保的男人?相信一个处处对我有所隐瞒的队友?”

“我,我——”

莫沉嘴唇动了动,眼帘垂下,复又抬起看着我,像是做了一个极为艰难地决定。

我等待他的解释。

猝不及防的,莫沉突然往前抱住我,侧身往后一滚,一旁的手电筒滚落下石阶,闪了几下灭了。

“活下来,我会告诉你的!”莫沉急促地在我耳边说。

几乎就在同时,一条蛇一样的黑影从我刚刚坐的位置极速掠过,感觉到扑了个空后,它嗖地一下立起来,身体竟然分化成五六条,直直朝我们扑过来。

疾扑而至的蛇影子瞬间张开成网状,莫沉抱紧我,一个旋摔贴地而倒,脚在地上用力一蹬,带着我朝溶洞低矮处滑过去。

“大家小心!”

江洲挥舞着手中的刀,一边后退,一边跟江河拉起老潘躲避。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这些东西是什么!”江河急得大喊。

我看清楚了,那不是蛇,而是植物藤蔓,藤身上是尖利的黑刺。

此时整个溶洞的岩壁和地面全是疯长的花藤,藤身乌黑,上面还带着樱花红的花苞,看上去十分美丽,却实要人命。

它们像长着眼睛一样迅速在地面蔓延,见人便缠绕上去。

溶洞的地势落差极大,莫沉抱紧了我一路摔滚下去,我双手攀住他的肩膀,收紧下巴,微拱后背,感受着凸起粗糙的地面跟自己身体摩擦接触的痛感。喘息间,感觉到莫沉箍住我腰背的胳膊微微外扩,另一只手牢牢扣住我的后脑勺,压在他胸口上。

他在保护我?

掌心一片温热的湿润感,莫沉在流血。

我努力抬起头想看清眼前的形势,一条花藤从莫沉额头上掠过,殷红的鲜血瞬间流下来,我不由得心头一怒,挥着匕首朝花藤划过去,它们挨了一下,嗖的缩回去。

下一瞬,便绕过我的匕首,发疯似的朝我后背、颈项间袭击过来。

可我们后方,一块石柱挡在那,毫无退路。

完了!

正绝望之际,忽觉身体一轻,是莫沉将我抛摔出去,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花藤。

一时间急血上涌,大吼:“莫沉!”

话音刚落,他身形自我眼前一闪,被缠绕的花藤拉住,甩出去几米远。

只听到肉身撞上石壁的沉闷声,莫沉低低的痛呼声。

“莫沉,你还好吗?”我大喊。

没有回应,像是昏过去了。

我脑子嗡的一声,想到刚刚掌心里那温热的血迹,眼眶发酸。

“救救……命!”

回过神一看,江洲的脖子已经被花藤缠住,整个脸憋成了茄子色。

我冲过去,一刀斩断了那小拇指粗的花藤,终于听到他呛咳的声音。

“怎么,怎么办?洞口被堵死了,什么都看不见!”江洲惊慌地问。

江河在黑暗中茫然地挥砍着双刀,不时被花藤刺伤痛呼出声。

我这才反应过来,他们没法在黑暗中看清形势,可是放行李的石头台早就被花藤占领了,根本没法过去,我沉声道:“跟着我的声音,现在开始,大家不要走散。”

“蹲下,左边闪,跳过去……”

他们不知道,现在几乎整个溶洞几乎已经被花藤占领。

我一边带着大家朝溶洞深处走,一边焦急地四处搜寻莫沉的身影。

“阿沉呢?去哪了?”

老潘意识到了不对,他停下脚步,折身往回走。

“别过去,危险!”

晚了,凶猛的藤身转眼间缠住老潘,将他拉走了。

我拽住江洲跟江河,侧身躲过一条的藤蔓,喘息不止。

花藤像是看到了我们,又掉转回身,我吓得停住了呼吸。

疾扑而来的花藤一下停住,左右微摆,像是在判断我们的位置。江洲不知道踩到什么,身体一歪,叫出声来,花藤立刻朝他扑过去。

我赶紧捂住他的嘴,花藤堪堪地停在他的鼻尖,一动不动。

它们,是靠我们的呼吸来判断位置的!

我用手势示意江洲、江河二人,大家捂住口鼻,绕开那些花藤,果然没有再遭到袭击。

可人哪里能憋这么久,不过几分钟,溶洞里就响起了大口大口的呼吸声。

花藤循声而来,我们只得赶紧屏住呼吸,洞里死一般寂静。

从未觉得一分钟是如此的漫长。

时间仿佛带着恶意缓缓流逝,要么活活憋死,要么被花藤绞死,横竖都难逃一死。

我心里头一阵绝望,莫沉跟老潘只怕是已经死了,想到几分钟前,我还对着他冷嘲热讽,骂他是个“任何时候都只会想着自保的男人”,可这个人刚刚是为了保护我被花藤拖走了……

正心酸着,一只手的伸过来抓住我的脚踝,狠命往下一拽。

我猝不及防,摔倒下去,周身一片冰凉,原来溶洞后头还有个巨大的水池。

又是扑通两声,江洲江河也跟着被拉进水池里。

是莫沉,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落进水池里,阴差阳错躲过了花藤的袭击。

我怔愣了一下,瞬间狂喜,抱住他的脖子,还好,还好他活着!

莫沉身体微微一僵,继而伸手轻轻拍抚我的背,没事了。

就在这时候,黑漆漆的溶洞忽然一点一点地亮起了微弱的红光,像无数的萤火虫飞入溶洞,漫天舞动。

细看原来是花藤上的花苞开放了,花芯处闪着盈盈红光,虽然光点细小,可是无数的花朵铺满溶洞,却是十分壮观唯美。

可那柔美的光亮,却照见了最恐怖血腥的一幕。

溶洞顶端,那壁画上,原本被长矛刺死的女人位置,被花藤缠裹出一个人形的东西,花藤尖刺从他心脏位置穿透过去,殷红的血从身体深处往外流淌,被花藤疯狂地吸收着,像血管一样向四处流窜。

那绽开的红色花苞,正是因为吸了人血,才发光的。

“潘叔,那是潘叔吗……”

莫沉看清了,水池中只有我们几个。

墙壁上那个被花藤包裹成蝉蛹似的人形是谁,一目了然。

他从水池中站起来,想朝那人形蝉蛹走去,看个究竟。

“阿沉,不要,过来——”

微弱的声音自花藤深处响起,在寂静的溶洞中分外清晰。

老潘竟然还活着!

不,那样子只能算作半死不活,他跟花藤已经融为一体,撑不了多久。

江洲跟江河红了眼睛,死死摁住莫沉的身子。

现在过去,等于白白牺牲一条命。

莫沉此刻力气大得惊人,拼命挣扎着,竟然甩开了江河,他伸手攀住池边往外爬,浑身的伤口因为用力迸射出更多的鲜血。

我一巴掌甩过去,骂:“你冷静点,去送死有什么意义?!”

老潘的整个身子已经被花藤深深缠住了,一根藤蔓自他眼睛洞穿过去,缓缓移动着,藤身上闪着红色血渍,他早已经放弃了挣扎,浑身松懈下来,一只残留的眼睛温和地看着我们,最后落在莫沉身上,像是要把他看进心里一般。

“阿沉,你要活下去。”

只听到一声脆响,老潘用尽全力一头撞向岩壁。

殷红的鲜血从老潘头顶流下来,很快渗进花藤间消失了。

他用如此决绝而有力的方式,阻拦莫沉的送死。

莫沉如遭雷轰,身体像是毫无生气般,软绵绵地跪下去。

口中轻轻呼出一声,爸爸。

苍白的少年紧闭双眼,因为极力压制自己的情绪,浑身微颤。

一行眼泪无声地滑过他的脸庞,顺着消瘦的下颌,落进水池中。

眼前闪过老潘充满爱意地看着莫沉的画面,他的笑声里满是自豪感。

“这孩子是我一手带大的……”

“……从小招女孩子喜欢……”

我伸手搭在他肩头,想张口安慰。

又一幕诡谲至极的场景发生了。

那乌黑的花藤,如同布缦一般,自潘叔尸体头顶披覆而下,密密麻麻,飞速旋转着,刹那间,整个人就没了,血水骨肉像瀑布一样飞溅出来。

铺满岩洞的花藤吸收了骨血,樱花红的花苞齐齐开放,先前莹光微弱的花瓣顿时大放光彩,整个岩壁就像一堵樱花红墙。

我不由脱口而出:“入口!”

原来,当年莫承惠口中的樱花红墙,竟然需要用活人骨血做献祭才能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