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记不清,自己被抓进这地牢多少天了。

没有审问,没有酷刑,甚至没有一个人跟我说话,我好像被人遗忘在这个洞穴里,除了偶尔丢进来的几个烂果子,维持我的生命。

人对于时间的感知都是通过外界参考事物的变化的,比如太阳、昼夜变化这些。可是在这里我的生物钟已经紊乱,渐渐失去时间的概念了:

因为地牢里见不到一丝光亮,我在反复的沉睡和清醒中切换。

这是个用溶洞改造成的天然牢笼,里头阴森潮湿,只有单调的水滴落在石槽里的声音。

有的时候,我甚至会有幻觉,自己的身体已经腐烂发臭,融进泥土里了。

听说有人做过一个疯狂的时间实验,把人关在一个没有时间概念、完全封闭的地下洞穴中,看不到阳光,也听不到任何来自地面的声音,呆在里面的人感知不到白天和黑夜。

没过多久里面的人就崩溃了,目光呆滞,不吃东西,也不会和人交流,像疯了一样。

关押我的人,该不会也看过这个变态实验吧。

我扣着墙缝里的石头粒子打发时间,渴了就伸舌头贴住那墙壁,接岩壁上渗出来的水。

忽然,黑暗里,闪过一片幽幽的青色微光。

我几乎是带着惊喜扑到牢笼门口。

哪怕关进来一只鬼跟我一起,也比被人遗忘腐烂在洞里好啊!

下一秒,我就想收回自己刚刚的话了。

这是个比鬼还恐怖的玩意。

我吓得收回了手,汗毛倒竖,刹那间就忘了被困在牢穴里的饥饿跟孤独,只觉得心跳极快,因为惊恐和营养不良引得阵阵心悸发晕。

那浮动的青色光亮,是从鱼鳞片上发出来的。

是个体型庞大强壮的人鱼兽,身上覆满了鱼鳞,在黑暗中发出微青色的幽光,也许是因为被关在黑暗潮湿的地底下太久,我甚至看到它头皮上长着绿苔一样的皮癣。

它正安静地蹲在那里,两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

在地牢里都能长这么肥,上哪吃的肉?

我忍不住咽了下口水,摸了摸自以为傲的大胸,缩水了。

见我看过来,他抬起胳膊,悠闲地在岩壁上磨蹭了一下自己的指甲。

听过猫抓玻璃的声音吗?

那种声音落进耳朵里,会让人抓心挠肺,烦躁不安,就好像有一只手在揪着人的心脏一样,我忍不住捂上耳朵。

见我面露痛苦的模样,它冲我龇出牙,露出一口白森森的利齿。

像是,一个笑?

怎么可能!

下一秒,这家伙就朝我扑过来,锋利的牙齿张开,对着铁牢乱咬一气,有好几次,那尖锐的指甲挨着我身体边划过,见左右够不着,它似乎发狂了,干脆对着铁笼一顿乱踹狂摇,铁门被他擦出阵阵火光,铁屑纷飞。

但愿,这些女人造的牢门足够结实。

我心里暗暗祈祷着,像一只壁虎一样贴靠在墙上,一动不敢动。

那只人鱼兽摇了一会,大约是发现没办法弄开铁门,只得松开手,退回去,重新蹲坐在那,闪着幽光看着我。

被它这么一顿猛吓,我精神倒是振奋了不少,脑子开始转起来。

按理说,这个地牢不该出现人鱼兽才对,花凝死之前提到过,只要跟人鱼兽碰上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护灵人的军队见而诛之,怎么可能还会在自己地牢里养着这么一只身强体壮的巨型人鱼兽,看样子还没少喂它?

正胡思乱想着,脑袋忽然被一块石头砸中,疼得我一哆嗦。

抬头一看,那只人鱼兽正从地上捡起石块朝我扔,一扔一个准,地牢空间小,根本没法躲。

见状不由得怒火中烧,妈的,我一个大活人还被个畜生欺负,没得天理了!

顺手捡起它扔进来的石子,我瞅准机会,对着它门牙用力掷过去。

听得结结实实一声响,人鱼兽长声哀嚎。

心里一喜,忽又觉心酸好笑。

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呢,跟个畜生较劲。

那人鱼兽嘴上受了伤,像是被激怒,扑过来抓着铁门使劲掰扯。

这时候我才发现,它的脚踝被一根乌黑的花藤缠了一圈,那花藤像是长在它身上的纹身一样,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摇了一会,它坐回去,手上拿着个石子,在地上一下一下划拉着。

像是在犹豫什么时候扔,朝哪扔。

有一会见他收紧了肌肉好像要掷过来了,我赶紧抬起手臂护住头脸,屏住呼吸收腹准备挨那一下,却见他胳膊重新放下来,龇出白牙一副很是开心的样子。

耍我呢?

渐渐看出不对劲了。

它的手,握着石头在地上划拉是很有规律的——

它在写字!

我心砰砰直响,仔细看它在地上的划痕,终于看出字形了:

看着你,小心,骗……

谁在看着?那些护灵人吗?骗人?

我站起来,往前走了一步,想靠近点看。

那只人鱼兽忽然发狂起来,对着我猛龇牙,手上的石头胡乱飞过来,指甲深深划过刚刚写字的地面,石屑飞得到处都是,很快掩盖了刚刚的字迹。

它在掩饰自己!

我咽了口吐沫,紧张得发颤,重新坐回去。

拿起一块石头,装作漫不经心地在地面划了个问号:

谁?

人鱼兽的眼睛牢牢盯着我的手,指甲划过地面岩壁,发出刺耳的吱吱声,可是此刻落在我耳朵里,却如同仙乐。

那只人鱼兽在回应我:

女人!

我还想写什么,忽然人鱼兽再次发狂起来,口中发出一阵阵哒哒声,很快攀上岩壁消失不见。

紧接着,溶洞上方的台阶上响起了脚步声,我忽然有些紧张,暗想该不是那些女人看到了我跟人鱼兽的互动了吧,不由得挪过去,用脚使劲蹭了蹭那个问号。

如果刚开始,我还抱着说清楚事实、完全配合对方的想法,此刻我改变主意了。

人鱼兽和这些女人之间的关系恐怕并没有我想的那么简单,我之前猜测人鱼兽都是没有智商的畜生,眼下看也是错误的……

正想着,咣当一声,溶洞的铁栅门打开了,洞里面亮起了微微的红光,一个女人站在门口,身后的光将她影子衬得格外修长。

看到她的一刹那,我差点惊叫出声,花凝!

要不是亲眼看到她的头被那只人鱼兽斩下来,我几乎就以为是她了,五官体态神似,但仔细一看我就反应过来了:只是外形神似,但表情内里是完全不同的。

她更沉稳,或者说冷漠吧。

女人走进来,随手将那花苞灯搁在墙壁上,花灯立马生出黑色的乌藤吸附在上面。

她静静打量我,也不急着说话。

一身樱花红的鱼鳞纹裙衫,眉梢眼角自带风情,跟那种小女孩完全不同的女人味,似妖非妖,美是美,可脸上带着一股拒人千里的冷淡,像是活了几千年似的倦怠。

那不是装出来的冷淡,像是,像是她的脸本来就不存在过什么表情一样。一般来说,人脸上的肌肉组织会暴露出惯常的表情纹路来,可这个女人什么纹路都瞅不出来。

她身后,立着两个同样身形高挑的长发女子,面无表情。

虽然进来的不过是几个女人,我却感觉气压陡然一变,呼吸困难,比面对那人鱼兽还有压迫感,不由自主地贴着岩壁靠后一点,试探地问:“你们抓到那些人鱼兽了吗?”

红衣女人勾唇一笑,并没有直接回答我:“你是从外面进来的。”

“看样子就是没抓到啊……”我故意叹息道。

红衣女人转过身,凑近了我,像是耳语一般:“你很开心啊。”

我不动声色地后撤半步,讪笑:“要是抓到了,你们就会知道,这件事跟我没有一点关系,早就放了我了。”

红衣女人眼睛锁住我,带着几丝探寻意味,忽而妩媚一笑:“有没有关系,你去跟花重族长说便是了。走吧。”

说着,她转身朝外走,那花灯上的乌藤自墙壁上爬下来,嗖的一下溜到她纤细白皙的手腕上盘绕一圈,像她养着的宠物一般。

我慢吞吞地跟着红衣女人往前走。

她走路的姿势很奇怪,该怎么形容,见过长腿白鹭走路吗?昂首挺胸,抬腿落脚,气定神闲,六亲不认的样子,说的就是她的这样。

另两名女子跟在身后,我不时回头左右四看,这时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事,身后那两个女人们的眼睛在跟着我的身体移动,像是生怕我离开她们视线。

我故意左右乱晃,毫无规则地摇摆,她们的眼珠便像是抽搐般四处乱弹。

一副绝美的面孔配上跳动的眼睛,很是煞风景。

明白了,这两个不是人,大约是什么人形监控仪器吧?

我记得水产市场就有那种跟着人移动的摄像头,为了防止有人偷货,只要是活物进入镜头的视觉范围时,它都可以自动识别人运动的方向,通过控制云台旋转,对移动目标进行追踪。

就是说,有东西透过这些人形机器在看着我?

一边走,一边在脑中快速盘算。

刚刚那只人鱼兽提醒我,让我小心她们,不管它说的是真是假,至少说明一个是,这些女人肯定是认识我的,不然不会将我晾在地牢里这么久。

她们熟悉我,想以此击垮我的心理防线。

假若让她们知道我失忆了,那很多事就被动了,绝不能叫人看出破绽来。

这样想着,面上的肌肉就放松下来。我装作混着不在意的模样,悄悄打量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