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尔魂地宫的天,已经是清晨微亮的蓝。
在无数虎视眈眈的人鱼兽幽白的眸光中,我拽着小花凝的手,一路狂奔起来,两蓬黑黝黝的头发在我们背后跳跃。
极目都是深不见天日的大树乌藤,晨风过处,树叶被风带起来,如同嗖嗖飞出的暗箭,除了风声树声,四下沉寂,只听得到我跟小花凝粗重的喘息声。
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独自奔命的我们。
可我知道,我们面对着的是一片即将爆发杀戮的广袤战场,安静只是爆发前的假象。
小花凝不是个善跑的女孩子,她时不时跌倒在坑坑洼洼的地上,手心膝盖处细嫩的皮肤都是嫣红的擦伤。
可我来不及心疼她,我必须急急地、粗暴地将她从地上拉扯起来,跑过这一片深林,跑出人鱼兽的视线,冒险穿过护灵人布下的陷阱,跑去摩尔魂宫门口,拍响那一扇沉重的大门,告诉花影,人鱼兽准备攻击进来了。
刚跑到那片草地的时候,我们就被人截住了。
一排冷嗖嗖的箭头对准了我跟小花凝,她吓得缩成一小团软在地上,放声嚎哭。
“我有事,我要见花影,你们带我进去。”我高举起双手,气喘吁吁道。
护灵队的流萤又出世了,她像是第一次见到我那般,眼里带着几丝疑惑。
我将小花凝抱进怀里,紧紧搂着她发抖的身体:“我们是来投奔花影大人的。”
一行人拥着我们进宫,不消回头看,我也知道流萤的手暗暗贴在腰间那把匕首上,但凡我有一点轻举妄动,这把匕首就会毫不留情地刺进我的后背心。
小花凝紧紧牵着我的手,跟着我一起往前走,她身体微颤,脸上还带着泪痕。
好孩子,很勇敢。
我的手不自觉地摸了摸挂在脖子上一个微凉的石哨,那是用溶洞钟乳石磨刻出来的,石头表面像是细沙一般闪着碎碎的金光,贴在皮肤上久了,有种温润的妥帖感。
是莫沉送给我的。
那日从万象窟回去后,一个大胆的计划就已经在我脑子里形成:回到摩尔魂宫,查清楚花影的秘密,揭穿她的真面目,结束人鱼兽跟人鱼人的互相残杀。
尽管我们反复推敲了每一个细节和可能出现的状况,莫沉还是不同意我的冒险。
莫沉:“那天你清醒过来后,跟花影有过交手,你如何再去取信她?”
我摇摇头,指着小花凝道:“小花凝被人鱼兽抓回洞穴,我跟你为了她死还是不死的问题产生分歧,大打出手,加之你在万象窟被我重伤,一直未痊愈,众多属下早就对我怀恨在心,不得已,我带着小花凝逃出你们的魔爪……”
教授在一旁听着,连连点头:“合理,太合理,太可信了,毕竟你们不是同类,阿鱼小姐不忍心看着自己同胞被杀,跟你决裂,很是顺理成章!”
莫沉瞪了教授一眼,教授顿时噤声,走到一边,教小花凝去写字了。那几个被我们从万象窟带回来的人被关在教授的秘密基地,他们现在每日的必做功课,就是陪着教授聊聊地面上的生活,教授的心态肉眼可见地好转起来。
我起身拉着莫沉朝外走出去,看着那大厅洞穴内乌压压的人鱼兽,他们毫无知觉地在睡觉、嬉戏或是互相追赶,心头一阵沉重。
叹息道:“你看看他们,这里面有多少个破碎的家庭,他们都有自己的亲人在外面苦苦等待,如果不揭穿花影真面目,只会有更多的不幸者被卷进来——”
“何况,”我调皮地朝他笑,“不是还有你吗,万一花影发狂要砍了我,你就带着弟兄们把我救出去!”
莫沉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我的头,瘦长的手指在我发丝间轻轻摩擦,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你别担心……”我安慰道。
话未说完,只觉得腰间一紧,就被莫沉拥入怀中。
我惊讶:“别,莫沉——”
“就抱一下,一下就好。”
莫沉的声音里竟有种说不出的悲伤和不舍,我心头微震,鼻息间扑面而来一股陌生又熟悉的味道。莫沉的胸膛偏瘦,但很宽阔,双臂收紧,透着令人心安的力度。
想了想,犹豫一会后不自觉地反手搂住他的腰背,轻轻拍抚,莫沉身体一震,将我搂得更紧,把头埋进我的颈项间,低低地呼了一声:“阿鱼。”
我将脸埋进他胸口,使劲在他身上蹭了蹭,忽然诧异道:“你身上为什么没有鱼腥味?好像,好像还有股青柠香,以前就闻到过——”
莫沉松开我,脸上染上一片绯红,微醺般的眼眸闪着光:“是那个扳指上的味道,我也不知什么材质做的,自带一股青柠香,是莫家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我一直戴着。”
我拉过他的手,举到面前仔细打量,见他左手大拇指上戴着一枚青釉色玉石样的戒指,上面有个蛇形浮雕微微凸起,十分简洁,但很有神韵,细细闻确实有股若有若无的青柠香。
“看起来不错啊,送给我?”我起了贪心。
莫沉不知从哪摸出一根吊坠,挂在我脖子上:“扳指你戴着太大了,也不实用,这个石哨是我花了好几天磨出来的,你戴着,万一遇到什么事,就用力吹响它,我能听到的。”
身体忽的一趔趄,我被推搡拉回现实。
流萤领着我跟小花凝穿过殿堂,七拐八拐,最后在一侧偏室门口停下来,她手掌印在门把手,不过须臾,锁舌一声轻巧地弹响后,门开了:“进来吧。”
小花凝怯怯地跟着我进来,我抬起头打量房间,只见四面都是弧形的玻璃窗,里面空空的,连张石头凳子也没有,像是一间废弃的祷告室。
这是什么地方,既然是投奔花影来的,怎么着也该有点招待吧。也不知道那天在万象窟花影有没有听到后面的打斗声,不过我猜她要是知道秘密泄露,估计早就坐不住了,不至于等到现在我们来找她。
流萤将我们带进来后便将门关上,靠在一旁石壁上,抱臂胸前冷眼看着我们。
压抑的沉寂,谁也没有说话。
空房子里的时间仿佛流逝得特别慢,等了一会,小花凝靠着墙壁蹲坐下来,无聊得玩起了手指头,我在房间里慢慢的踱步,倒是沉得住气,心知这是花影一贯的伎俩。
走着走着,抬头看了下窗外。
忽然心头一跳,那弧形玻璃窗,有些不对劲。
玻璃窗外面,黑黢黢的一片,什么都看不到,只有我跟小花凝的身影倒映在上面,可我记得这房间外面是石柱走廊,此时光线明朗,按理不该这样。
我走过去,直直地看着那面玻璃,一双眼睛仿佛要穿透了过去。
——这是单向玻璃。
外头,也许正是花凝的双眼在看着我们。
小花凝见我呆立在玻璃窗前,不由好奇地走过来:“姐姐,怎么了……”
话未说完,忽然听到一声娇笑,一根花藤不知什么时候从乌金石的地面上延伸出来,缠在我的身上腿上:“阿鱼,你不是已经跑了么,何必又自投罗网回来。”
我心里一慌,用力挣扎了一下,但是很快反应过来,强笑道:“花影,我知道先前在万象窟我对你出手有些重,可此一时彼一时,莫沉他们要对鱼人赶尽杀绝,我身为鱼人,怎么会坐视不管!”
乌藤缠绕堆砌成一个女人的形体模样,立在我面前,一根藤蔓绕在我的脸颊旁边缓缓移动,像是一根满是风情的女人手指在挑逗:“可你,不是挺喜欢那小子么?”
那藤上的尖刺离我不过毫米之差,稍一靠近,就会扎进我的肉里。
我紧张的咽了口唾沫,额头上冷汗涔涔:“没错,我是喜欢他,可我也喜欢小花凝,他们谁死我都不能接受,我带你剿了人鱼兽老巢,你放我跟莫沉走,这交易划算——”
忽然脑子一拐,想到初次跟莫沉见面,他又是恐吓又是利诱地跟我说,你带我去石林,我帮你找回身世,这笔买卖你不亏……
如今看,也不知道亏不亏,两个人都陷进这趟浑水中央,想出也出不来了。
花影忽然笑了,声音沙沙的很是挠人:“你倒是挺诚实,什么都想要,还真是跟以前一样,又废又贪心啊……”
我心里暗骂,什么叫又废又贪心,老娘这是有野心有格局!
乌藤颤颤巍巍地离开了我身体,忽的一下缠住小花凝,唬得她立时两眼噙着眼泪,厉声尖叫起来,“阿鱼姐姐,我怕……”
我冲过去,像老母鸡张开翅膀一样挥着手臂想抱住小花凝,一柄匕首隔在我面前。
流萤冷冷道:“你,退后点,脸朝墙壁蹲着。”
我只得退后几步,转过身想看着小花凝,流萤的刀子切着我颈动脉,毫不客气地推了推,我只得又退后去一点,背对小花凝蹲靠下来。
流萤站在我背后,手上的匕首依旧搁在我脖子上,只听到身后小花凝抽噎的声音。
我心砰砰直跳,脸上挂着讨好的笑:“流萤,花影,我真的是诚心跟你们合作的……”
流萤匕首紧了紧,打断我:“是不是诚心合作,你说了不算,花影大人说是就是。”
我垂下头,从两腿间看到,小花凝已经被乌藤缠得结结实实,跟个瘦长的小粽子似的。
花影问:“你不是去守灵了么,怎么会落到他们手上?”
我心里一阵紧张,暗暗祈祷,希望小花凝可以扛住花影的压力。
小花凝小声道:“我也不知道,先前在石窟旁呆了两日,第三日的时候忽然不知怎么回事就没了意识,像是,像是睡着了一样……”
她停了一下,咕咚一声咽下一大口口水。
花影追问:“后来呢?”
小花凝没有马上回她,她扭了扭身子,眼睛里泪花一串一串落下来,小嘴瘪了瘪,将话说得又碎又长:“本来花影大人说,守灵完成的鱼人才是真正的好鱼人,我也想当个好鱼人,可是心里头还是很害怕,那天下午的时候,我见到石窟里好多姐姐人头,凑近了看,有一个似乎眼睛还会动,过了一会……”
花影不耐烦地打断她:“捡重点的说!”
“就是,我不是偷偷睡着了嘛,我醒来后,就被几个人鱼兽抓住了,他们还抓了几个穿着奇怪衣服的人,还,还把他们一个脖子给拧断了,喉管都掏破了,流了好多好多血,吓死我了,呜呜呜……”
花影恨恨地暗骂了一声:“那几个没用的废物!”
我转过头,好奇道:“什么穿奇怪衣服的人,小花凝你之前怎么没跟我说——”
流萤匕首压住我肩膀,将我硬生生按了下去:“老实点。”
花凝的声音忽然消失,人形乌藤水一般碎落下来,重新回到地面上,石壁光滑平整,一切如常。
我想花影应该是去派人去万象窟查看实情了。莫沉早已经令人做好了现场,地上是散落的氧气罐和背包,四处都有打斗的痕迹,就连人体残碎的“血肉”都准备好了。
小花凝被乌藤松开后,立马眼泪汪汪地扑过来,抱着我的脖子,微微颤抖。
我抬起头看着流萤,苦笑道:“流萤,就算我以前可能做过对不起你们的事,可小花凝是无辜的啊,她刚从人鱼兽手里死里逃生,你难道忍心看着自己的姐妹被杀死吊在树林上?”
流萤脸上的表情动了动,看着小花凝泪眼模糊的样子,嘴唇嗫嚅,却是无声。
我继续道:“你应该听说了,莫沉降服了树灵,他们可以肆无忌惮的进出万象窟,不然小花凝也不会被他们绑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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