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过春节的时候,我终于没有什么顾忌地回家过年,三年了,一家人团聚其乐融融,那种久违的温馨感让人很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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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当天天气很好,吃过午饭后,老父亲想去外面走走。其实我也知道,老人家一来是想看看几个老伙计过年的情况,同时也是无声地告诉乡亲们,自己的孩子孙子全回来了。

老父亲今年八十有五,比起来身体还算硬朗,我就陪着他一起沿着村里的水泥路走了一阵。

一路上,路边的人家看到我们都很热情地打招呼,年老的年少的对老人家非常客气,老父亲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眼见得走到了村口的桥头,突然看到前面走过来一个背着包、推着行李箱的男人,我还在笑着说,这又是谁啊,搞到今天这时候才到家。

父亲的眼睛还算好,也看着那个走近的人,看了一阵还说,这好像不认识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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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越走越近,我这才看清确实是一个外地装束的男人,手里还拿着一个手机,貌似连导航都打开了,导航的声音还在提示直行一百米后左转。

我更加肯定来的是个外地人了,如果是平常,我们都不会感到惊讶,但这大年三十的,一个连走路都需要借助导航的外地人,到这山冲角落干嘛呢?

对方终于走到了我们面前,嘴巴张了一下看样子应该是准备问路的,但看到我们竟然就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好像连嘴都忘记闭了。

盯着我们看了一阵,操着一口外地口音、但又隐隐带有一丝我们当地方言的味道,迟迟疑疑地问道:您是大伯和堂哥吗?我是阿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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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父亲还没有反应过来,但我听到阿海这个名字后,心里不由得一震,连忙拉着他的手,盯着他的脸问道:你是阿海?平叔家的阿海?

对方连连点头,松开手里的行李箱,竟然咚地一声就跪在我父亲面前。

这时候,我父亲终于想起来了,眼前这个中年人,就是族里没出五服的堂兄弟的儿子。只是那个族兄弟当年家里发生了变故,十五岁的儿子就离家出走下落不明。

那一瞬间,我清楚地看到,老父亲眼里已经是热泪盈眶,拉住阿海的手把他扶了起来,嘴唇颤抖着,嘴里念叨着:孩子,你可真回来了,平老弟也算是没有绝后啊,快起来快起来,跟我回家吃口饭再说。

阿海的“家”在山坳里,当年就是村里很偏的一个地方,如今早已荒废,阿海自然不能直接回家,只好跟着我们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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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我简单地给阿海介绍了一下他家的情况,只是我也常年不在家,很多事还得父亲补充甚至纠正。一路上阿海听得很仔细,还四处打量着眼前的一切,眼里也似乎有一种永远看不厌的感觉。

很快就到了我家,还在门口我父亲就大喊我哥的名字,说快出来快出来,回来了一个稀客。

我哥连忙跑出来,一眼看到阿海,有那么一阵疑惑,然后也是战战兢兢地问道:你是阿海?

阿海也是小跑上前,拉着我哥的手又要下跪,哥使劲拉着才拦住。进了屋之后,阿海看到我母亲又想要磕头,弄得我们家顿时就乱了套,连忙拦住他说在自己家里就不要这样了。

阿海落座后,我母亲马上给他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芝麻豆子茶,阿海的手在颤抖,滚烫的开水似乎一点也不烫,三口两口就喝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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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微寒暄了几句之后,我父亲轻声地问他,这些年去了哪里,过得还好吗?

阿海低头沉默了一阵,然后抬起头望着我父亲,慢慢地说起了自己的经历:

93年中秋节前几天,阿海家里发生了一件大事,他父亲和母亲不知道因为点什么吵架,反正就是低一些柴米油盐的琐事,阿海的母亲一时间想不通竟然喝下了一瓶敌敌畏,不到半天就死了。

阿海的父亲见老婆死了,或许是心痛,也许是吓傻了,面对阿海的几个舅舅的质问,没有说一个字出来,阿海的舅舅们为了给姐姐出气,竟然就把阿海的母亲埋在堂屋门口。

这样的事在乡下无异于平地霹雳,一时间四里八乡的人都来看八卦,那时候的阿海已经15岁,竟然完全被舅舅们忽视,阿海母亲下葬的当天,他父亲也悬梁自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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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海的舅舅们这下子也没了主意,要给这姐夫操办丧事吧,姐姐的坟头还是热的,娘家人也咽不下这口气,但也不能看着姐夫的遗体挂在屋梁上不能下葬吧。

最后还是阿海的舅舅们偷偷找到了我父亲,请他以族里大哥的身份操办了那场丧事,费用开销倒是几个舅舅贴的钱。

就这样,15岁的阿海一天里失去了父母,但很奇怪的事,自从他娘被舅舅们葬在堂屋门口之后,阿海就没有再哭过一声,只是像个木偶一样端着灵位跟着做法事的道士转圈。

阿海父亲下葬的当晚,阿海就失踪了,全村人都出动到处找也没有下落,大家都知道,这孩子是被吓坏了。

阿海喝了一口水,继续说起了自己这三十年来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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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家后,15岁的他身上没有一分钱,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知道要走得越远越好,渴了饿了就去别人家门口讨点吃的。

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走了多远,反正只知道越走越荒凉,越走越人少。后来又在一个火车站爬上一趟火车,竟然被带到了乌鲁木齐,在市里做了一阵叫花子,后来被一个抄着我们家乡口音的人带到了库尔勒,跟着一起种棉花。

那个人原来也是我们这个县的,早年从内地去了新疆,在兵团里干了几十年,很巧合地发现这个小叫花子竟然是自己的老乡,出于同情就带回了家。

从此后,阿海就在老乡家里住了下来,人也勤快,老乡家只有老两口没有后人,几年之后,阿海也把自己家里的事告诉了对方,老乡并没有嫌弃他,反而把他收下做了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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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后来,阿海也娶了媳妇成了家,也有了孩子,干爹干妈去世后,阿海也终于有了自己的家。

干爹在临终时拉着他的手说:阿海啊,虽然你在这里安了家,但总得回老家看看吧,你自己的孩子也得认祖归宗吧。干爹干妈一生没有孩子,希望你也能把我们的骨灰送回去。

只是那些年,阿海没有多少积蓄,也就无力完成干爹干妈的心愿,前几年有了点钱,却又赶上疫情,今年好不容易放开了,阿海就带着干爹干妈的骨灰回了湖南。

但自己已经离开三十年了,现在老家的模样和自己记忆里的完全不一样,只好开着导航走了过来。

说到这里的时候,天色已经差不多黑了,我琢磨着问阿海,今晚是不是先在我家住下来,明天一早再回老屋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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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海毅然拒绝了,一定要马上就走,我想了想也理解他的心情,就让他先等一下,我去给你准备点照明的东西,最后还是把哥哥家的蓄电池带上,准备了一个灯泡,想了一下,又拿了一箱木炭。

然后,我和哥哥两人一起送阿海回家,一路上遇到任何人,阿海都一声不吭,我们也含含糊糊地打发了别人的询问。

很快就到了阿海的“家”,其实已经完全称不上家了,原本三间土墙瓦屋,经过当年那一折腾就已经一片狼藉,三十年之后更是完全倒塌,屋场长满了各种各样的杂草,甚至还有好几棵杂树。

只有左侧的厨房因为是红砖水泥顶,所以还没来得及塌,但门窗都早就只剩下个窟窿,唯一留下的是门框上的一把铜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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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哥哥把蓄电池放在一块石头上,接上灯泡发出刺眼的白光,我看到阿海神情痴呆,左手颤抖着从裤袋里摸出一个手绢包,慢慢解开,里面露出一根铜钥匙。

铜钥匙在灯光下显得特别铮亮,显然是被人经年累月地摸成那样的。阿海小心翼翼地捏起铜钥匙,手绢就被掉到了地上,他一步一步向那仅存的门口走去。

其实根本不用开门,门上的木头都已经几乎没了,但阿海还是执意插上了钥匙,扭了好一阵,那把铜锁竟然还被他打开了。

我心里也一片凄然,阿海做了一个推门的动作,却又并没有走进去,掉头就走到了堂屋的位置——曾经石块搭成的台阶还在,而堂屋门口就是一个长满草木的隆起,那是阿海父母的坟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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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海双膝一弯,扑通一声跪在那个土堆前,终于绷不住而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

我和哥哥无言以对,只能任由他跪在那里哭了半个多小时,眼见得起风了,便走过去一左一右把他搀起来,扶他坐在自己的行李箱上。

我把木炭倒在地上,从那间破败不堪的厨房里捡起一口烂铁锅,放到阿海面前生起了火。

幸好是环保炭,一支蜡烛一个火机,很快就烧起了熊熊大火,这个荒废了三十年的屋场,终于有了一丁点烟火气了。

阿海已经停止了哭泣,脸上一片苍白,在灯光下格外刺眼。从怀里掏出来一包烟,地给我和哥哥每人一只,就着炭火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然后抱歉地对我们兄弟说,两位大哥,你们请回吧,我就在这里坐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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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再怎么劝也无济于事,便偷偷拉了我哥一下,叮嘱阿海记得加炭,要是感到冷了就及时去我家,然后我们就回家了。

回到家后,我洗了个澡,想了想还是有点不放心,又提了一壶热水,拿了点茶叶也一个茶杯,走出门又转身拿了一箱木炭,再次给阿海送了过去。

我到的时候,阿海还是坐在炭火旁边,也确实自己加了点炭,见到我送来的开水,还起身反复道谢。

我知道我不适合在这里陪他,三十年了,15岁的阿海已经是45岁的中年人了,他能回到自己出生的地方,他内心的强大是我无法想象的。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句话也没说就走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起床想要去看看阿海,一开门就发现门口的热水瓶和蓄电池,还有没烧完的几根木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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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去阿海的“家”时,只看到他父母的坟上一根草也没有,昨晚被打开的铜锁,又再次挂在了门头锁上了。

而阿海,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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