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到底什么是现象学呢?

本质上来讲,它是一种方法,而非一套理论,并且——尽管这么说有些过度简化之嫌——其基本方法可以用两个词的命令来表达:描述现象(DESCRIBE PHENOMENA)。

定义的第一部分直观明了:现象学家的工作是去描述。这是胡塞尔不断提醒他的学生要去做的事。

它意味着去除使人分心的事、旧习惯、思想中的陈词滥调以及预设和固有观念,从而使我们的注意力回到他所说的“事物本身”上。

我们必须睁大眼睛盯住它们,并依照它们显现时的样子,而不是依照我们认为它们应该是的样子,来准确地记录它们。

这些我们如此仔细描述的事物被称作现象——定义里的第二个要素。

对现象学家来说,现象这个词有着一个特定的含义:它指的是任一普通事物或客体或事件,按照它向我的经验呈现的自身的样子,而不是依照在现实中可能是或可能不是的样子。

我们用一杯咖啡来举例吧。(胡塞尔很喜欢喝咖啡:在阿隆谈到杏子鸡尾酒的现象学很久之前,胡塞尔就在他的研讨班上告诉学生们:“把我的咖啡递给我,好让我从中研究出现象学来。”)

那么,什么是一杯咖啡?

我可以根据它的化学成分和咖啡树的植物学来定义它,并补充一份总结,来描述咖啡豆如何被种植与出口,如何被研磨,如何用热水冲泡咖啡粉,然后倒入容器中,端给用嘴摄入咖啡的人类中的一员。

我可以分析咖啡因对身体的影响,或者讨论国际咖啡贸易。我可以用这些事实写满一部百科全书,但我仍然说不出面前这杯特定的咖啡是什么。

要是换个方向,如果我采取另一种方式,描绘出一系列纯粹个人和感性的联想——就像马塞尔·普鲁斯特所做的那样,他拿玛德琳小蛋糕在茶水里蘸了蘸,然后用七卷书写了这件事——也同样无法让我把这杯咖啡理解成一种直接感知的现象。

相反,这杯咖啡是一抹浓郁的香气,闻起来既朴实又芬芳;是从咖啡表面升起的一缕旋曲热汽的缓慢运动。

当我把咖啡送到嘴边,它是一股平稳流转的液体和抓在手里那个厚厚杯壁内的重量。

它是一片慢慢靠近的暖意,之后是一种我舌头上强烈、浓厚的味道,始于一丝略微严肃的震颤,而后平缓地变为一种惬意的温暖,这温暖从杯子里传到我身上,带着清醒和提神的承诺。

这承诺,这些预期感受,这气味、色泽与味道,皆是这杯作为现象的咖啡的一部分。它们都是通过被体验而出现的。

如果我把这些当作是纯粹的“主观”元素,为了让我的咖啡变得“客观”而将之剥离,那么我会发现我这杯咖啡,作为一种现象——换句话说,在我这样一个喝咖啡的人的经验中呈现的样子——便空空如也。

这杯经验之中的咖啡,是我可以确凿无疑去谈论的东西,而其他任何与咖啡豆生长以及化学有关的事物,只不过是道听途说。这也许都是些有趣的传闻,但与现象学家无关。

来源:(英)莎拉·贝克韦尔《存在主义咖啡馆:自由、存在和杏子鸡尾酒》第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