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你同醉

清明,自古是文士聚会的日子。

清明,自古是萌发诗文的日子。

戊寅年清明时节,细雨轻寒,大地如酥,燕子从边城利川来到恩施州府。涌泉说,一年一度清明节,又适值“双休”,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于是与我约来诗人公然、孤帆等,要为燕子接风洗尘,聊叙文朋诗友们的别绪离愁。

燕子是颇负盛名的边城才女,某一家厂报之责任编辑。中国自古有红颜薄命、才高命苦的说法,燕子亦未能幸免。目前,她刚刚从一种无爱的家庭生活中解脱出来,心灵的创伤尚未愈合,沉重的失落又在如影随形。燕子说,她虽然芳年不过“而立”,但仿佛心已苍老,风刀霜剑严相逼, 其诗其文沉郁悲壮不能不令人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近两年来, 我不时从报刊上读到燕子吟唱心事的如怨如慕的文字。譬如被生之困扰的《孤独的感觉》,通向灵魂深处的《腾龙洞独行》,踏着情感废墟从容而歌的《冬夜的歌声》,漂泊无期、相思无岸的《爱的倾诉》,呼唤人们返朴归真、寻找灵魂家园的《走近鱼木寨》等等。她对至诚的爱总是寻寻觅觅,而现实赐给她的又总是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应当说,她近日的决然行动和悲喜结局,我们从她的作品中早有一种预感。

涌泉擅长于篇幅短小的小说、散文和随笔。写普通人悲欢离合爱憎生死的命运颇见功力,针砭时弊、干预生活的小品文充满了幽默风趣。他有美妙的爱情幸福的家庭,亦有理想的职业灿烂的前程,可谓春风得意,事业有成;然而,这并不影响他在创作中塑造悲剧色彩的人物形象。涌泉的作品写爱情缠绵绯恻,写命运惊心动魄。在小说《最后的秘密》《水上人生》《过了今年是明年》《雪梦》中,他笔下的摆渡艄公、独身老农、土家妹子、打工儿郎…… 无一不是颠簸在世途漩涡里的出生入死的弄潮者。他说,关注人生,同情弱者,乃是文学的使命所在。此番清明聚会,想必又要激发起涌泉许许多多全新的创作灵感吧?

书生气十足的公然以其诗集《生活在一种意境里》独领风骚于一方乡土。自命为大别山之子的孤帆其诗其文极富灵动跳跃的节奏。对于九十年代的现代诗,我是门外汉,读来只觉得许多美的花絮在脑海里纷纷扬扬,却说不出多少子丑寅卯。但我以为:诗即诗人,或者说,诗人即诗。我正是从一首叫做《清江,清江》的诗中初视孤帆其人的。那奔突翻涌的诗行,曾令我思絮如霰,泫然欲泣,为母亲河沉浮千载的爱情与苦难生发出古今浩叹。尔后,在与诗人较长时间共同工作的岁月里,不时被其对现实生活丰赡奇诡的联想所折服。公然正如其诗集名所云,总是生活在一种创作的意境里。他在功名利禄方面显得与世无争,不卑不亢,不温不火。近日读过他的《二月》《香魂》《你是一片森林》及其组诗《贫困与富饶》等等,那种冷峻的思索、恬淡的诉说、和谐的韵致,给人几许朦胧的忧伤的美感,像微风掠过湖水一样,掠起人心中一浪一浪只要灵魂不死就要宣泄生命激情的涟漪。

他们都是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才华横溢,血气方刚,虽饱经命运的颠簸然求索的欲望正浓;惟有我人过四十天过午,在他们一起,很有点“苍颜白发,颓然乎其间”的味道。近十几年来,求生存求温饱求发展也百折不挠地以文学的手段求精神的完美与丰富,矢志让人的心灵相互沟通,让人的欲望玉洁冰清,让人的品质更加高雅,让人的氛围更加和谐…… 惊回首:关山重重,岁月匆匆,一事无成,半生有梦,常怀“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的苍凉之感;然而,幸有恩施故土的文朋诗友们与我结为忘年之交,或鱼雁传书,谈文说艺,或把酒问天,同喜同悲,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 于是乎,“山不厌高,水不厌深”之信念老而弥坚。

一年一度清明节,花落花又开,草死草又生,可是,人却在不可逆转地红颜老去。仅仅为悲叹“人生几何”而“对酒当歌”,是不是过于消沉了一些?年轻的文友们,既然冥冥中的上帝安排我们来尘世走这一遭,既然我们阴差阳错地爱上文学并阴差阳错地聚到一起,既然命运的悲欢离合使我们脉搏的振幅灵魂的颤动趋于一致,那我们就面对又一个细雨纷纷的人间清明同饮一杯酒、同饮一杯春吧!豪饮之际,管它什么人生易老,管它什么世味苦辛,管它什么凡俗如网,管它什么升迁浮沉…… 统统地从我们的意识里滚开!我们要醉倒在我们的酒杯内,醉倒在我们自己春风鼓荡的胸怀里,醉倒在我们诗情画意的未来畅想曲的旋律中!

哟,非常不幸而又非常幸运的燕子、涌泉、公然、孤帆,非常不幸而又非常幸运的不老不少的一个“我”,此刻,雨意浓浓诗意浓浓情谊浓浓的清明之夜,我等何不“开琼筵以坐花,飞羽觞而醉月”?我愿借天上的雨、地上的花、壶中的酒、心中的歌,忘情地与你同醉、与你们同醉!

让我们为醒着干杯!

让我们为醉着干杯!

让我们为醉了又醒、醒了又醉的伟大的生命形态而干杯!

写于25年前的1998年4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