渺渺巴人

我们在人生的路上走了很久很久,才渐渐明白自己竟是巴人的后裔;

当我们知道了自己是巴人的后裔,巴人在世上早就消失了很久很久!

莽莽苍苍的湘鄂渝黔边区的山山岭岭,哪儿是我们民族的根系呢?

三起三落纤细袅娜的清江,你真是一段朦朦胧胧的人文历史的见证吗?

《史记》没有记载,《汉书》不露痕迹,只有《后汉书》《录异记》《水经注》里有一只白虎在云雾深处引颈长啸,那真是祖宗之灵吗?那真是巴人之魂吗?那真是我们民族的图腾吗?

我们沿着清江寻找,我们登上高崖凝思,水声汨汨,风声切切,终于从烟斜雾横中目击到了渺渺巴人悠悠远去的背影,那是一个何等执着进取而又饱受磨难的民族啊——

巴人们长发披肩,浑身赤裸,身上只有一张弓,一壶箭,一只呜呜咽咽的牛角号……

巴人们乘着土船,用粗糙的树枝划开惊涛骇浪,嗨嗬嗨嗬的号子声在穿峡风里荡起层层涟漪……

巴务相为拓展一片领地,牙关一咬,射杀了羁绊着自己的柔情蜜意……

巴蔓子为保住几座土城,一声长啸,毅然挥剑割下自己高昂的头颅……

巴人们栖居在幽幽洞府,燃起毕毕剥剥的劈柴火,烧烤香气馥郁的猎物,咿咿呀呀向儿女诉说一些洪荒草莽的陈年往事……

巴人们敲着虎钮錞于,手舞之,足蹈之,吼叫起地动山摇的巴歌冲入敌阵,太阳下一片刀光剑影,血雨飘飞……

一个巴婴出生了,清亮的哭声唤来百鸟叽喳,木叶声声为之演奏起悲悲喜喜的生命进行曲……

一个巴女出嫁了,哭着哭着就哭成缠缠绵绵的歌,一代又一代嘤嘤传唱,像基督教徒诵读心仪的圣经……

一个巴儿远行了,无数巴男巴女围着篝火舞蹈,五彩的西兰卡普是乡人最好的馈赠……

一个巴人辞世了,老少不等的亲邻惟有歌声送别,沉沉棺木在丧鼓丧歌中被塞进荒崖石隙……

后来,蜀人的戈矛来了,楚人的战车来了,秦人的铁骑来了!左冲右突,东奔西走,携儿带女的巴人只好步入深山密林!

从此,千人唱和的《下里巴人》神秘地消失了,载歌载舞的巴子国民悲壮地谢幕了。巴人,成了历史长空一缕渐飘渐散的烟云;巴国,成了一片悠悠世途渐行渐远的风景!

往事越千年,三千多年就这样默无声息地流逝了!

今天的土家族,据专家考究,学者揭示,加上我们自己从风情与血性上验证,原来,我们就是从刀耕火种中脱颖而出的巴人!

今天的巴人,是在生存与战斗中经血火锻烧过的巴人,是文化交流与民族融合后的巴人,是中华民族的一个组成部分,是现代文明与科技陶冶着的一个古老而又全新的民族!

这个曾自称为“毕兹卡”的民族尚有570多万人口,以湘鄂渝黔交汇之地的峰谷丛莽为家园,视三起三落的八百里清江为母亲。

哭嫁歌、丧鼓歌、告祖歌、薅草歌、上梁歌、娱神歌、穿号子是他们沸沸扬扬的生命大容器,清新凄艳,幽渺哀怨,乡土风俗,儿女情长。

摆手舞、撒尔嗬、茅古斯、肉连香、板凳龙、八宝铜铃舞是他们洗涤人生悲愁、冲淡死别磨难的“东方迪斯科”,把农事、狩猎、捕捞、祭祖、拜年等生产生活动作模仿得出神入化。

渺渺巴人,在历史的苍穹上定格为一抹悠远的记忆;而“毕兹卡”的歌舞,却永远燃烧着一个古老民族的血性与激情!

2003年12月6日写于恩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