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刚过,气温骤降。天空下着霖霖细雨,给萧瑟的秋意平添了几分凄婉和落寞。

颜素开车赶到了案发现场,伞都顾不上打,便匆匆地往楼上跑。一楼狭窄晦暗的楼道里,墙面遍布一团团的污渍和牛皮癣一般的小广告,再往上的过道里却站满了警察。他们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愤怒和悲伤,有的甚至失声痛哭。

大家对她的到来似乎显得并不友好,有的人甚至怒目而视。而她的心里同样不好受,一股无名的怒火夹杂着莫大的悲愤在胸腔里翻腾。

一进门,就看到地上躺着一具尸体。此时,尸体已经用床单蒙住了脸。

痕迹勘验组的同事们在房间里忙碌着,而现场法医则是老法医郑新生。他席地坐在尸体旁边,耷拉着头,情绪低落。

颜素戴上手套,慢慢地掀起床单看了一眼,又赶忙把尸体盖上。

死者是缉毒大队的赵煜深,毒贩都骂他赵阎王。虽然在来的路上就知道了坏消息,但是她的心里还存有那么一丝侥幸。如今,看到老赵就平静地躺在这里,顿时感觉胸口如同被重锤了一般,压抑得让她有些喘不上气来。

老赵这个人彪悍跋扈,专横护短,但那都是在工作上的事情。试问一个每天跟毒贩打交道的老缉毒警,若不是有这样的性格和脾气,怎么能镇得住那些毒贩?

通过一段时间的接触,颜素已经对老赵有了一个更深的了解。他脸黑说话难听,但是他只要把你当成了自己人,心窝子都能当面给你掏出来。每次办案,一大把年纪还冲锋在前,舍生忘死。对属下无比严厉,呵斥训骂那都是家常便饭。

但是,严师出高徒,整个A市多少缉毒警都是从他手下成长起来的,如今在各缉毒口都成了独当一面的领头人。不夸张地说,他也算是桃李满天下,在整个系统内颇有威望。

颜素刚从外地抓人回来,刚把人送到看守所,还没来得及预审就接到秦儒的电话……

颜素强忍悲痛,整理了一下思绪后,问道:“老郑,老赵是怎么死的?”

郑新生轻叹道:“应该是中毒死的。尸斑呈现鲜红色,一般情况下考虑冻死、氰化物中毒、一氧化碳中毒等。体表检验没有外伤,房间内没看出来打斗或者反抗的痕迹,门窗完好无损,而且没有多余人的痕迹,比如指纹、脚印。这点对他相当不利。”

颜素有些没明白“不利”这两个字的含义,正一脸疑惑的时候,老郑把一侧的痕迹勘验员大刘叫了过来,他从证物袋里拿出来一张已经封装的A4纸张递给了她。颜素快速地看了一眼,感觉头都要炸了。

因为她手里拿着的是一封遗书!

遗书的内容大致说自己对不起组织,也对不起家人,因为收受毒贩的贿赂,贪赃枉法,自觉无颜面对众人,所以畏罪自杀。

颜素看完就觉得不可思议,老赵奋斗在缉毒第一线,从平常的作风来看,对毒品和毒贩都是恨之入骨。他毕竟见了太多人因为毒品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他怎么可能会收取毒贩的贿赂呢?这听上去有些天方夜谭。

此时,老郑看到颜素一脸的错愕,就伸手一指道:“钱在衣柜里,有一百多万,还有金条和一些美元。”

颜素当即起身冲向了卧室,果然看到在地上摆放着整整齐齐的人民币和五根金条,以及装在整条烟盒内的美元。粗略估计,总价值有三百多万。

她看到这些,还是有些难以置信。虽然说警察都是怀疑一切的,但是她无法从心底接受这个往昔并肩作战的战友竟然会被毒贩腐化掉。而且如果事实真的与现场看到的情况一致,老赵一辈子的荣誉和尊严会全都没了。

此时,颜素听到门外传来一阵窸窣声,回头就看到市局党组成员、市纪委监委派驻市公安局纪检监察组组长毕国斌走了进来。

秦儒跟在他身后,脸色阴沉。秦儒虽然是刑侦支队的队长,不过A市支队在刑侦和缉毒上一直没有分家,刑侦支队还加挂“A市禁毒委员会办公室”“A市打黑除恶专项斗争领导组办公室”“A市公安局刑事检验鉴定中心”的牌子。可以说老赵是秦儒手下的兵,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必然要亲自来看看。

秦儒在房间转了一圈,看到那些现金和金条,黑沉沉的老脸上神情愈发凝重。听完了老郑初步的意见,看完了证物后,秦儒一言不发地走出了房间。

颜素的心里有许多疑惑,于是急匆匆地跟了出去。在老赵家下面的院子里,秦儒自顾自地点了一根烟,默默地抽着,一言不发。

颜素看毕国斌也在,有些无法开口。

不过,老毕倒是先说道:“老赵的事情还在调查中,现在还没有下结论。不过,就目前我们看到的证据来看,恐怕是对他多有不利。当然,从情感上,我和你们都一样,也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可我们是党领导的公安队伍,既要严守国法,也要恪守党纪。所以,你们不要有抵触情绪。我们都要给党、给人民群众一个交代,也给我们自己一个交代。”

颜素听完,明显听出来点别的味道。如果仅凭现场的这些证据来看,确实是对老赵十分不利。但是,这么快老毕就亲临现场,这背后一定还有别的事情。

于是,她坦言道:“作为老赵的战友,我内心是有些情绪的。如果他真的贪赃枉法,被毒贩腐化掉了,那是他咎由自取,也是他罪有应得。可是,您看看老赵住的这房子,再看看他平时吃穿用度,不如您跟我交个底,这背后到底还有什么事情?我们向来都是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放过一个坏人,您说是吧?”

老毕看了一眼秦儒,秦儒说道:“我们是人民公安,既要接受人民的监督,也要接受组织的监察。这是我们应尽的义务。不过,这也关系到一个老缉毒警察的荣誉和尊严。老赵有没有问题,有多大的问题,都要按照调查的结果为准。这是魏局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程序该怎么走就怎么走,我们全力配合。可是,老赵手里还有案子,不能因为他可能有问题就把他手里的案子给停掉了。

“你也知道,这粉冰案,老赵一直都是骨干,而且他现在的问题还没有定论。作为接替老赵的办案人员,颜素有权知道真相。而且老赵现在已经死了,他是畏罪自杀,还是被人栽赃陷害,这个一定是要查个水落石出的。如果出现任何问题,我负责到底。”

老毕点头道:“细节我就不能透露太多了。10日那天,缉毒大队抓到了一个毒贩。在今天上午的审讯过程中,他直接向我们举报,老赵放了他的大哥。而他大哥以现金和金条以及美元作为回报,送给老赵以及她的前妻共计五百万左右。于是,我们展开调查,按照他提供的线索,先和老赵的前妻进行谈话。他的前妻虽然不知情,但是我们在她家里找到了落网毒贩所供述的他们团伙贿赂老赵的一百多万现金。

“根据毒贩的说法,这笔钱是用来给老赵孩子看病用的。我们另外一组人来找老赵谈话,知道他请假了,到了他家敲门不开,我们强行进去就看到他出事了。然后,在他家里又搜出了共计三百多万的现金及金条、遗书等。这和举报材料基本吻合。”

“老赵是个工作狂,昨天他没去上班吗?”颜素问道。

秦儒又点了一根烟,眼眶发红道:“这几天,你在外地抓人,估计不知道这些事。老赵已经请了十天的假,今天是第五天。一是因为他痛风发作,路都不能走。二是因为他女儿得了重病,需要他筹钱看病。市局都参与了募捐,总共筹到了二十多万元。这钱还没来得及给他,人就出事了。”

颜素听到这里,一下就想到平日里威名赫赫的缉毒英雄,却拖着老病孤愁的身躯四处求人,突然鼻子一酸。一瞬间,内心郁结的酸楚、悲愤以及同情,林林总总地涌上心头。她赶忙转身,眼泪瞬间滑落了下来。

正在她擦眼泪的时候,突然看到张昭一只胳膊打着绷带,穿着病号服风一样地往楼上跑。颜素生怕他惹出什么乱子,赶忙追了上去。

秦儒看到张昭上楼,也将烟头踩灭,紧跟了上去。毕国斌有些摸不着头脑,也不知道这个穿着病号服的是什么来历。出于好奇,他也追了上去。

张昭迎着楼道里的人群往上走,人们自觉地给他让开了一条路。

他一口气跑上了三楼,站在门口就看到了躺在餐厅的尸体。只是他没有看一眼尸体,而是在房间里四处乱转。

老郑虽然是老法医,但是对这个年轻人是服气的。搞技术的人没那么多弯弯绕,刚要上来跟他介绍情况,张昭就说道:“我都知道。您是老前辈,判断不会有错。老赵现在无非两种情况,一种是自杀,一种是他杀。自杀先不说,因为现在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自杀。可万一是他杀,把现场做得滴水不漏,而且还没有被别人发现,这种类似于密室杀人的把戏,往往都经不起推敲。从尸体现象看,他的死亡时间大概在昨天晚上,先行动起来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颜素通过这一年多的接触,对张昭的判断有一种无条件的信任。

她当即说道:“我去查查这栋楼的住户情况。”说完,她就匆匆下楼去了。

她在进来的时候,出于职业习惯,看了一下小区的门禁,那里有监控,或许能有什么发现。

颜素这么一行动,大家似乎渐渐地从悲愤的情绪中挣扎出来。如果真如张昭说的那样,他们有太多的工作需要去开展。比如,走访一下这栋楼的居民,排查一下附近的租户,追查一下老赵的仇家之类。总之,只要有嫌疑人,他总不是神仙,不能凭空消失的。

张昭看门外的众人散去,跟老郑要了一副手套,然后掀开盖在老赵身上的床单看了一眼。

初步检查后,尸僵较强,尤其是手指脚趾僵硬;尸斑呈紫红色,位于腰背部未受压处,且有融合迹象,强压会褪色。双眼角膜轻度浑浊,瞳孔0.5厘米左右,双眼睑结膜较多点状出血。口唇鲜红色,黏膜未见破损。在老赵的四肢关节处,能够看到七八粒痛风石,右脚第一跖骨关节处有明显水肿的迹象。这是痛风引起的关节病变。除此之外,体表均无任何损伤。结合肛温,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在十二小时之内。

在老赵的尸体边上,发现一粒胶囊样的药品,此时已被拍照封装。遗书是在餐桌上发现的。

张昭跟老郑要了放大镜,仔细看了一下遗书之后,对着老郑说道:“尸斑是紫红色,但是口唇仍呈现鲜红色。多半是氰化物中毒而且迅速死亡造成的,我怀疑是氰化物中毒。”

老郑也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毕竟氰化物容易挥发。而尸体腐败也能产生少量的氢氰酸,会干扰我们的判断。只是……”说着,他看了一眼老毕和秦儒,没有说下去。

张昭说道:“老赵不管有什么问题,在没有法院的审判之前,他还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公民。他现在死了,必须查清楚死因。这是对法律和科学最起码的尊重。摆在这里,难道你们指望他坐起来跟你们聊点什么吗?”

当即,就有监察组的人说道:“这个小同志,你这是什么态度?”

张昭上下打量了一眼他们,脸上的肌肉就抽动了一下,当即说道:“《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第一百二十九条规定:任何单位或个人,都有义务保护犯罪现场,并且立即通知公安机关派员勘验。我请问,你们进入现场到现在,做过任何防护措施吗?其他的不说,老赵这人不爱干净,离异单身,并且有严重的痛风,发病时行动困难,从他脚上关节的肿胀来看,他这几天连生活自理都有问题。而你看看整个现场,家具地板收拾得一尘不染,你们难道都没觉得这不正常吗?而现在他尸体附近的地板被你们踩得乱七八糟,到处都是脚印。我这态度算是好的,态度不好早就把你们轰出去了。”

说完,他跟老郑要来尸袋,将尸体封装好后,招呼老郑把尸体往下抬。老毕看着他们远去,好奇地问道:“这个年轻人是谁?”

“法医张昭。”秦儒小声地说道。

老毕这才恍然大悟,点头说道:“听过这个小子的事迹。不过,他的枪伤不是好了吗?怎么还挂着绷带穿着病号服呢?”

秦儒面色凝重,眉头微皱,似乎陷入了一段波谲云诡的案情回忆中。

老毕饶有兴趣地等了几秒,却没有想到他轻叹一声说道:“他自己骑电瓶车摔的。”

颜素从楼上下来后直奔小区的门卫室。

这个小区建于上世纪90年代,属于工厂的职工家属院。用现在的话说,这已经属于老破旧的行列。小区内并没有物业公司,门卫是住户集资雇佣的,年纪看上去也不小。

颜素提出想看看监控的时候,门卫告诉她,这全院的监控都是个摆设,坏了都快一年了。因为没有物业管理,装的时候是集资安装的,维修就没人管了。

颜素无奈,因为没有物业管理,基本进出都没人管。门房大爷都70多了,老眼昏花哪记得有什么可疑的人进出。不过大爷的老伴比他强点,就把老赵那栋楼的情况说了一遍。那栋楼一共五层十户,其中有七户还是原来的老住户,另外三户都已经搬离了这里。一楼和四楼的两户人家虽然把房卖出去了,但是新来的也住了两年多了。只有老赵家下面的二楼右侧的202一直没人住,也没看见过开灯,应该是空着的。

细心的颜素折返了回去,然后在电表箱上看了一会儿,发现电表还在走字。说明这里面还有家用电器,不像是完全没有人居住的样子。

她想联系业主,但门房老夫妇那里没有联系方式。好在人多力量大,没一会儿工夫,就从别的邻居那里打听到了202住户的电话。通过和户主沟通了解,房子在上个月通过某中介平台已经租了出去。

为了不放过任何一条线索,她和禁毒大队的人找到中介,并且调出了该人租房时用的个人信息。禁毒大队的人一看都傻了,这个人竟然就是监察组嘴里说的那个贿赂老赵的毒贩——姜军。

回到市局后,颜素经秦儒的同意,在监察组的监督下翻看了关于姜军的卷宗。

姜军是9月16日,因群众举报,在一个名为辉煌夜总会的KTV被抓的。当时和他一起被抓的还有六个KTV公主。经过尿检后,其中的一个公主尿检呈阳性。而且在现场找到了1.6克左右的冰毒。

只是当颜素看到冰毒照片的时候,突然愣住了——这是粉冰无疑。自从去年粉冰案之后,市场上的粉冰一直持续到了今年的三月份才彻底绝迹了。这是因为,一部分流通在市场上的库存没有被消化干净。如今,在时隔半年后,又突然看到粉冰出现,让她心里那根弦又紧绷了起来。

估计当时老赵和她此时的心情是一样的。当然,不能排除这是粉冰案遗留的库存,但也有可能是粉冰死灰复燃的信号。

顺着卷宗继续往下看,经过对这个涉案公主的预审之后,得到了一个重要的线索。这些粉冰来自一个社会青年丁奇,外号狗哥。至于这个姜军,因为尿检没问题,而从笔录上看,他既没有容留其他人吸毒,也没有提供毒品和毒资,所以训诫后便释放了。人也不是老赵审的,而是禁毒大队另外两名同事审讯的。释放姜军也是合情合理的,没看出来有什么违规操作。

随后,颜素又通过执法记录仪的录像查看他们尿检的过程,同样也没有看出来老赵有包庇姜军的嫌疑。如果非要挑刺的话,老赵没有给姜军做毛发检验。这个姜军有过吸毒的前科,因为血液以及尿液检验只能追溯几天,而毛发检验可以追溯六个月内的吸毒情况。

当然,仅凭这些是不足以引起监察组的重视的。毕竟,警察冲在一线办案,什么情况都有可能遇到,被人栽赃陷害也不是什么新闻。真正让老赵惹上麻烦的是这个丁奇的落网。

丁奇是10月10日下午在火车站购票时被抓获的。这个人有过吸毒的前科,被强制戒毒过一次。除此之外,还有寻衅滋事的前科,可以说是案底累累,老油条一个。10日晚上他一直对抗审讯,什么都没交代。

之后发生的事情,卷宗已经被纪委的同志们封存,她现在看不到。不过,她向缉毒大队的同事们了解了一下,大致是今天上午7点左右,在看守所的丁奇突然对看守狱警说他有重要情况要举报。鉴于他可能牵扯大案,大家也不敢掉以轻心,于是,马上开始了审讯。结果,丁奇十分不配合,并且要求纪检委的同志在场才肯说明举报内容。于是,毕国斌亲自参与了审讯。至于他交代了什么,老毕上午也说了一些。从证据链上看,确实对老赵多有不利。

现在,证人、动机、物证均已落实。虽然还有疑点,但是这一切的前提是必须找到给他送钱的姜军才能最终证实。现在,只希望张昭能够再打一次漂亮的助攻,希望能从尸检报告上有些新的发现。

正在颜素等待消息的时候,秦儒走进了她的办公室。老头子一如既往地黑沉着脸,坐下后就开始抽烟。

颜素给他沏了一杯茶,大概也猜到了他的来意。虽然缉毒大队的人此时都猛着劲在找姜军,但是这一时半会哪就那么容易把这小子给找到呢。

老秦抽了几口烟,说道:“你猜到我想说什么了吧?”

颜素点点头,老秦继续道:“案发后,局党委研究了一下。这案子还是你们专案组负责。禁毒那边,我一会儿去做他们的思想工作。老赵再怎么说也是他们的队长,在事实没有弄清楚之前,按照我们的法规,他们应该回避。你的那组人和老赵没利害关系,也不是他的亲属,也没有影响公正的其他关系,不用回避。这算是正式命令。为了确保公正性,我也要回避。所以,你们现在直接接受魏局的指挥,同时也要接受老毕的监督。”

“我们想尽办法,会找到姜军的。”颜素说道。

秦儒此时却摇摇头说道:“姜军是要找的,但是你们也别抱太大的希望。作为一个老公安,无数的教训告诉我,最终要相信证据。但是,作为个人,尤其是老赵的上级,我是不相信老赵会糊涂到这个地步的。你要说他在别的地方徇私枉法,贪污受贿,我不敢打包票。

“但是,跟毒贩同流合污,这太扯淡了。关键是老赵现在死得不明不白,如果这真是他们做的局,这姜军呀,现在指不定在哪片土里埋着呢。你们的目光,要锁定在那些粉冰上。找到那些粉冰,才是这个案子的关键。”

颜素点了点头。

第二天清晨,当颜素走进会议室的时候,魏长河和毕国斌已经在场。她赶忙找了个位置坐下。

老魏把手里的保温杯放下后,说道:“我简单地说两句。人民群众是痛恨腐败的,而我们公安内部的腐败更是让人民群众痛恨。我们一直对此都是零容忍。这首先是我们市局的态度。老赵的问题,就移交给组织调查。

“但是,粉冰案是公安部和省公安厅都高度重视的案子。在时隔半年后突然再次冒头,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经过我们局党委开会决定,现在由颜素之前的专案组从禁毒大队那里接手这个粉冰案来专办,务必把这些粉冰的源头给找到。”

颜素他们当即起身说道:“保证完成任务!”

老毕此时问道:“听说尸检报告出来了,赵煜深是怎么死的?”

老郑说道:“我是主检法医。经过解剖,尸体血液不凝,肌肉、血液呈鲜红色;颅骨无骨折,颅内未见损伤及出血;食管黏膜完整;心外膜大量点状出血,冠状动脉左前降支及右旋支均Ⅲ°狭窄;双肾内均见小囊肿;胃内容为100mL褐色液体,胃黏膜充血;多器官淤血。血液及胃内容中检出氰化物成分,血液中氰化物质量浓度为27.2μg/mL。

“在解剖过程中,打开胸腹腔后,我和在场的同事们除了闻到杏仁味的刺鼻气息,还闻到了刺鼻的有机溶液味道。心脏里还有许多鲜红色流动性血液,心表面有一些溢血点,肺、肝、肾等内脏均有淤血,呈鲜红色。肺有轻度水肿,气管内贮有白色细微的泡沫液体。随后,在他的血、尿以及脂肪组织和各脏器中均检出了乙醚成分。我和张昭以及其他法医讨论后,基本判断赵煜深是氰化物中毒死亡。剩下的请张昭同志补充。”

张昭说道:“氰化物是一种剧毒物质,成人致死量只用0.05~0.25g,当血液中含量到达1μg/mL时为致死量。但是,赵煜深的脏器、血和尿中都含有乙醚的成分。氰化物对中枢神经系统有很高的亲和力,也会对呼吸系统和循环系统产生刺激和麻痹的作用。剂量高时,可导致瞬间死亡。

“结合老赵体内的氰化物含量推断,乙醚只可能是在他中毒之前被吸入的。众所周知,乙醚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作为麻醉剂使用。乙醚可以刺激呼吸系统黏膜,引发呼吸障碍。老赵肺部的水肿和器官内的细微泡沫液体可以说明这一点。同时,乙醚在体内大部分不代谢,由肺部排出,少量可代谢为二氧化碳。同时,乙醚的挥发性很强,作案后空气中的乙醚会很快散去。

“为了确证这一点,我们连同法医鉴定中心连夜做了乙醚吸入试验。按照老赵血、尿以及脏器的乙醚含量用小白鼠试验。参与试验的十只老鼠都没有死亡,却不同程度地出现了麻醉迹象。但是,乙醚麻醉的诱导期很长,整个麻醉的过程持续了五到二十五分钟才完成。所以,我们推断,赵煜深有可能是先被乙醚麻醉,在失去了抵抗能力后,被人灌入氰化钾导致死亡。也就是说,并不能排除他杀。”

老毕听完,觉得在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中。

于是,他问道:“据我所知,乙醚的味道很难闻,而且诱导期又很长。赵煜深虽然有痛风,但他也是一名悍将。如果发现有人企图加害他,为何他没有抵抗?在现场尸检的时候,我是没有看到他有任何外伤的。自杀和他杀完全是两个性质的案子,你们还有其他佐证吗?”

张昭拿出老赵遗书的复印件说道:“我上午看到这封遗书,当时就觉得有问题。作为法医,刑事科学技术是必修课,其中涉及笔迹鉴定。因为我和他一起办过粉冰案,看过他写的卷宗。这封遗书的字迹和老赵确实很像,但是同时也破绽百出。

“一般来说,笔迹特征有八个。这封遗书的概貌特征、局部安排特征、搭配比例特征和写法特征上,以及笔痕特征都没什么问题,说明伪造遗书的人一定研究过老赵的笔记。但是,在错别字特征、笔顺特征、运笔特征上有明显的破绽。

“先说错别字特征,老赵在写‘自己’的时候,总是习惯性地错误写成‘自已’。虽然仿写者也有意模仿,大部分也都是将‘自己’写成‘自已’,可是其中有一处书写是正确的。这是他写作惯性使然。另外,笔顺和运笔上明显不符合老赵的书写习惯。

“老赵的很多字笔顺一塌糊涂,运笔上更加十分随意,而这封信大部分的字迹笔顺和运笔都比较规范。而且更重要的是老赵文化程度不高,而且是个粗人,对标点符号的使用一塌糊涂,从他写的卷宗就能看出来,经常是一个逗号通篇使用。而在这封信中,标点符号虽然大部分如此,但是奇怪的是有两个句号。这和老赵的书写习惯不相符。我已经将遗书送到了省厅鉴定中心,结果很快就会出来。”

老毕听完后,默默地点点头。

不过,他觉得张昭可能还有隐瞒,于是说道:“笔迹鉴定是很主观的鉴定。除此之外,你还有其他证据吗?”

张昭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是最终也没说,摇摇头坐下了。

颜素补充道:“刚才现场勘验的同志们告诉我,赵煜深的家里被打扫得很干净,几乎一尘不染。可是奇怪的是,我们没有在现场找到他的手机。我已经让电信部门调取了他的通话记录,目前还在排查可疑线索。”

魏长河此时说道:“从尸检上看,确实疑点重重。但是,该查的是一定要查下去的,绝对不能让粉冰有重新抬头的机会。老毕,我的意思是咱们最好联合办案。虽然从表面上看是两个性质的案子,但从现在的线索上看,是同一伙人。而且上面也有文件精神,重大敏感线索纪检监察组有提前介入、联合调查、督办机制,形成联动融合的工作格局开展工作。这样一来,我们可以提高侦办这个案子的效率。”

老毕说道:“我回头跟领导汇报一下。”

从会议室出来后,颜素跟在张昭身后。等身旁没人的时候,颜素一把拉住张昭问道:“老赵对你很信任,他这段时间和你说过什么没有?”

张昭摇摇头。颜素不信任地追问道:“可我看你的架势,你好像从一开始就笃定老赵不是自杀。为什么?”

张昭有些不耐烦道:“畏罪自杀,在逻辑上首先畏罪,也就是说他知道自己的罪行被发现了,然后才自杀。我们都是今天才知道这个案子。他们办案的程序那么严密,老赵是怎么知道自己的罪行被暴露了?退一万步,就算是他畏罪自杀,这件事本身就很搞笑。你想想,那是赵煜深,从警二十多年,如果算上在边防当武警,他都快有三十年的办案经验了。这样一个老警察,见过的罪犯和犯罪手段多如牛毛。他会蠢到在家里放那么多现金然后畏罪自杀吗?这简直是侮辱一个老警察的智商。

“而且按老赵的性格,他就是自首也不会选择自杀。坦荡荡一辈子,自杀本就不符合他的做事风格。依我看,老赵一定是查到了什么要紧的东西,对方不得不杀人灭口,顺便用这种拙劣的手段来栽赃陷害。这案子背后,铁定藏着惊天的大案。”

颜素听完,深感赞同。这案子其实也不难办,丁奇既然敢举报老赵,那他一定参与了整件事,应该知道一些内幕。不过,栽赃陷害并且谋杀一名警察,他同样也知道一旦招供,必死无疑。所以,要撬开他的嘴巴并不容易。至于那一克多的粉冰,又只有丁奇知道真实来历。现如今,他们得找一个突破口。

于是,她说道:“我想从老赵这段时间的查案轨迹入手,你的意思呢?”

“我想带着江之永再回现场看看,并且去找找老赵的前妻。另外,帮我申请一张搜查令,我想去看看老赵家下面的二楼有什么猫腻。这个姜军太有意思了,竟然租了老赵家下面的房子。这个人的身份得去核实一下。另外,虽然说现在办案手段进步了,但是在缉毒上,使用线人一直都是常用手段。我有点怀疑,这个姜军根本不是什么毒贩,而就是老赵长期使用的线人。”张昭说道。

“线人?”颜素有些诧异。

“我找缉毒大队的人问了一下,那天晚上在KTV抓捕吸毒人员是因为群众举报。按照流程来说,一般是辖区派出所出警,没有问题就直接当作普通吸毒案件处理了,然后有关人员才移交缉毒大队。而那天是老赵他们队亲自出警,出发前老赵跟队员们言明他们那天晚上在KTV有监控任务。姜军有过吸毒的前科,按照常理来说,他应该做头发毒检的。当然,尿检没问题,不检头发也正常。但是,老赵这种老缉毒警,对付一个有前科的,而且还是跟粉冰案有关系的吸毒人员,怎么可能有这种疏忽呢?解释只有一种,老赵有意包庇他。

“如果老赵不是黑警察,那姜军大概率就是他的线人。另外,还有比较重要的一点,现代办案一个人单打独斗肯定是不行的,我仔细跟老赵的队员询问了一下,他们最近只有丁奇这么一条线索。我现在甚至都怀疑姜军可能查到了什么要紧的东西,但是老赵没来得及上报就被紧急灭口了。这样解释的话你没发现老赵的死就合情合理了吗?”张昭分析道。

颜素仔细一想,确实也是有这种可能的。

于是,她说道:“那我和杜馨笙去缉毒那边看看,顺便再去看守所碰碰运气。你们自己多小心。”

江之永和张昭到了老赵家楼下的202,敲门后无人应答,于是找来了开锁公司,打开了房门。屋子里挂着厚厚的遮光窗帘,十分昏暗。不过,两个人进去后都没有开灯,而是用随身的手电照射地面,想看看有没有明显的脚印。不过,让他们失望的是地面明显被清理过。

开灯之后,江之永在房间内小心翼翼地转了一圈,确认安全后,和张昭在房间里搜寻起来。那里和上面老赵的房子结构一样,只是因为没有什么家具,显得格外空旷。在房间的次卧有一张行军床,但是上面没有被褥。张昭到卫生间看了一眼,听到吊顶上的排风扇“嗡嗡”作响。这或许是电表走字的原因了。

不知道为什么,张昭脑海里突然思绪万千。

乙醚是一种有强挥发性,带有刺激性味道,而且诱导期很长的麻药。吸入浓度100㎎/L时,需要半个小时才能丧失意识。而且据张昭所知,现在的所有吸入式麻醉药品中,并没有在几秒内就可以让人晕厥的药物。那种用手绢把人迷晕的画面,都是影视剧杜撰出来的。

乙醚因为其安全性和舒适性,已经不再用于临床上了。为了克服麻醉乙醚易燃、易爆及氯仿毒性大等缺点,临床上开始寻找其他更好的吸入式麻醉药。在烃类及醚类分子中引入卤原子可降低易燃性,增强麻醉作用,但却使毒性增加。后来,发现引入氟原子,毒性比引入其他卤原子小,从而相继发现了具有应用价值的氟烷、恩氟烷、异氟烷、七氟烷、地氟烷等。

想到这里,张昭突然愣了一下。

乙醚虽然不再应用于临床麻醉,但是乙醚和氟烷依旧用于兽医的临床麻醉中。氟烷这种物质,可以和乙醇、氯仿、乙醚等互相混合。氟烷与乙醚混合使用可减轻毒副作用,并有麻醉功效协同作用。如果是这样,可以缩短麻醉诱导的时间。而且氟烷本身被人体代谢的几概率不高,最多只有20%,其余会通过呼吸排出体外。在两周内,以非挥发性物质随尿液排出。

氟烷也会引起肝的酶诱导。对氟烷代谢的研究表明,氟烷的0.4%代谢为C02,11.6%被代谢为非挥发性物质并随尿液排出,29%以原形留在脂肪组织内,其余以原形排出体外。非挥发性物质都为低分子量(<700)化合物,大部分是三氟乙酸钠的乙醇胺化合物,主要存在于肝、胆汁、肾及精液腺中。

更加重要的是,乙醚和氟烷相对于其他麻醉药品,更容易弄到。

想到这里,张昭赶忙给老郑打电话,让他去化验一下老赵的尿液、肝胆汁中的三氟乙酸钠的含量,同时检测老赵体内是否有氟烷存在。如果检测出有这种化学药品,也就解释了为何对方会使用乙醚来制服老赵。这两种麻药协同作用下,只要在封闭的空间内浓度合适,就可以在短短几分钟内让老赵失去防卫能力。这也就解释了老赵为何没有搏斗反击。

乙醚的问题暂时解决了,但他们的投毒方式还没有找到。毕竟,乙醚是有刺激性味道的。老赵虽然有痛风,行动不便,但是闻到这种刺鼻的味道,本能地会选择离开。这种吸入式麻醉一旦降低了浓度,麻醉效果将会十分不理想。而且如果有人闯进了老赵家,按照老赵的性格和经验,他一定会反抗,那四周的邻居应该能听到才对。

可是,根据颜素的说法,邻居在昨天晚上根本没听到任何异常。张昭在房间里转了几圈后,最后将目光落到了卫生间的天花板上。

张昭出去找了个人字梯,爬上去后对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果然发现天花板被人动过。因为是老旧小区,房间内都有一层陈旧的污渍。如果天花板没有被动过,这种PVC材质的天花板插口边缘应该都是旧的。但是,现在能够看到在边角上有些崭新的印子,十分显眼。张昭让江之永去找了一把改锥,然后将天花板给撬开,马上看到了上面三楼的排污管道。

江之永站在下面都能看到大概是三楼地漏管道处有一块贴补的痕迹,而且看上去还很新。张昭马上戴上手套,然后找工具把贴补的地方取下来,然后就看到一个直径三厘米左右的小孔,从这个小孔能够直通老赵家卫生间地漏。

他马上到三楼取出卫生间的地漏看了一眼,是那种磁铁闭合地漏,想要破坏这种地漏的密封结构,找一块磁铁就足够了。只要找一台输送泵,然后接一根管子,很轻易地就能把麻药通过地漏送到老赵家的卫生间内。

如果恰巧老赵在卫生间内如厕,而户型上卫生间又相对封闭,只要关上了门,剂量给得足够大,在老赵闻到乙醚的味道之后,在氟烷和乙醚共同的作用下,能够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让他丧失行动能力。而且老赵本身因为痛风行动能力受限,有这么几分钟就能让他失去意识。之后,只要进入了老赵家,给他喂下氰化物,然后放好遗书,放入现金,打扫现场,悄悄离开,退回二楼清理现场,最后离开。

至于推断成立与否,他要回去做实验。不过,从现场发现的痕迹来看,大概率会是这样了。

想到这里,张昭不禁有些后背发凉。这样处心积虑地杀了老赵,并且栽赃陷害,显然不是杀人泄愤这么简单。而这个人显然对麻醉品有一定的了解,不排除有试药的过程。只可惜这个小区老旧,安防设施形同虚设,不然应该很容易就能找到这个人。

张昭让江之永联系勘验组过来看看还能有什么意外发现,他和江之永得赶紧去找老赵的前妻谈谈。

下午张昭和江之永两个人开车到了省第三人民医院,按照老毕给的联系方式,找到了老赵的前妻段玉芳。他们两个跟老赵只在工作上有来往,而且年纪悬殊,所以对老赵的私生活几乎是一无所知。来的路上,从秦支那里稍微了解了一些情况。老赵和段玉芳的婚姻只持续了三年。至于其中的内情,秦儒知道得也并不多。

见到段玉芳之后,江之永大概猜到了老赵离婚的原因。虽然她在医院看上去有些狼狈,但是言谈举止、穿衣打扮都透着一股书香门第的文人气质。这和她的教师职业倒是相符合。老赵和她放在一起,那是有些格格不入的感觉。段玉芳透过病房的窗户看了一眼正在看手机的女儿,这才跟着他们两个下楼找了个说话的地方。

江之永买了点热饮,坐下后说道:“实在有些抱歉,这个时候来打扰你。”

段玉芳表示没事,然后突然问道:“你们赵队长是不是出事了?”

江之永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便喝了一口手中的饮料。段玉芳坦然地说道:“昨天纪检的同志来找我核实情况,我已经把我知道的都跟他们说了。那笔钱我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张昭此时却突然说道:“赵队长10日夜里死在了家中,疑似畏罪自杀。不过,经过我们调查,疑点太多。所以,还想跟你再了解点细节。”

段玉芳听完后十分诧异,反口问道:“赵煜深死了?畏罪自杀?”

张昭点了点头。段玉芳经过了十几秒的时间,似乎才接受了这个事实。她摇头说道:“他那个人怎么会畏罪自杀呢?从来都是自己做错了,还强词夺理。脾气大,大男子主义严重,让人有一种恬不知耻的感觉。至于说他贪污受贿,我不敢苟同。这个人虽然缺点很多,但是最起码的‘三观’还是没问题的,对于底线也把持得很严。

“就比如,我们虽然离婚了,但是他对大宝却千依百顺。当年为了让大宝上个好点的学校,想让他出面活动活动,他都没答应。我想,他也不会为了大宝看病,而铤而走险干违法的事情。再说,也没到穷途末路的时候,他应该不会去冒这么大的风险。”

江之永愣了一下,马上问道:“具体的,能说说吗?”

“大宝得的是慢粒性白血病,但是目前有治疗手段。而且大宝的年纪比较小,再不济还能做异基因造血干细胞移植。至于经济上,我是个老师,虽然每个月没多少钱,但是生活压力并不大。主要是我和老赵虽然因为性格不合离婚了,但是并没有影响我们共同抚养女儿。他每个月的工资除了自己留点生活费以外,基本都给了我。

“而且前几年城中村改造,我是家里的独女,所以手里还有一些拆迁款。在女儿看病的问题上,钱其实并不是很紧张。这次他听说女儿得了白血病,他一着急都想把房子给卖掉,还是我给拦了下来。所以,我说他实在没有必要铤而走险。这些问题,我今天跟纪检的同志反映过了。”段玉芳说道。

张昭突然问道:“老赵和您女儿的HLA配型做了没有?”

“做了,我和他都可以给女儿移植,而且他的配型要比我的好,更适合做造血干细胞移植。”段玉芳说道。

江之永有些不懂。张昭解释道:“在单倍体相合供者中,一般选择顺序为:子女、男性同胞、父亲、非遗传性母亲抗原不合的同胞、非遗传性父亲抗原不合的同胞、母亲及其他旁系亲属。如果是这样,那赵队就更不可能自杀了。因为他活着,就是对女儿最大的希望了。”

江之永听完这些,心里判断老赵应该是不可能受贿了,因为动机不成立。

张昭问道:“能给我们详细说说那笔钱吗?”

“我真的不清楚。女儿生病后我一直在医院陪护她。一般回家就是洗澡和做饭,其他的什么都顾不上。纪检的同志们从我家鞋柜里找出来那些钱的时候我真的都傻了。随后我给老赵打了很多电话,但是一直提示关机。我感觉他可能是出事了,但是没想到他竟然死了。”说到这里,段玉芳显得有些伤感。

张昭在一侧看着,沉默不语。江之永安慰了她几句,随后两人一同起身离开了。

他们折返到了段玉芳居住的小区。见到小区安保措施做得不错,打算去物业调取监控碰碰运气。张昭觉得老赵受贿的事情乍一看好像证据确凿,但是仔细找找全是破绽。这说明对方的计划虽然实施得很完美,但策划的时候漏洞百出。

显然策划者没有充足的时间去预谋这件事,越看越像是一次无奈的补救行为。用错误去掩盖错误,往往都是愚蠢的决定。所以他判断他们把钱放到段玉芳家里的时间不会很长。

两个人去翻监控,在9日上午的画面中看到有两个人在段玉芳家楼下逗留了很长时间,他们都穿着带帽的卫衣,戴着墨镜,故意遮挡了面部。段玉芳在中午十一点左右回来给孩子做饭,十二点半离开。这两个人等段玉芳离开后马上上了楼,通过电梯里的监控能够看到他们在段玉芳家楼层停留了大概二十分钟,随后离开。比较遗憾的是没找到他们离开时乘坐的交通工具。

回去的路上,张昭在工作笔记上一直写写画画。这两个人虽然遮挡了面部,但是并不影响他给这两个人画像。

江之永瞥了一眼张昭的画像,就说道:“是不是我有错觉?我怎么感觉段玉芳对老赵还是有感情的。刚才,我查了一下她的户籍资料。她和老赵离婚后,好像一直没有再嫁人。”

张昭停下了手里的笔,点了点头,说道:“确实有感情。当她听到老赵牺牲后的消息,脸上写满了悲伤。只是当着我们的面没有发作,在极力地克制。她对老赵的感情是十分真挚的。”

江之永说道:“大多数夫妻离婚后,都变得跟仇人一样。有的是老死不相往来,有的则闹得鸡犬不宁。每每提及对方,都恨不得让对方下地狱才好。这段玉芳和老赵倒是挺奇怪的,虽然嘴上说得挺狠,不过内心好像倒没那么抵触。你说,是不是因为年月太久了,都无所谓了?”

张昭却说道:“也有可能是假离婚。毕竟,从事缉毒工作,也挺危险的。你看这次,明明都已经离婚多年,那帮人还是找到了他的前妻。至于真相,这恐怕也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说清楚。”

江之永听完后,长叹一声。此时,颜素打电话来说他们定位到了老赵手机信号最后消失的地方,通过走访发现了一些线索,让他们过来会合。

路上堵车,张昭他们抵达鑫源小区的时候已经晚上八点。见了面颜素告诉他们,丁奇那边什么进展都没有,完全是个滚刀肉。她申请了技侦手段,除了找老赵的手机还想找到姜军的位置。结果显示姜军手机信号最后消失的地方也在这个小区里面。

姜军因为有吸毒的前科,所以他的相关资料比较齐全。让人没想到的是这姜军以前还是公务员,后来因为吸毒强戒被开除了公职。她找到了当年办案的民警询问了一下情况,才知道姜军在鑫源小区内还有一套房,在申请了手续进入房间后发现不少问题。

张昭他们跟着颜素到了姜军家,此时痕迹勘验组已经在现场工作了。张昭踩着桥板一进门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房间里一片狼藉,地板上各种陈年污秽遍布,散发着一股臭味。放眼望去,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在客厅茶几上,摆着一些烧了一截的蜡烛,烟头和餐盒扔得满地都是。沙发上被烟头烫了不知道多少窟窿,而且上面有成片成片疑似呕吐物和不知名污秽干透以后留下的痕迹,让人作呕。

眼前的这幅景象,对于他们来说,也不算稀奇。因为这是典型的瘾君子居住的地方,他们见过比这更加糟糕的场景。

姜军家里连个家用电器都没有,但是能看到房子曾经被精装修过,那些电器大概是为了筹措毒资被卖了。张昭看到在餐厅的位置还挂着一张全家福,上面印着“2010年春节留念”的字迹。上面的姜军那个时候还是一个文质彬彬的少年,戴着黑框眼镜,父母笑容慈祥。或许他们在照这张相片的时候,怎么也没想到姜军会把日子过成现在这样。

张昭进入次卧后看到里面的床板被掀开了,下面是一包又一包的粉色结晶体。此时有两个同事正在拍摄、称重,目测有一百公斤左右。另外床板下还有五十万现金和三十多根金条。

此时勘验组都集中在卫生间工作,这里和其他房间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几乎是一尘不染。房间所有窗户都是开着的,但是隐隐地还能闻到一股刺鼻的化学试剂的味道。这是明显的此地无银三百两。

张昭看到痕迹勘验正在对地漏进行痕迹采集,房间用的是储水式地漏,在里面明显能看到一些血丝以及毛发和油腻腻疑似动物的碎肉组织。

张昭和江之永马上加入到了勘验工作中,那些碎肉很像是分尸或者是碎尸后遗留的。等他们把表面痕迹提取完,首先就是寻找血迹。现场勘验血迹的工作并不像小说里写的那样,鲁米诺试剂一喷,便大概率证明这里有大量血迹存在。而事实上,血迹检验要分六个程序。第一步是肉眼检查,然后依次是预试验、确证试验、种属鉴定、遗传标记测定和最后的其他检验。

在现场没有看到明显的血迹,只是看到了疑似血迹,而且现场被人有意地清理过。肉眼检查结束后,预试验才开始。鲁米诺试验只是预试验的一种,用来排除不是血迹的物质,而不能肯定是血迹。毕竟像血迹的材料很多,比如油漆、染料、铁锈等,它的意义在于是否是阴性结果,因为那可以否定是血迹。

常用的实验办法是联苯胺试验,它的特点是灵敏度高,可以找到稀释五十万倍的疑似血迹。从现场地漏里抽取的样品经过试验,呈现阳性。当即,采集组开始重新采集样品再送回去进行下一步的确证试验。经过确证试验,才能证明是否不是血迹。随后,才进行种属鉴定,来判断是不是人的血迹。

遗传标记就是个人识别,包括血型和DNA分析。最后的其他检验一般是用来判断出血位置、出血量以及出血时间的测定。随后,他们使用鲁米诺试验和紫外光检查,关灯后整个卫生间的地面当即呈现出了大片大片的蓝色,而紫外光在马桶后的墙面上也发现了疑似血痕,说明这里曾经有大量疑似血迹出现过。

杜馨笙打来了电话,说在物业的监控里发现,姜军是10月10日接近凌晨的时候和一个穿着黑色运动衣的男人到了家里,11日凌晨一点半左右看到这个黑衣人出来。这个黑衣男子空着手进出,但是一直没有看到姜军出来的痕迹。

这个小区监控覆盖得很全,而且出口也少。她仔细地排查了一下发现,在10月11日凌晨有三个人到了姜军家的楼层,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拖着一个行李箱进去,一直到了10月11日凌晨四点多才出了小区。姜军家小区是一梯两户,姜军家对门邻居说不认识这四个人。

杜馨笙查看了一下小区大门的监控,看到这三个人11日凌晨四点乘坐一辆停在大门外的本田车离开了。

这是一个重大的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