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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对艺术x孙初x许强

鸟鸣录——孙初个展前言

文|许强

一只鸟,如果拥有实在的语言,它的心会描述人心的悸动么?单薄的肉体被羽毛覆盖着......因此,轻成为一种负重:生命生存的引力。让它们在高处的气流中爬行,我们却要固执地付诸于飞翔的意义,飞翔,指向短暂的逃离,就像翅膀的掠影——我们曾向天空竭力抛掷的一颗顽石,击中了虚空,然后,沉闷落地。形同水墨的团块,浸染着,倾倒在宣纸的白色里,最终完成一种美的轮廓——腐蚀。

孙初画鸟,部分来自上述的事实。通过使用“它”而非“我”,以身体性的涂抹作为方法,揭示出对解放的渴求。他试图追寻一只鸟的生命惊惧去朝向世界,并还原他感知中昂扬或坠落的瞬间,毕竟执笔的手指、腕还有立定的脚跟,需要在如琢如磨中落下,这些微小的动作,构成了他一次次对飞翔的练习:眼睛和纸面的距离,时常咫尺,时常遥不可及;按耐、游移、冲动......被弯曲的直线,紧绷的弦,拉满的箭矢的迅疾,射中自己!

当孙初把绘画铺展成情感情境的空间时,他扑向另一重死亡,这死亡关乎他对世界之中一切的爱恋和缠绵:一支羽毛的重量被力学所阐释,那些未被解读的心的角落便缓慢露出,孙初总是小心翼翼,试图模拟一只鸟的鸣叫,这些声音里涵盖叹息、独语、欢唱、嘶吼和啸。鸟趾离枝,翩然振翅,孙初渴望抵达。

绝对艺术:许强老师初次老师第一次见到孙初老师的时候,对他有一个什么样的印象?这个印象后来有变化吗?

许强:几乎没变化。我和孙初老师认识有十多年了,他这个人身上有一种非常独特的单纯气质,这并非是说他“幼稚”,而是一种难能可贵的“孩子气”,很真很纯。按理说到了这个年纪人多少会显得油腻,可认识他这么多年,在“单纯“这点上他几乎没有变化。这就是他内心状态的显现,无论是在生活上、工作中或艺术创作层面,他对美好事物一直怀有极大的好奇心与渴求。

他对朋友从来都是慷慨的,几乎是有求必应,他总是充满着热情,很有感染力。但他也有另一种特质,这也是我们之间的共性,就是在人群交往中都会有一些“被动式”的因素存在,时常是内向的,孙初在这点上尤其凸显。这大概就是我对他类似符号性的、关键词式的印象概括。

坏⻦ 纸本⽔墨 200x105cm 2022

绝对艺术:这种内向性是孙老师本初的性格还是受外界的反馈后的自我呢?

许强:在这点上,我会有一些反思,我相信这种反思跟孙初也会有一些相似的地方。天性中会占有六、七成的比例,很多性格是在孩童时期就已经显现出来的,后天、外界的影响可能并没有特别大的作用。

坠落的远方 纸本⽔墨 200x105cm 2022 展览现场

孙初:在这点上我和许强老师有一些不同。许老师在我看来是读了“万卷书”的人,这一点也正是我所羡慕且不能及的一点。我们都希望尽量不要有人打扰,有趣的是:我们俩工作室的所在是前后楼,窗户几乎是正对着,我经常会不自觉的想要去看看他窗户里的灯是否还亮着。灯亮着,我就知道他在,在画画或看书写作,就会觉得特别好,这就像一种潜意识,只要知道对方在就会特别安心。在日常中我们其实很少打扰对方,而见面以后又会无话不谈。

许强:是的。这种感觉很微妙,我们之间的这种惺惺相惜促成了我俩难得的兄弟友谊。

孙初:虽然我们都是艺术家的身份,可在某些程度上又是相反或者说是互补的。对我而言做设计是主业、艺术创作是副业,而他艺术是主业、做设计是副业。不过,我近期开始尝试重新审视并试图调整这两者在我日常生活中的比重,我希望给艺术创作的时间更多一些。

0.01秒 纸本⽔墨 200x105cm 2022 展览现场

绝对艺术:孙老师您之前是为什么将名字改了呢?

孙初:我生在山东,那里特别注重对儒家文化的传承,我的长辈为我取名为“德明”。改名其实是离开家乡三年后的一个转变吧。一次在京城的北郊大觉寺喝茶,当时瞬间就萌生了一个想法:我希望在北京的三年后续能有一个新的开始和蜕变。我就突发奇想“不如把名字改了吧”。回到公司后我也在一直在琢磨名字这个事,突然脑子里就冒出来“初”这个字。“初”象征着一种新的开始,初始的元初的,也是旧的结束,那时候我已经33岁了,也算是对自己的一份鞭策吧。

不鸣则已 纸本⽔墨 200x105cm 2022

绝对艺术:通过资料搜索发现孙老师的展览(尤其个展)其实在2013年前后至今发生了断层,中间的这些年中的创作与生活是如何平衡的呢?您是如何将画家和设计师这两种不同的角色融合在一起,互相促进?

孙初:我的时间主要分为两部分:设计和艺术,也就是工作和事业。久而久之,工作也会变成事业的一部分。做设计的过程也让我感到愉快,反而画画有时候挺痛苦的。但也好,二者给我提供着情绪和情感上的平衡。这样的断层也是是时间倾斜的问题,这么多年,画画总在给设计让路,因为有关设计的事情多且繁琐,指标上的要求导致我画画的时间少了很多。做展览也是一件很繁琐的事情,这次的展览本来想是一种自娱性质的,没想到却做的很完满,把许老师累的够呛。

许强:我也一直纠结这个问题,我觉得大家面临的问题其实都差不多。首先要生存,从市场的角度,艺术行业是很小的一个生态,庞大的艺术家队伍中只有一小部分是的幸运的,可以通过卖作品而保证生存和生活。

我做的设计其实和初哥还有些不同,我主要是案头工作,有团队协作,而他不得不面对更多事无巨细的对象。

在处理这些社会性事务中,随着体验的深入和年龄的增长,我慢慢觉得多接触一些外面的人和事也很好,可以对社会和人群广泛交流,增加了艺术以外的多重感受和认知。

对孙初而言,设计也是一种滋养。在我们朋友间都有这样一个共识:他日常很多有关设计的经验会潜移默化地转化到他的创作中来,他会在这些事情中寻找到自己的平衡点,而他说的“痛苦”应该是一种“痛并快乐”的状态。今天的艺术家们很多都会具有多重身份,以前叫“斜杠青年”,现在说成是“跨界”,我觉得这些都是必要的

孙初:设计和艺术对我而言是并行的。有次我为一个展览做了视觉设计,但同时我也是参展艺术家之一,从某个角度讲,设计使我成为了艺术(展)的传播者,但我也是艺术的实践者。虽然它们面对世界指向的角度有所不同,但都是视觉性的,都包含了观看与观察,两者也有着多重的交叉、彼此互补。

孙初 ,晨曲 ,180×97cm ,纸本⽔墨,2016

绝对艺术:您是如何看待书法从一种“文字识读”到“视觉观看”的变化的呢?

孙初:我个人很喜欢将单独一个字转换成书法的形式,我觉得一个字很像一篇文章,一个独立的生命体,它的符号性也更强,书写表达时会更强烈。我把汉字理解成是线条的综合意识,它一旦和水墨结合之后便会产生笔触感,晕染之后产生了色彩,线与面都将被呈现出来。墨是一种极致的色相,“极致”的核心其实是对于书法的翻译,我按照实用书法和艺术书法去划分的,前者把文字当工具以传达信息,后者虽也在表达内容,但它也是一种情绪符号。

我把传统书法作为一种遗产做参照,并不试图去延续或超越它。借用汉字的形态,进行情感和思想的表达,它可以是天真烂漫的,也可以是幽默荒诞的。主观情绪驾驭着客观的形式形态,在一个纯个人情感和汉字法理之间四处游走。虽然放大了个人情感,但我依然尊重汉字的法度。我觉得这是一种书法的表现主义,隐含其中的节奏、身体性、韵律本身就是艺术的一部分了。书法不应该只是传统和当下的,它还应该是朝向未来的。

绝对艺术:孙老师刚刚提到“墨是一种极致的色相”,为什么您会着迷于“墨”这种媒介?(为什么热衷于墨色?)

孙初:我小时候见到的第一张画就是黑白的,这就像宿命。黑色接近于夜晚和土地的颜色,充满了厚重感和神秘的力量,其中充斥着辩证关系。

黑白看似单色或无色,其实它就像光的投射一样,是七彩的、丰富的,这是我的对墨色的感受。这张单一颜色的极致也是一种纯粹,我想我的性格始终保持“单纯”也是一样道理。借助这一切表达感情,像这次展出的鸟的主题绘画,我想画一些因为思考而得的东西。一个物就是一个生命,用这样的生命表达我想说的话,也记述我的人生经历。

绝对艺术:为什么微博自2014年以后就不再更新了呢?社交平台对您来说扮演了什么角色呢?这个角色在时间历变中发生了位移么?

孙初:早期是因为一些工作原因必须去接触对外的社交平台,但我又是一个很内向的性格,用视觉可以说明白的事情,我很少去选择语言和文字,这也是我的一个弱点,会很害怕用文字表述去传递自己的情感。当后来人们的视线不再聚焦于微博上的时候,我也就顺势逃离了这里。

绝对艺术:两位老师是如何看待越来越多的作品和展览中充斥着的学术性/商业性呢?这些展览在您看来是否丢弃了艺术的本真呢?

许强:艺术的商业化并不是当代才出现的,自有艺术以来这些现象始终存在,这是艺术介入社会必不可少的环节。

早前文艺复兴时期虽不像今天这样通过专业机构、金融化来系统地保证艺术的流通运行,但大家都知道,在当时也有很多像美第奇这样的大家族或个人去赞助艺术,为艺术家付费的情况。这是艺术生态当中非常重要的部分,在今天,艺术品具有更多金融产品的属性,这是当下商品社会的必然结果。只有通过市场的运作机制才能保证艺术品在社会中得到传播。当然这其中也会产生很多新的问题,毕竟艺术的根本目的不是赚钱,一味地把金钱作为目标那就一定会扭曲,也会败坏艺术在社会和大众中的价值判断。

学术性也同样重要。这里就涉及到艺术作品有被阐释和被文本总结的必要性,毕竟每一位观众都带着非常明显的个人的经验和印记,包括性别差异、个人身份、受教育程度、经验和认知等。文字或文本具有广泛性,怎样去做好艺术的学术性工作同样重要,通过学术的构建,会更有效帮助到观众、读者以及社会等面向,去推开艺术这扇大门,各人进入艺术房间。我们都在时间之中,个体生命终会被淹没,而好的艺术会通过学术的构建一起留存下来,好的艺术作品和良好的学术内容共同成为艺术世界的实在的本体。

绝对艺术:当下某些媒体挖掘新兴艺术家的频率与速度是否是一种拔苗助长的现象呢?

许强:艺术家的成长时刻面临着各种诱惑,面对很多问题和障碍,如果说一个艺术家真的能够经受得住这些诱惑和考验,那就获得了持续生长的可能。尽管当下社会那种网红艺术确实也被打造出来很多,但归根结底主要还是看当事人想要获取什么,对艺术的本质是如何理解的,现实的好处不一定就会为艺术带来价值结果,时代和社会最终自然都会形成考量和判断,现在还不到盖棺定论的时候。

绝对艺术:那孙老师最初是如何捕捉到“鸟”这种物像的呢?这一系列与之前创作的“猴”形象之间有哪些联系与变化呢?

孙初:猴子和鸟对于人类而言都有着一种更亲近关系,只不过猴子是肉体上或外观形态上的相似,而鸟则是一种精神上的印证。主要有三个原因:一是我从小学习绘画会受到像八大山人、徐渭等文人画家的影响,对花鸟主题情有独钟;二是这个展览的缘起,想传达出一种冲出牢笼的情感需求;三是鸟自身的一些特质让我产生的共鸣。

(聊到这里,孙初先生为我们念了一段他写的文字)

“憋了三年,我的画展《鸟鸣录》终于开展了。封控期间,我天天都有冲出去撒点野的冲动,很不现实的想着像鸟一样放飞自己,在这种极度无奈的不安情绪里,这些鸟诞生了,它们忧郁、惶恐、还有点躁动,每一只都脾气不小,看起来已不像什么好鸟。说来有趣,它们归巢了,巢很大,是巢大任鸟飞的那种大。更有趣的是单薄的鸟遇见了钢铁的巢。这是个有趣的关系,有机的链接,是个哲学问题,值得思考。”

孙初:或许这段文字更能表述我选择鸟的原因吧,风格、题材也许没有高低者之分。如果艺术关于好坏的准则是确定的话,反而会成为一种障碍。

孙初 ,朋友 ,97×180cm,纸本⽔墨,2016

孙初 ,和 ,97×180cm ,纸本⽔墨,2016

绝对艺术:回到展览本身而言,许老师通过这次展览传达出孙初先生的哪些气质呢?

许强:说起来有些矫情,当我知道孙初这两年身体上承受的病痛,会感到难过。他的苦楚我没有办法真切的感受到,但我还是希望能以朋友的身份为他做些什么。这次展览特意选在了4月9日开幕,这是西方的复活节,并不是为了追求时髦或造一个噱头,完全是因为这“复活”二字,我需要把它表达出来的。过去的三年,众所周知的原因,对个人和社会都是巨大的禁锢。而鸟具有旺盛的生命力,但它也是脆弱的,它们看似自由,但也要越过寒冬,忍受酷暑冰霜,只为寻找一线生机,这也和孙初这几年的生命体验是暗合的。他又总是怕打扰和麻烦别人,痛苦之处很少对外言说。作为朋友,也很希望能从艺术、从他的创作上能够给他一些力量和协同,就像我们聊到“初”这个名字时谈的那样。这一系列关于鸟的作品,会有一种反馈到他的生活和生命里的作用,所以“希望让大家看到些什么”其实是这次展览附属的东西,而本质性的价值一定是发生在孙初个人身上的,这是对他阶段生命的一次留存和纪念。

孙初:人生路长生死路短。(孙初先生在这时大笑)

孙初:说起来也算是因祸得福,如果没有这几年的生命经验,或许也不会有这些作品,更不会有这次展览。生命的确太最珍贵了,但它的价值不是只在于长度,而在它的深度和广度,当然,每个人对于这些向度的感受和理解也是各不相同的。

许强:生命二字原本是个名词,如果将其转化成动词去一直驱动我们,注入它活力,那它更高的意义也就显现出来了。

黑 鸦

山林在春寒里蠕动

拖拽着爬行的微光

午时的脖颈仰望在天空下

刺目的白色,绚烂

而那枝端的黑鸦

欣然地啄理羽毛,眼黑如盲

仿佛它摸索着打开自己的扉页

辨识并修订每一个标题

或者,校对杂芜的碎羽

羽毛细密,却匆忙而安详

四月给予它们燃烧的寂寥

黑色的火焰,笔墨和水

只能在风侧的滑翔中记述

关于飞行的隐痛

一只鸟注定是一篇未被

识读的叙事

那字句间粗陋的修辞

伴随鸣叫的不同音色

回应春天:呢喃

回应春天:哀鸣

隐秘的开篇

这风声不歇的世界

未曾真正打量过死亡和

关于葬礼的逻辑

鸟迹丛横,编制低垂的天空

黑色的身体如梭子般翻转穿行

反光的喙金属色

违背饥饿的季节

那么多爪子,抓紧云团

这就是你们的隐喻

被人群模糊地传颂

茂密的岩石,杂草

北方的曲调呼啸而来,命中

关于飞翔的字句

被曲解的自由形同罪孽

一代又一代,上升再下沉

卵生,孵化

宇宙的胚胎都是黏稠的

躲在隐秘的角落

自我清洁,那些深深的阴影

伴随尘土飞扬

而这一切

惠特曼不知,爱伦坡不知

博尔赫斯也只是在盲眼以后

做了一些潦草的注解

诗、律法和乐曲

都不曾在它的世界显现

这些黑色的鸟

飞行时绷紧脊背,把脚趾蜷缩

接连的动作娴熟而节制

这些惊奇的书写,都在天空里完成

只是在落下的一瞬

戛然而止

【艺术家简介】

孙初:视觉艺术家。先后研读于⼭东⼯艺美院、中央工艺美院(现清华美术学院)、北京画院,现⼯作生活在北京。2003年⾄今20年间,担任国内先锋时尚艺术杂志《VISION青年视觉》设计总监/艺术总监。现任小众书坊艺术总监;《MADAME FIGARO/中国》美术指导;《ABSOLUTE ART/绝对艺术》艺术总监 《VOGUE/中国》合作艺术家。多次在中国、法国、德国举办个展及群展。曾荣获新加坡全球出版物设计大奖。

【策展人简介】

许强,1978年生于辽宁凤城。艺术家,写作者。现生活和工作于北京。

【展览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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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览信息】

鸟鸣录——孙初个展

策展人:许强

展览时间:2023/4/9——2023/5/9

开幕时间:2023/4/9 14:00

展览地点:鸟巢ARTSPACE

(国家体育场·鸟巢 鸟巢文化中心G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