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年前的一个深夜，漫天飞舞的大雪已经飘飘洒洒地下了几天几夜，大地完全被白茫茫的积雪覆盖住了，人们蜷缩在温暖的火炕里沉沉入睡，四周死一般的宁静。

突然，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探头探脑地出现在了村外的雪地里，他蹑手蹑脚地几乎蹒跚着向不远处的山崖上走去。他想干什么？如果凑近一点看的话，你会发现他的面色有多么难看，脸色铁青，满面愁容，就连眼角都充满着泪水，似乎随时都要放声大哭。

天气太冷了，连续下了几个日夜的大雪有了片刻的少歇，温度已经降到了零下十几度，空气似乎都快冰冻了起来，就连老人眼角溢出的泪水都迅速地凝结成冰，像两道水晶做的冰泪一样挂在老人的脸上。

他怎么了？为何如此悲伤？顺着老人执着的目光向前看去，透过留存在空气中的残雪，让人惊讶的是，老人的眼前出现了一条二三十公分宽的雪道，这雪道忽深忽浅，好似有什么动物挣扎着向前爬行后才留下的。

没错！的确是动物的足迹，在距离老人前面十几米的地方，一个灰蒙蒙的动物正在艰难地向山崖的方向爬行。

仔细看的话，会发现，原来是一条老狗，它的确已经很老了，老得连站起来走路都很费力，它只能蹒跚着、用力地向前爬，每爬一步都显得格外沉重，嘴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爬出几米就不得不停下来喘息。

但它从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就这样，它爬呀爬呀，在几个小时后，它终于爬到了山崖的顶上。从家里到山崖的这区区的几百米距离，放在以前，它只需要几分钟就能跑一个来回，但是现在，它已经需要拼尽全力才能抵达。

灰色的老狗站在山崖的顶上，它抬起前腿，努力支撑起自己的身体，好让自己站起来，但最终却只能蹲坐在雪地上。

它缓慢地转动着自己的头颅，视野划过眼前的荒野，那里有它年轻时候的猎场，是它曾经跟随主人一起狩猎的场所；那里也有它少年时代的责任，曾经在深夜驱逐野猪，保卫庄稼。

当它的头颅转向身后的时候，不远处的村庄隐隐绰绰地在雪夜里矗立，或明或暗的油灯一闪一闪地，诉说着曾经的点点滴滴。它老了，眼睛已经变得浑浊不堪，但纵使目不可视，它的内心依然记得与主人共烤炉火的岁月。

可如今，它为何独自出现在这里？灰色的老狗垂下了自己的头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在他的身后十米之外的地方，老人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了，他无法按耐住自己的悲伤，泪水夺眶而出，像永不枯竭的河水一样洒落在雪地上，就连再冰冷的空气都无法冰封他的热泪。

老人再也忍不住了，他无法抑制的哽咽起来，痛苦地躲在了雪地上，然后一头扎进了厚厚的积雪里。

灰色的老狗似乎感受到了身后的异样，它再次掉头回望，浑浊的双眼虽然未曾看见什么，但熟悉的鼻息和声音让它已经心有所感。它张开了嘴巴，低声呜咽着，似乎想表达什么，但很快就被重新刮起的白毛风所淹没了。

暴雪在稍息了几小时后再次猛烈地降落了下来，似乎想要淹没眼前的一切，老人的眼睛被白毛风吹的几乎睁不开。

就在他用双手遮住眼眉，再次向山崖处看去的时候，惊骇地他几乎原地跳了起来。只见那条老狗纵身一跃，从山崖上跳了下去。

老人痛苦地捂住了自己双眼，许久之后，他燃烧着来到了山崖下面，将已经彻底冰冷的老狗埋在了碎石之中。

这位老人就是我的外公，而那条灰色的老狗就是陪伴了他16年之久的伙伴。

我曾经问过外公，为何不阻止老狗跳崖。

外公沉默了好久，他说，好狗不会死在家中，到落幕之时，会离开家独自死在野外。

其实，在那之前，外公早就察觉了老灰狗的寻死之心。那段时间，老灰狗总是在深夜独自离开，但每次都被外公发觉，重新牵了回去。

几次之后，老灰狗再也不肯进里屋休息了，哪怕是再冷的夜晚，他都趴在院子外墙根下的草垛里休息。

直到那夜，积雪深厚，外公彻夜难眠，他只能悄悄跟随老狗，送老狗走了最后一程。

老灰狗真的是一条好狗，16年前，外公在野外捡到了它，用羊奶喂养大，灰狗长得很快，也很壮硕，不到一岁半的时候，就长成了一条大狗，在村里的狗群中独树一帜。

但灰狗也很另类，它从不屑于和其他的狗一起嬉闹，反而有些特立独行，经常在夜晚偷偷溜出去打野食。

村子地处深山，四周荒野遍布，那时候山里有狼群，是真正的山区灰狼，没有人敢在晚上独自出村，也没有狗敢在夜晚走出村子，狗与狼有着十分默契的分界线，线内是村庄，线外是荒野，互不打扰。

但灰狗却不遵守这个规矩，它敢于在狼口里夺食，最开始的时候，被咬得遍体鳞伤，但灰狗却越战越勇，最后变得油光水滑，似乎站稳了脚跟。

不但如此，它还开始往家里带肉食，有时候是兔子，有时候是山鸡等等，村里人都说这条狗只怕是有狼的血统。

灰狗确实很勇敢，那时候，外公天不亮就去耕地，两头毛驴被吓得不敢出村，灰狗昂首阔步地走出去，毛驴就顺从又安心地跟了出去。

到了田间地头，外公赶着毛驴耕地，灰狗就会跑到最高处假寐，有时候会朝着某个方向大吼几声。自从灰狗长大后，外公好久都没有看见过狼了。

灰狗还是一条看护庄稼的好狗，秋天，庄稼熟了，夜晚总有野猪去祸害庄稼，灰狗熟悉自家的地头，就会去守着。等庄稼收割完，外公家的收成总是最好的，气得邻居们大骂灰狗小气，只守着自己家的地头。可也没办法，谁让他家的狗夜里不敢出去呢。

灰狗很聪明，会护送舅舅上学。还护送过刚认门的二姨夫回家，走了十几里路，还在半路上跟狼打了一架。刚嫁过去的二姨看见了，赶忙给灰狗准备食物，但灰狗头也不回的走了。灰狗通人性，从来不吃别人家的东西。

灰狗的故事很多很多……

老狗死后，外公再也没有养过狗，他说，狗和人一样，相见时难别亦难，真正爱狗的人，往往不会养很多狗，大爱总是无声，而真情却深藏着悲伤。

那时候，人干净，狗干净，情感更干净。现在，无论是“狗儿子”，还是“猫姑娘”，都再也找不到那份真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