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段时间我很喜欢看《孤男寡女》，无聊的时候，情绪低落的时候，多半会找来出来放上一遍。

次数多了，演员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已经知道他接下来的台词是什么。

最喜欢的一段，是刘德华手把手教郑秀文，如何从一个神经兮兮的女孩子变成性感辣妹，去挽回前男友的心。撩头发，咬嘴唇，用脚在桌底去蹭男生的腿。谁会不喜欢那些道貌岸然下的撩动与暧昧呢。

那就是我心中最好的香港爱情故事。发生在写字间的日久生情，霸道总裁只是无关重要的帮衬，最后的表白，甚至都不是我爱你，而是一句I need you我需要你。被需要比被爱重要？对于每天陷于琐事，疲于人际关系的普通人而言，或许。

那部电影让郑秀文得到了第一个最佳女主角提名。但那一年的香港电影金像奖，她的对手是《卧虎藏龙》的杨紫琼和章子怡，《榴莲飘飘》的秦海璐，以及最后拿到奖项的《花样年华》的张曼玉——那年Maggie甚至都没有去颁奖礼现场，奖杯还是梁朝伟代领的。

也是从这部电影起，郑秀文开始了和杜琪峰十余年的合作。第二年的《钟无艳》与《瘦身男女》，加上马伟豪导演的《同居密友》，让她在同一届金像奖上史无前例地获得了三个最佳女主角提名，但大家都说这样反而分散了票数，最后的赢家是《地久天长》的张艾嘉。

有时候我们会把某些结果归咎于运气，尤其像金像奖之于郑秀文。

比如她用尽心力想要呈现出满分状态的《长恨歌》，甚至不惜为此折损了身体和精神，颁奖礼上却要直面《如果·爱》中的周迅。比如多年后第四次与杜琪峰刘德华合作《盲探》，头脑简单的香港女警察，对这时的郑秀文而言绝对游刃有余，无奈当年的对手是《一代宗师》里的章子怡。

所以到后来，哪怕是她同时又有两部电影入围，但要面对《少年的你》中的周冬雨，大家的反应是提前替她惋惜起来。什么都有了，就是差了那么一点运气。离奖项最近的那次，依旧是老熟人杜琪峰的电影，《高海拔之恋II》，偏偏输给了杨千嬅，许多人眼中后来的模仿者。

有时候我也会想，如果只能去看一部电影，在《高海拔之恋II》和《春娇与志明》之间，我还是会选择《春娇与志明》。如果只能去看一场演唱会，在郑秀文与杨千嬅之间，我更有可能去看杨千嬅。

说不清楚为什么。可能杨千嬅的那种随随便便的态度，那种「你看我今天已经做到70分了我好棒，我们就这样吧大家一起开心点不好么」，会让我觉得更放松一些。

郑秀文则是那种「能力到了80分，我还是要拿出100分给你，如果今天最后只有90，我只会怪自己不够努力」，如此这般，反而让人压力倍增，会想要逃离。

太努力，太想要证明给别人看，或许这便是这么多年来，我对郑秀文一直没有那么感冒的原因。

看她因为一部戏把自己折磨到生病，最后又重新走出来，佩服是真心佩服，就是少了那么一点爱。甚至看她终于拿到金像奖影后，我想的也是，怎么这么瘦，她对自己的要求也太高了，一种敬畏感涌上心头（后台的采访中她说，要回家吃薯片，这段时间为了颁奖礼忍了很久——果然很郑秀文）。不像杨紫琼，好不容易来一次金像奖，只颁了第一个新演员奖，我想的是，她一定是想早点走。

人到了一定年纪，会发现真正的原则之外，给自己设定的限制或框架越少，只会越轻松。是不是压轴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也不影响自己的商务。

我想我之所以喜欢《孤男寡女》，或许就是因为看起来神经大条的Kinki，失恋后会做大扫除会疯狂擦马桶的Kinki，买完东西会一路走一路掉到家只剩一堆空袋子的Kinki，看到机车会手舞足蹈会“天若有情”不顾一切的Kinki，说不出为什么喜欢华少但就是喜欢就是不想为了钱嫁个年轻多金的富豪的Kinki，不需要证明给任何人看，简简单单地，在每个当下，想要做什么事情，就做什么事情。

但对有些人来说，努力或许是另外一种对自我的遵从。

多年以后，我对郑秀文（可能也要算上刘德华）那样努力的人生，终于有了一些新的看法——显然它不是我的选择——如果这就是一个人想要的，那就坚定不移地“努力”下去好了。比如花更多时间在自己喜欢的事情上，接自己想要演的角色，唱歌给真正的歌迷听，对自己的身体做主。

《孤男寡女》之后的《瘦身男女》，陈辉阳为它写了一首主题曲《终身美丽》，里面有一句“努力才能被爱慕”，据说郑秀文在各种演出中唱过不少于300遍，不知道她对这句歌词怎么看，但看到她终于从刘德华手中接过金像奖奖杯，我想说，她可能也明白了，努力只是为了自己而努力，并不是为了得到爱慕。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不被爱慕，又有什么关系。

陈辉阳与林夕的合作，有王菲的《暗涌》，“害怕悲剧重演 / 我的命中命中 / 越美丽的东西我越不可碰”，杨千嬅的《少女的祈祷》，“祈求天地放过一双恋人 / 怕发生的永远别发生”。

廿年前的情歌，为了得到一句爱的亲证，女歌手的姿态永远是低的。倒是2023年的《我这样活了一天》，“也许 / 活着并未闪烁过花火 / 谁在心中闪照过仍清楚……和明日讲声很快见”，终于无需自怜。

大家都在揣测颁奖礼上郑秀文的感谢辞没有提到许志安，是不是意味着什么。可她还是在后台的采访中说，回家会谢谢他。感情的事，当事人之外的都属于猜度，两个人的相处模式，两个人想要的相处模式，自己清楚，也就够了。

有没有说起谁又有什么关系，反正有奖拿就开心拿奖就好了。活着不是为了得到他人的肯定，但当肯定到来的时刻，想高兴大可以尽情高兴。就像婚是为自己结的，也不需要为他人离。至于以后还要不要那么努力，也再看看吧，反正自己高兴就好。

像《终身美丽》里唱的那一句，“任他们多漂亮 / 未及你矜贵”，对现在的郑秀文来说，把“你”就换成“我”，或许更加适合。

当自己最矜贵的时候，美就只是一件标签，想要的时候拿过来贴在身上，终不终身，只是看自己要不要而已。

就像我们都爱Kinki，无论是电影中还是电影外，跟她努不努力，华少有没有追回她，并没有任何关系。

“每天多多少少快乐或难过，谁又分析得细致和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