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若虚,初唐诗人,《旧唐书》中称其“文词俊秀,名扬于上京”。据说,他留存在世的诗仅两首,其中《春江花月夜》唐、宋诗选均未收录。最早收录该诗的是北宋郭茂倩的《乐府诗集》,共收《春江花月夜》同题诗五家7首,张若虚的这一首也在其中,却长期默默无闻。自明代起才不断受重视和推崇,著名诗人闻一多将其上升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称其为“诗中的诗,顶峰上的顶峰”,素有“孤篇盖全唐”之誉。但对于这首诗中所描写的景色到底是哪里?是诗人站在瓜洲“沙滩”(唐时隶属镇江)观月下“长飞的孤雁”抒发情怀,还是立于镇江“危楼”览江中“潜跃的鱼龙”有感而发?由于历史资料的缺失,至今无从定论。

虽然大多数专家学者倾向于镇江和扬州一带沿江风景,可究竟是长江南岸即镇江段,还是北岸即扬州—泰州段,一直争论不休。经多方求证、比对,本文认为《春江花月夜》所描写的场景应在今天镇江金山至焦山的江畔。

一、从地理角度讲,唐代长江镇江段更符合诗中所描述的地理元素。

据地质学家考证,镇江最早是长江入海口,江海交汇。当时的焦山正处于海口位置,旁有两座小山——松山和廖山,形似双阙,称为“海门”。唐中叶后,海口逐渐东移,但涨潮时,海水还是可以沿喇叭口直入进来,形成“京江潮”。从宏观上看,镇江和扬州分别处在喇叭口的南、北两岸,最宽江面达四五十里,但镇江的位置更靠近入海口。即使到唐朝后期,为加强对东南控制,保证漕道畅通,朝廷还在润州设了镇海军。由此可见,“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如此宏伟辽阔的水天一色,必然只有在镇江段的江面才能看到。退一步讲,就是张若虚在瓜洲创作,其生前,瓜洲也一直隶属镇江。

二、从天文角度讲,唐时江边赏月的绝佳处也属于镇江段。

扬州虽有“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之誉,但描写月亮与江水交相辉映的诗文似乎并不多。镇江有位旅游达人在《何处春江花月夜》一文中提到:“从历史上镇江扬州段长江岸线演变来看,南岸多山丘,岸线较为稳定;北岸多泥沙,坍塌时有发生,岸线变化较大。而长江镇江扬州段(江水)自古以来就是由西向东流去,南北两岸的岸线虽有变化,但基本是东西走向。按天文学常识,初春的满月月升地偏东北、月落地偏西北,这是一条亘古不变的规律。

如果长江是一条东西向的直线,站在北岸,面对长江,那么月升地、月落地就都在观景点的东西侧后方,就是说都在岸上。”

由此我们可以推断,当时诗人只有站在长江的南岸,才能见到江面上的月起和月落;甚或我们可以进一步推断出,只有站在金山至焦山这一段沿江制高点,包括金山和焦山,才能完整地看到“海上明月共潮生”和“江潭落月复西斜”的壮观景象。

三、从风景角度讲,诗中描写的江畔景色是典型的江南风貌。

初唐时,位于长江北岸的扬州,运河的出江口还在扬子津,但它与江对岸之间横亘着一片积沙。后来积沙渐涨,形状似瓜,得名瓜洲。唐开元二十六年(738年)润州(镇江)刺史齐澣为贯穿瓜洲南北,开伊娄河二十五里,瓜洲得以繁荣。至唐代宗大历(766—779年)以后,瓜洲中部较宽部分始与长江北岸相连。而瓜洲的管辖权这时才移交扬州。随着江流不断北移,清光绪二十一年(1895年),瓜洲城全部坍入江中。民国初年,在原瓜洲城西北四里铺的基础上又逐渐发展形成今天的新瓜洲。由此可见,在张若虚时代,与京口隔江相望的瓜洲还是“两三星火”,不甚繁荣,与“芳甸”“花林”“青枫”难以匹配。而与之恰恰相反,江南岸的京口早已兴盛起来。“远岩映兰薄,白日丽江皋。原隰夷绿柳,墟囿散红桃。”南朝谢灵运在《从游京口北固应诏》中如此描写春天傍晚京口北固江畔的风景;“青枫林下回天跸,杜若洲前转国容。……可怜宫观重江里,金镜相传三百年。……赤县唯馀江树月,黄图半入海人烟。暮来山水登临遍,览古愁吟泪如霰。唯有空城多白云,春风淡荡无人见。”这是与张若虚同时代的镇江籍诗人孙逖所作《丹阳(即镇江)行》。这些描写与“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的描写情景、语境与手法多么暗合,何其相似?!

四、从情感角度讲,诗中表达了思妇、游子等情结。

张若虚是扬州人,他若站在家门口的江边望月,怎有游子之慨?何来相思之情?李泽厚在《美的历程》里这么评论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它是一种少年时代的憧憬和悲伤,……所以尽管悲伤,仍感轻快,虽然叹息,总是轻盈。……它显示的是,少年时代在初次人生展望中所感到的那种轻烟般的莫名惆怅和哀愁。”据此,以及诗文中呈现出的流畅、优美和轻快的气质,我们可以大胆地推测一下张若虚写这首诗的年纪,应该正值青春年华,还未入仕。唐代文人特别热衷于游历,少年游学几乎是一种社会性群体行为。其目的无外乎增长阅历见识,扩展人脉关系,以期得到达官名流的赏识和推荐。

于成我在《〈春江花月夜〉研究》中则是这样分析张若虚的:“温文尔雅,性情还算平和,富有才华,对现实和下层具有相当的了解和理解,借助地域人际关系圈子和自己的才华(期望)迅速而毫无障碍地获得当世的名声。”

张若虚与贺知章、张旭、包融并称“吴中四士”。贺知章,越州永兴(浙江杭州萧山)人;张旭,苏州吴县人,而包融则是润州延陵(镇江丹阳)人。“吴中四士”虽不属于诗词流派,但一定是高水平的文艺组合。年轻的张若虚在春日渡江,即将沿着运河南下,一边游学,一边结识朋友,经营属于自己的文人圈子。当诗人夜宿京口,临江登高,面对壮阔无比的江海,以及天空高悬的一轮明月时,少年的惆怅不禁袭上眉头,“面对无穷宇宙,深切感受到的是自己青春的短促和生命的有限”(李泽厚《美的历程》)。而同时涌上心头的,还有对家乡、亲人和爱人的思念。

当然,诚如闻一多先生所说的那样,这首诗表达了“更琼绝的宇宙意识,一个更深沉寥廓更宁静的境界”,超越了时空,属于中华民族、属于全人类的范畴,那么该诗在哪里创作、抑或描写的是哪里就不那么重要了。对此,我们不宜过分纠结,甚至可以让镇江、扬州、泰州等一起联手,求同存异,资源共享,合作共赢,产业集聚效应。我们应将精力更多地投入到如何活化、传承和弘扬中去,让更多的人感受到这首诗的无穷魅力,体会到这首千古绝唱所带来的对人生、大自然和宇宙的哲理性思考,让古人为我们留下的宝贵历史文化遗产放射出更加璀璨的光芒。(文/蔡晓伟 镇江市旅游学会副会长;吴雷 镇江市旅游培训中心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