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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坪有一座观音庙,坐落在一扇排开的山下面。庙的下面有不少桃树、李树,春天的时候,粉色的桃花、白色的李花争相开放。那地方当风,花枝经常随着风摇来摇去,好不生动。野蜜蜂闻着香味,围着颤动的花枝嗡嗡嗡地上下飞舞。

果树园子再往下,是一条路。在我上学的时候,路边挨着观音庙的那侧,新建了一座一层楼的小洋楼。房子的主人,是早年间观音童子的儿子。只是,观音童子很早就去世了,我没见过他。

观音童子有三个儿子,不知什么缘故,早年间,他们三兄弟家里都不太平。

长子一生未娶,膝下无儿无女,晚年中风瘫痪,仰仗政府扶贫才建了两间房子;次子在改革开放之初到深圳当屠夫卖猪肉,是村里最早建小洋楼的人家,可惜听说在外面得罪了人,遭了邪术,英年暴毙,留下遗孀带着几个儿女,贫苦了几十年。

在观音庙下建新楼的,是观音童子的三儿子,他家在建新楼后没多久,也不太平。

我们小时候周末或者寒暑假上山干活、放牛、下田,经常路过观音童子三儿子家门口。他家里有几个孩子,最小的男孩比我们小两岁,却是最有礼貌的孩子,经常主动跟我们打招呼:“姐姐好!”

遇见那孩子嘴甜,我们心里也甜,经常回应一声:“阿善,做饭呐”、“阿善,放牛呀!”

阿善小时候患了小儿麻痹症,走路的时候腿脚不太利索。学校放假的时候,阿善经常跟着他的姐姐干活,有时候放牛,有时候拿着竹竿和绳子上山砍柴割草。

有一天下午,阳光洒在山谷间,我顺着满是石子的大马路回家。路上没有行人,静悄悄的。后来远远看见阿善跟着别的小孩儿,从前面拐弯的地方露出了身影,因为隔得远,没来得及跟他们打招呼。

阿善扛着挑柴草的尖竹竿迎面走来,没注意到我。没多久,他的注意力全被路边的水沟吸引了。

水沟是村里集体建造水电站时挖的,把河水引到一里外的地方冲泻而下,村里用电和碾米厂,都仰赖它。

用来发电的水沟,两米宽,一米半深,水流颇大。

阿善沿着水沟走着,把竹竿插进水沟里,走一步、杵一下,觉得好玩。这个时候,我已经走到离他只有十几米的地方。

可是,水沟底下是松软的泥沙。我还没来得及开口阻止,阿善的竹竿往下陷,他也跟着栽进水沟里。湍急的水流冲卷着他,越来越远。

我们都不会游泳,远近没有一个大人,只能在路上追着他干着急,划着手、跺着脚大喊大叫。眼看沟水就要吞噬阿善的脑袋,马路拐弯的地方出现一个骑自行车的大哥哥,看样貌是在镇上读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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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哥见那情形,慌不迭扔了自行车跳进水沟里,把阿善捞上来。就差那么一点,阿善就被冲进长长的沟洞里,生还机会渺茫。

也不知道阿善的父母是否知道这一幕,毕竟小孩儿都不太敢让父母知道自己贪玩儿差点闹出大事。我们作为旁人,回到家却恨不得马上跟父母倾诉,释放内心的恐惧。父亲反复告诫我们:欺山莫欺水。

也许,跟死神擦肩而过,才是这世间最让人深刻的词语。

跟死神擦肩而过的,还有“江湖头”和“老鸦鬼”的儿子刚子。刚子的父母在村里的风评并不好,“江湖头”到神庙里扔石子吓唬人、拦路,“老鸦鬼”擅长骂架诅咒,夫妻俩都是彪悍又不太讲理的角儿。

刚子比我年长好几岁,那年他已经长大成人了。村里的毛头儿约他和其他的大小伙子,在七月十四那天晚上到镇上放浪。因为是晚饭后,“江湖头”没有同意,所以刚子留在家里。

在梅花坪,人们像端午节、中秋节一样热闹地庆祝七月十四,在生活不富裕的年代,家家户户都会热热闹闹地准备做糕点和大餐,从来没有提过鬼节的名称。

所以毛头儿要庆祝一番的心情,并不让人意外。只是村民很少晚上去镇上,觉得他们晚上出去不太正经。

就在那晚深夜,出去放浪的人返程时出车祸了,人包铁的摩托车撞到路边大树,毛头儿当场丧命,另一个人断了腿,还有一个人轻伤。

第二天早上,事情传开了,邻居们都替刚子感到后怕,幸亏刚子没有跟着出去。

阿善和刚子,都是大难不死之人。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然而,有些人大难不死之后,距离“必有后福”非常遥远,遥远到隔着两个世界。

村里的水电站下面,是村里用农田和山沟建成的大水库,在全县赫赫有名。阿善大难不死之后还没到一年,跟着别的小孩儿到水库野泳,溺水了,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捞上来。

村里人不知道过了黄金急救时间,也不知道海姆立克急救法。听说,村里的好心人拉了一头黄牛,把面色如土的阿善放在牛背上,在学校的操场上一圈又一圈的走,希望通过黄牛走路的震动,把阿善呛进去的水控出来。

可是,阿善再也没有醒来。

没有成年的人去世了,不能办葬礼,只能钉几块小木板,连夜裹着偷偷埋了。那几天,整个村子都阴阴沉沉的,阿善的母亲时而呜咽,时而呼天抢地哭喊。

村里人传说,水库里有水鬼。为了防止水鬼再祸害人,大家捐款在水库入口的山路边立了一块大石碑,请水母娘娘保佑大家。

阿善走后几年,刚子大难不死。又过了几年,刚子在同一个水库溺毙了。

听村里长辈私下说,刚子是被承包水库的老板害死的。

我还小的时候,刚子的父亲“江湖头”便到水库偷鱼,用大大的渔网兜住鱼扛回家,卖给前后村里的人。后来“江湖头”年老气力小了,刚子长大了子承父孽,虽然不敢明目张胆,但还是隔三岔五趁夜里到水库偷鱼,拉鱼回家时天还没亮。

村里人各形各色,有蛮横的,有偷盗的,有偷人的,有好赌的,有好吃懒做的,谁也没有太把别人的缺点踩得很低,谁也没有因为刚子他们赚着不义之财而眼红妒忌,或者轻贱鄙薄。

但是水库老板是冤大头,是债主。水库老板在水库边的山上远远望着整个村子,循着摩托车查到了刚子家,找上门劝他们别再偷了。但劝诫并没有用。

其实,村里偷鱼的并不止“江湖头”父子,还有好几个男人,但出意外的只有刚子。刚子出事的时候孤身一人,谁也不知道刚子是被水库老板害死的,还是他自己意外溺亡的。

我无法牵强附会,把阿善和刚子的死归于一个特别的理由来宣传因果报应的规律。但他们俩都用命证明:大难不死,未必有后福。

【书迷越熙崖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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