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纪佳文

编辑/计巍

正在打零工的张月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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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打零工的张月明

63岁的张月明在小程序上找到了新工作,成为边锋机械厂的一名工人。

比起之前熟人介绍的保安工作,这份工作要轻松不少,他上手也快。做保安时,夜里隔两小时要巡查一次,做了半个月,张月明觉得身体吃不消。但对像他这样的大龄老人来说,在嘉善县本地找到新工作,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基本上都是招年纪轻的,都是三十几岁,50岁以上都很少”,他说。

张月明的难题最终在小程序上得到解决。今年2月,“嘉善零工”小程序上线——打开小程序,你可以在上面看到用工企业发布的招聘信息,注册用户点击感兴趣的内容,界面上会跳出薪资、要求、联系方式等。做工方和企业可以通过平台签订协议,曾经让双方头疼的薪资发放问题和工伤纠纷,也在一定程度上得到解决。每隔三四天,公司就通过微工卡服务,把钱打到张月明的社保卡上。

数据显示,截至2021年底,中国灵活就业人员达到2亿人,占比超总就业人口的四分之一。仅在嘉善本地,就有10万零工工人。

2022年,国家人社部等五部门出台了《关于加强零工市场 建设完善求职招聘服务的意见》,提出了将零工市场和“互联网+”、大数据、云服务、人工智能等技术手段进行结合应用。今年1月,在浙江省下发的关于零工市场的文件中,对建设零工市场提出了要求,“嘉善零工”应运而生。

在餐厅里打零工的周荷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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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餐厅里打零工的周荷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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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霉蛋”


180万。

两年多以来,周荷清的生活都围绕着“还债”展开。

49岁的她,骑着电动车穿梭于杭州的大街小巷,目的地是一个个打工地点。送外卖、洗碗、端盘子、推销酒水、卖电话卡……她已经记不清自己做过多少种兼职,只要有活儿就去。

她给自己制定了计划,每周在药店工作三天半,剩下的时间用来打零工。对于药店其他员工来说,每月三千多元的工资或许可以顾住自己的吃穿,或是用来贴补家用,但对她说,远远不够。

曾经的周荷清,是身边朋友艳羡的对象:药店老板,在杭州有几套房、几十万存款,美满的家庭。

那时的她没有想过,这些东西有一天都不再属于自己。2021年,周荷清投资失败,一下负债400万,房产和店面都被拍卖掉,还有180万的贷款窟窿堵不上。丈夫和她提出了离婚,孩子被判给爸爸,债务落在周荷清一个人头上,“一下子啥都没了。”

她从原来的家里搬了出来,在药店找了份工作,每个月三千多元的工资,刨除日常开支,还要还银行的债务。儿子很少和她联系,手机上发给儿子的消息,也总是得不到回复。

为了多赚点钱,休班的时候,她骑着电动车送外卖,同时跑两个平台的单。催款的电话一个接着一个,让她几乎没有办法接单。忙的时候,周荷清连着送十个小时外卖,手抖得连吃饭的碗都端不稳。

她一家一家和银行去协商,告诉他们每个月工资多少,能还多少,“只要我还活着,一定还给你们。”

她每天在招聘网站上寻找兼职机会。一开始,很多餐饮店老板看她年龄大,有点不放心,周荷清说,工作能力和年龄没有关系,“你要看我的工作态度,让我试一段时间你就知道了”。

也有拿不到工钱的时候。

一次,她找了份加油站推销酒水的工作。说好卖出去一套50元,三天下来,周荷清卖出去了三套,一分钱也没有拿到。她去要工钱,对方总以“经理不在”为由推脱,去了几次,周荷清劝自己“算了,也没多少钱”。

要账的过程中,她碰到了和自己一样的“倒霉蛋”。一位中年男子称,自己做了三天,不仅没拿到工钱,还倒贴了二十块钱买工作服。

还有各种意外情况。她找了份拣货员的工作,一个月四千。第一天下班,周荷清觉得“整个人都快散架了”。说是拣货,实际上就是搬运工,一百斤重的油桶,她搬不动,只能把油桶放倒滚到叉车上,叉车轮子不灵活,拉起来费劲。做了一天,她提出辞职,对方说,你做了一天就不干,没法发工资。

贵州人彭坤在杭州做了两年的兼职,之前都是通过朋友介绍,或者私底下和中介公司合作。他说,经常有工资结算不准时、岗位变动大的情况。“假如今天报名了说去做兼职,到了那里人家说又临时调整了,就白跑了嘛。”

2023年两会,“灵活用工”再次受到人大代表、政协委员们的关注,社保缴纳困难、缴纳工伤保险存在障碍、劳动关系难认定等被认为是灵活就业的三大痛点。

全国人大代表、广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审判委员会专职委员陈海仪在议案中提出,针对灵活就业中劳动者权益保护难的问题,可以在修改现行劳动法时增加一个专门章节予以特别规定,明确在劳动关系认定的基础上,增加“不完全劳动关系”的用工类型,据实认定劳动关系标准,规范平台算法规则、税收监管等举措,既防止牺牲新业态经济发展,更避免忽视从业者合法权益。

在手机小程序上找零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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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手机小程序上找零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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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骗人的?”


现在,周荷清不用再担心这些了。

去年,她到一家餐饮店做兼职,店里的人让她扫二维码,说在平台上注册工号,绑定银行卡,就可以按时收到工资。听到要绑银行卡,周荷清有些犹豫,“是不是骗人的?”

对方说,“这是政府指导出台的,你不相信,就绑一张空卡。”

几天后,周荷清发现,报酬已经自动转到了卡上。

对她来说,新年意味着有更多的活干。外来务工者大多回家过年,饭店又急着招人,工资给到平时的两倍。新年的钟声敲响时,周荷清正在翘脚牛肉店里忙活。很多心事她不知道该和谁说,“每天跟打仗一样,哪有时间去交朋友。”

在药店工作时,她听相熟的几个宝妈说,因为照顾孩子没空上班,平时买东西都要给丈夫打电话,对方同意后转账,自己才能买。

“可以去做零工啊,也不耽误孩子上学”,周荷清向她们推荐了“星工驿站”小程序,有人担心不靠谱,她就给大家看自己的收款记录。

除了能按时收到工资,因为接入了微信支付“微工卡”服务,“星工驿站”还可以为打工者提供日结保险,如果出现工伤,可以拿医院里开的发票去报销。周荷清记得,有一次晚上从药店骑电车回家,路上连人带车掉到了坑里摔断了腿,单位没有赔偿,她在家休息了一段时间,还被扣了工资。

杭州市上城区人社局副局长桑丽称,近年来劳动监察发现,灵活就业群体里面劳动纠纷案发生率是上升的,所以筹建线上零工市场,要有一套维权制度、管理制度,并加强监管。比如要求企业方、商家在注册的时候,就要把保证金打进来,防止雇主用了人但是不付工资。

数据显示,截至2021年底,中国灵活就业人员达到2亿人,占比超总就业人口的四分之一。

2022年,人社部等五部门联合发布《 关于加强零工市场建设 完善求职招聘服务的意见 》,倡导“健全灵活就业劳动用工和社会保障政策,开展新就业形态就业人员职业伤害保障试点,加强零工市场建设,支持灵活就业健康发展”。

“以前的零工是‘日抛’,今天做一个,明天换一个地方打一枪,以后的目标是要把它做到‘月抛’,到‘年抛’、到最后不抛。”桑丽说。

明年,周荷清就到退休年龄了,但她还不敢停下。现在,她已经还清了两家银行的贷款,她说,“我觉得我能干到60岁。”

杭州传统线下务工市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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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传统线下务工市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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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工实验”


这样的“零工实验”,杭州并不是独一份。

在浙江, 200个零工市场 被列入省政府2023年民生实事项目。距离杭州100公里外的嘉兴市嘉善县,“实验”也在进行着。

嘉善有10万零工,其中五万是“灵活就业登记人员”,另外五万是村里的闲散劳动力。零工市场中,像周荷清遇到的工伤不赔付、拖欠薪资的情况时有发生,县人社局决定,筹建一个可以实现更全面劳动保障的零工平台,实现招工、支付、保险等功能的整合。

作为“嘉善零工”小程序的服务商,嘉善县星城人力资源开发服务有限公司负责人沈立峰说,公司调研发现,零工市场上,大家偏好通过线上支付,“零工人数多,有的来干一两天走了,收集银行卡信息也很麻烦。浙江省反诈宣传做得很好,让打零工的人在平台上填银行卡信息,也不太可能。”通过在“嘉善零工”小程序上接入微信支付“微工卡”,打工者可以线上签约,微信打卡上工,工资也可以选择直接打到微信上。

“如果企业是日结但钱不结清,平台工作人员会介入联系企业和个人确认情况,如果企业违规,会被拉入黑名单,平台会帮做工方追讨工资。”沈立峰在采访中说。

保险也是一个大问题,几位嘉善本地的做工者都提到,企业招零工,很少会给他们买保险,受了伤只能自己和企业协商,发生的纠纷也不少。“嘉善零工”小程序想要做到的是,每个在上面成交的单子,平台都会给做工方上保险。

沈立峰介绍,有企业主听说平台可以给做工方上保险后马上入驻,这之前,他招聘的工人受伤,没有上保险,他赔了对方五万块钱。

两个多月的筹备后,“嘉善零工”小程序正式上线,西塘首先成为了“零工实验”的试点。沈立峰说,过去,企业在用工旺季会在门口贴出招工广告,找工作的人也习惯于骑个电动车到处转转,问问厂子需不需要人。由于信息不畅,大家更偏向在乡镇内部找工作,有了小程序后,需要打零工的人也可以看到隔壁乡镇的招聘信息,选择更广。

“现在,这个乡镇有多余的劳动力,就可以到隔壁的乡镇去打零工,哪里的工资高去哪儿。”

梁霞是西塘镇大舜村的网格员,“嘉善零工”小程序上线后,她帮着做村里的推广工作。梁霞说,大舜村大概有两千多名老人,年轻人大多都搬到了城里,老人们经常在镇上找工作,“没有退休金嘛,养老金也比较少,他们只能出去赚点钱。”但留给老年人的工种不多,一般是做保洁、绿化类的工作。

一开始,入驻平台的企业不多,工作机会和线下相比不占优势,很多人更加倾向于传统熟人介绍的渠道。加上用智能机的老人不多,推广的效果并不好,甚至有的人一听,还以为是诈骗。

沈立峰说,人社局推进线上零工市场的决心很大,甚至在出租车上、小商铺里也贴上了平台的广告,让外地人来到嘉善就能了 解这个小程序。“现在平台上的注册用户有一万多,50岁以上的占了30%多。”

张月明的工作是负责流水线上打磨器具的一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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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月明的工作是负责流水线上打磨器具的一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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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零工的“银发族”


2023年春节过后,嘉善西塘镇的63岁老人张月明有了一个新身份——物流厂的保安。在这之前,他是纽扣厂的合伙人。

西塘镇大舜村被称作国内“纽扣之乡”,每年有1000亿纽扣在这里被生产出来,销往全球各地,当地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全世界每个人都拥有10枚来自大舜的纽扣。

张月明年轻时在温州学技术,回到家乡后,他和另一户人家合伙开了个小纽扣作坊,规模不大,十几个员工,做半成品加工,一家每年能分到十几万,儿子也在作坊里上班。在村里,这样的家庭式小作坊很常见,周边有些外来人员也会到大舜做工。

2022年,张月明的纽扣厂因为成本和污水问题被迫关停,他和儿子不得不寻找新工作。张月明在镇上问了几家招工的,对方嫌他年龄大,不愿意要他,“怕我在路上出交通事故,他们负担不起。基本都是找三十几岁,五十岁以上的都很少。”

保安工作是熟人介绍的,140块一天。值夜班,隔两个小时要去巡查一次,晚上基本上没法睡觉,做了半个月,张月明觉得有些吃不消。

儿媳在“嘉善零工”小程序上帮他注册了账号,在招工信息中,可以看到薪资待遇、用工要求等。张月明刚学会用智能手机,操作还不太熟练,儿媳教他用了几次,每天在小程序上申请工作。

张月明在小程序上找到的第一份工作,是在边锋机械公司处理机器零件毛边,一天220元,“不难,很轻松的。”每隔三四天,公司直接通过“微工卡”服务,把钱打到他的社保卡上。

张月明说,比起在物流厂做保安,现在的工作没那么辛苦,环境干净,噪音还比以前在纽扣厂轻,“车间主任他还考虑到我年纪大,重活不叫我做。”

之前开在大舜村的很多零散的家庭作坊,搬进了镇上的纽扣园区,整合成规模大一些的工厂,在园区内,污水可以统一处理。很多像张月明一样的老人,选择到这里来做一些非体力劳动的工种,比如手工、包装等,这些工种的年龄被放宽到了70岁。

沈立峰说,现在,“嘉善零工”小程序每天成交大约有一千单。下一步,平台将上线评价功能,让企业和做工方可以双向选择。过去,选择权被老板们掌握着,打工人们只能等待着被老板们挑选,“有了评价系统,你给员工的待遇好,能善待员工,你的评分高,就会在平台上优先被大家看到。”而有欠薪等行为的企业,则会被打上标签,帮大家“避雷”。

(应受访人要求,文中梁霞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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