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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飞雪

1.

五一回老家,刚下车,就听到李传德去世的消息。我心里像被针戳了一下,扎心地疼。我还没来及和他见上一面,我们就阴阳两隔了。

我听着隔壁喇叭唢呐的声音,蹲在堂屋门口抹眼泪。

老伴翠花唠叨个不停:“他还欠咱8万块钱呢,他走了,这钱不就成了死账,那可是咱俩十几年的辛苦钱,咱家老二还想换车呢,唉,当初不让你借,你不听……”

我悲痛的是,再也不能见到李传德,而翠花担心的是他借我们的钱打了水漂。

我换了身衣服,拉着翠花过去吊孝,翠花脸都气绿了:“你去,能空手去吗,本来都搭上了8万块,再随礼,咱们不是亏得更多,他们家忙成那样,咱不吭声,明早趁天不亮就回城里,他们不知道咱回来,自然也不会嫌弃咱礼数不周。”

这事我不是没想过,李传德一死,他儿子李涛,如果张口说不知道他爹借钱的事,我又能怎么样?总不能找个死人去对质。我也知道再过去随礼,至少也得随1000块,那将会亏81000,这账我也会算。

可是,我还是想过去看李传德最后一眼,也想尽尽我最后的心意,把礼随了。

2.

最后,翠花拗不过我,我拿了1000块去了。

李传德的棺材摆在堂屋正中,听管事的说下午就要拉去县里火化了。我扑通跪倒在院子里大声痛哭,这辈子这是唯一一次,我来李传德家,他没到门口来接我。

纸钱的灰乱飞,飘飘荡荡把我的思绪拉回到从前。

我和李传德同岁,我比他大三天,他乖乖地称呼我为哥。我俩从小一起长大,一个被窝睡过,同吃过一根那三毛钱一根的老冰棍,吃过一块泡泡糖,因为一个纸飞机抓花过脸。

8岁那年,我爬树上摘桑葚掉到河里,他不顾自己不会游泳还是扑到河里救我,我在学校闯祸不敢给我爸说,是他乞求他爸去学校领我。

长大后,我俩一起买拖拉机去窑上拉砖。夜里三点去窑上排队,他脱了棉袄给我披上,我把一个馒头掰成两半给他。

再后来,他结婚时,穿的是我结婚时的那件中山装。我去外面挖河,我家老大夜里发烧,是他背着跑了三十多里路去的县城医院。

为了供孩子上学,我们一起养过鱼,一起种过西瓜,一起种芦笋。

随着各家孩子长大结婚,我和翠花去了城里。李传德还是坚守农村。

3.

三年前,我和翠花去城里前,李传德过来嗫嚅了半天,才吐出来一句话:“哥,我家小子不争气,没上成学,我想带着他找点挣钱门道。”

也是,出去打工也挣不了钱,我家两儿子都上了大学,就业都还好,看着李涛整天吊儿郎当地在家瞎转悠,我也替李传德着急。

我就建议他承包地试试,因为大多数人都去了城里,村里地多人少,不如承包些,种菜或者搞养殖都行。

李传德两眼放光,说我们哥俩想到一起去了。只是承包得有一定规模,这样好管理,耕地,收种,灌溉都方便。

只是,好多人都是一出去几年不回来,所以,费用得一次性先给人家,他一时拿不出那么多钱。

我们村里有句俗话,听话听音,翠花一下就听了话外音,李传德是来找我借钱的,她先下手为强,只见她忙接下围裙,给李传德倒了杯水:“兄弟,我还想找你借俩钱呢,我老二房子还没买,想买房子呢。”

真是瞎说,老二找的对象是本地的,丈母娘早就承诺过,人家陪嫁婚房。

李传德听翠花这么说,搓着衣角苦笑了两声。

我临去城里前,将8万存款全取出来,给了李传德,李传德眼里都是泪花,他哽咽着说,他借了很多家,都不敢借给他,怕他不还,怕李涛不正干,不还钱。

我用力地握了握他的手,我信他,也信李涛。

4.

后来就是疫情,我们也没法回来,李传德经常给我打电话,说包了三十多亩地,种了山药,还种了大棚辣椒,李涛感觉自己有了事业,也开始正干了。

疫情最厉害的时候,他一天能给我打三次电话,来来回回就嘱咐那一句话:“你可别出去,出去记得戴口罩。”

翠花嘟囔,说我俩就不该结婚,就该俩光棍搭伙一起过。

去年疫情放开,我们想回去,老大家又生了三胎,说孩子小,抵抗地差,还是别回家过年了。

李传德失望地说:“我把山羊都给你们买好了,想着等你们回来之前,把羊肉汤给你们炖好,馒头我们也给你们蒸出来了,你们回来就吃现成的。”

我没有兄弟,李传德和我虽然不同姓,但是,我俩处得比亲兄弟都亲。

唯一的遗憾是,翠花总说,李传德的儿子李涛,没有随了李传德的品行,以后,他们下辈的交情估计就淡了。

李涛是不正干,可是,我一直认为上梁正,下梁歪不到哪去。李涛上学不行,不代表他人品不行。

5.

60多年了,我和李传德的点滴涌上心头,泪水啪嗒啪嗒打在地上。

管事的拉了我几次,我不肯起来。李涛穿着一身孝服,先给我磕了个头,又拉起我,让我再去看李传德一眼。

我扶着那憨实的棺材,看着静静躺着李传德,三年不见,他黑了也瘦了。我摸了摸他的手,冰冷。

管事的走过来,不让我哭,说泪水打在上面不吉利。

我让李涛端水过来,我又给他擦了把脸,在农村叫净面,就是干干净净地走。

等净面完,火化车也来了,停在大门口。

管事的让人抬李传德上车,李涛让再等等。他回屋拿个厚厚的牛皮纸包过来。

他说:“二大爷,当初我爹借你多少钱,我不知道,这个是去年过年时,他准备好的,说是还给你,我也没看有多少,当着我爹的面把钱给你,他也就安心了。”

我还想推脱,翠花一把接了过去:“急啥,你爹还在躺丧,等出完殡再给也不迟。”

6.

李传德盖上大红绸布被抬走了,火化车越走越远,翠花把我拉回了家。

我蹲在院子里,抽着闷烟,我这盒中华是儿子给我买的,我是准备留给李传德的,刚才我想给他放到棺材里,想想没放,他是突然脑梗走的,会不会和抽烟有关呢,他去了那边,我也乞求他能有个好身体。

翠花尖叫着跑了出来:“你说你说,李传德咋这样,他咋这样?”

我无力地说:“他一分不还我也认了,少就少吧。”

“没少没少,多了一半呢,是16万。”翠花唾沫喷了我一脸。

我说把那多的8万还给李涛,翠花嚎着:“万一李涛耍赖,说他爹就借咱3万,让还给他13万,你咋办?”

我没理他。

三天后,李传德下葬了,他的墓地是之前我俩选好的,因为那块地,我们两家挨边。他说,活着我们是邻居,走后也想挨得近些,不寂寞。

7.

帮李涛处理好,我拿着那8万给他,告诉他爹从这拿走的是8万,可是,李涛坚决不要,他说他爹生前包好的,他不能要。他还告诉我,这三年赚了不少钱,山药价钱好,大棚辣椒也买好价钱。

大儿子催得急,我和翠花第二天,就坐最早班火车回了城里。

过了一周,大儿子抱着一筐土鸡蛋回来,说是李涛寄过来的,说给我们家三孙子吃,小孩吃这土鸡蛋好,我们来得急,没顾上给我们带。

大儿子还给我说:“爸,李涛不让我给你说,但是,我考虑下还是觉得应该告诉你,李涛说,传德叔的棺材是老槐木做的,他家两棵老槐木,他给传德叔打了副棺材,另一棵树,他说留给你,等你百年之后,不让我专门准备棺材了。”

“那老槐木结实,买都买不到,李涛咋舍得给咱?”翠花有秃噜开了。

我没吭声,默默回了房间,拿出影集。

李传德走了,我俩的感情还在,下辈们的感情还在,邻里的这份亲情,这份友情会一直延续下去,尽管他们分隔两地,尽管他们的职业不同,但是,人与人之间的真诚、善良,正直,热情的秉性永远不会变。

传德兄弟,你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