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大疫之后，中国经济复苏的进程一直备受关注。今年“淄博现象”“五一现象”火爆，不过旅游门票收入只有2019年的84%。这说明了什么问题？
“大疫三年之后，消费回升也伴随着一定的消费降级，年轻人消费能力不强，旅游自然也更多地精打细算。”第十一届、十二届全国政协委员、政协参政议政人才库特聘专家，中国财政学会原副会长兼秘书长贾康日前与财视传媒对话交流时表示。
贾康认为这一轮波动中的房地产调整已经稳住，不会崩盘。他注意到，一些城市房地产出现了回暖迹象，“要等一等，信心恢复和消费热情恢复有一个过程”。
在贾康看来，地方财政在过去的三年消耗比较大，财源建设的合理化离不开经济繁荣景气回升；有效投资是关键，很多项目在中国做多少年都做不完；数字经济发展关系到现代化的命运，不能有任何犹豫；民营经济为主的中小微企业是支持中国经济复苏最广泛涉及的一个群体。
“我曾经讲过，企业家是当代中国的稀缺资源。企业家精神表现在创业创新的强烈意识，勇于竞争和试错，敢于承担风险等品质。我们既要看到成功的人，也要看到他们中间一些遇到挫折的人，都应当获得社会的尊重与保护。”贾康说。
以下为对话实录：
财视传媒：会长，您好，很高兴再次与您交流。有两组数据很有意思。一是今年“淄博现象”“五一现象”火爆，但整个旅游门票收入只有2019年的84%。二是2、3月份房地产数据不错，但4月份交易数据下降了。这些分歧说明了什么问题？
贾康：“淄博烧烤”代表的消费热潮是多种原因促成的。淄博政府抓住了时机，非常值得肯定。服务型政府怎么样更好地赢得声誉，怎么样抓住信息，以一个点上的良好形象带动更多的发展可能，这些都非常值得总结。
三年大疫之后，消费回升也伴随着一定的消费降级。烧烤是一类低消费活动，但是也确实跟人民群众美好生活相关，特别是年轻人，总得有一个自己“嘉年华式”的乐趣，大家聚集在一起获得那种愉快感受的形式。另外这也说明，年轻人消费能力不够强。
“五一现象”很好理解。疫情得到控制以后，大家愿意进行正常生活的消费，不过不会一下都去高档饭店，热情地去高消费。旅游也会更多地精打细算，高高兴兴出去体验一下生活，高端的旅游可能也会令不少人“望而生畏”。
房价数据波动反映了房地产市场均价的情况，但无法反映更为细化的问题。从住房角度看，房地产市场曾经历了“三重压力”与“合成谬误”。在此之后，政策转向之下的暖风频吹，已推进到操作细节上也越来越多地得到了落实。目前，对中国的房地产市场可以有信心地说，这一轮波动中的调整已经稳住，不会崩盘。最有可能的情况是，房地产市场会在早已呈现出“冰火两重天”的格局下，整体上保持稳定为基调，进而经历回升过程。
一些城市已出现了回暖迹象。前一段时间，深圳、杭州等城市房价有所上涨，北京和上海也有类似的表现。4月份的数据显示，一线和某些次一线城市二手房房价出现回调值得密切关注，但要特别注重一城一地的具体分析。另外需要有等一等的耐心，信心恢复和消费热情恢复有一个过程。
在一些城市比如成都，房地产市场确实明显回升了，呈现出比较热的态势。在其他城市，如哈尔滨，我刚从那边离开，尽管净人口减少，但中心区的住房也出现了明显的回暖现象。所以不能一概而论，要具体讨论每个城市、每个地段、每种类型的房产，了解其变化情况。从全国整体来看，房地产市场正在进入回暖阶段，根据过去的经验，在某些地方，市场会或迟或早出现“买涨不买跌”的共振点，突然一下很多人出手买了，较大量的购房者涌入市场。这时可以确定地说，此地市场真正回暖了。
财视传媒：中国财政科学研究院在年初曾对全国521个市县财政部门展开问卷调研。调研显示，有东部地区市县反映，过去西部地区处于“财力保基本、发展靠举债”的格局，现在东部地区也呈现出这一苗头。您如何看？
贾康：三年大疫，地方都很困难，地方财政在过去的三年消耗相当大。据了解东部地区宣布工资欠发的还不多，但是降薪不少地方已经在做，以减少费用支出。
为克服困难的财政增收节支，其原则并不复杂，即合理的增收加上合理的节支。具体做法就比较复杂了。
增收方面，从中长期来看，要靠财源建设的真正合理化。除了难度很大的地方税体系建设这个慢变量之外，财源建设的合理化中快变量离不开经济基本面的繁荣、景气指数的回升。今年二季度数据大概率应该比较好看了，一季度经济增速同比增长4.5%，二季度应该比6%还要高。
如果今年经济实现回暖，可缓解很多财政支出矛盾。短期来看，我们只要有经济活动，无论企业盈亏如何，马上有流转税收入库，地方财政的压力会得到一定的缓解；中长期来看，重点是怎么样更好地实现高质量的产业升级，以及地方税体系建设的攻坚克难。
节支方面，中央层面公务员规模就国际对比而言已相当小，地方层面则“吃皇粮”的比较多，怎么继续往下精简机构，减少行政费，只靠降薪是有限的。这实际上涉及到“拆香火”、“啃硬骨头”，搞大部制、扁平化改革，要有壮士断腕的决心、并形成可实施的高水平方案设计。
财视传媒：现在都在强调要扩大有效投资。您认为什么样的投资才算有效投资，在扩大有效投资方面，您有什么样的建议？
贾康：有效投资是关键。经济可持续升级发展，始发环节是有效投资，形成有效产能，才能提供有效供给。我不同意那种观点：好像抓住刺激消费，所有问题就能迎刃而解。我认为，先形成有效投资，带出就业机会，带来老百姓收入增长，并配上社会保障等，让老百姓有了钱还敢花钱，才有后续消费潜力不断形成和可持续释放。
投资如何叫做有效？符合绩效提升的投资，要具体区分直接的绩效和综合的绩效。所以有效投资很复杂，复杂性主要在于综合绩效怎么量化认识？比如基础设施、公共工程，其综合绩效是增加发展的后劲、改善民生，但是往往在财务表现上，未必有多高的回报率，甚至往往亏损。以最典型的青藏铁路为例，多少年能收回投资产生账面盈利？现在还看不到，但对于国家统一、民族团结，整个大局的稳定，意义相当重大。
对于有效投资项目的选择，我提过的建议相当多了。比如，中心区域轨道交通网、停车场停车位、老旧小区改造、新基建加配套的老基建，海绵城市建设，综合管廊建设，乡村振兴中必须要做的特色小镇和一些基础设施等等。一个都不能少，在中国做多少年都做不完。
财视传媒：前不久发布的《数字中国建设整体布局规划》明确，打通数字基础设施大动脉、畅通数据资源大循环是两个关键点。“将数字中国建设工作情况作为对领导干部考核评价的参考”。您如何看数字经济的前景及可能性？
贾康：中国在数字经济发展上没有别的选择，要赶快完成头部企业的整改，以抖擞精神，去冲锋陷阵，去追赶世界硅谷引领的创新大潮，这是关系到整个现代化命运的事情，没有任何可犹豫之处。
管理环节往往说“从严从紧防范风险”很起劲，一旦说到创新，上来就讲可行性，看技术性的瑕疵，这也不行，那也犹豫。在价值取向上，怎么样去创造条件推动创新？这种创新动能现在还非常缺乏。数字经济再不抓紧完成整改，是自坏长城。
相比其他国家，我国独角兽企业数目上正被拉开差距。过去每年中国能产生20多个独角兽企业，但前两年每年只能产生1-2个。而前面打头的美欧日，后面的印度、越南等国家，都在拼命发展。数字经济代表的是“科技第一生产力”，我们一定要看清大势。
前些年中国在金融科技方面取得了很大的进步。虽然没有从0到1的首创，但从一到十的进步还是有目共睹的。比如，支付宝、微信扫码支付已经普及，使中国迅速跨越了信用卡普及阶段，一些草根层面的创业创新活动，得到了金融服务普照之光，那些不可能在银行方面得到什么像样金融服务的人们，可以在街头巷尾扫码买煎饼果子，也能够进行草根层面投资和资金结算服务。这些是最典型的正面效应。
如果没有淘宝这个赛道，很多穷乡僻壤现在可能还一筹莫展。将它用于精准扶贫，往往马上可以做得风生水起。
财视传媒：当前，民间固定投资增速呈现下降趋势，侧面反映市场信心不足。2019年民间固定资产投资增速为4.7%，到2022年已经下降到0.9%。2023年3月，民间固定资产投资的累计同比继续降至0.6%。如何激活民间投资的活力？
贾康：要扩大内需，刺激需求，就要注重中国的这一基本现实：中小微企业是提供就业的主体，也是中国经济复苏最广泛涉及的一个群体。这些企业和市场主体如信心不振、预期转弱，大的局面就好不起来。
我在多个场合强调，以中小微企业为绝大多数构成的民营经济，早已经不止“五六七八九”了，一些增长极区域已经是“五个九”的问题。“五六七八九”是指民营企业贡献分别为税收占到50%以上，GDP占到60%以上，科技专利创新占到70%以上，就业占到80%以上，企业数和新增就业占到90%以上，这么大体量的民营经济，实际上近些年来“预期”明显弱于国有企业。
我国已有1.6亿个以上的市场主体，如果说民营企业占绝大多数，那么从业人员数可能要翻几倍，再加上其家庭成员，在总体人口规模中的分量看，可说中国大多数社会成员都是在这个阵营中间。中小微企业吸纳就业人数是最多的，支持中小微企业和实体经济，实际上就是保市场主体，保民生。
财视传媒：民营企业信心不足的问题一直备受关注，一些大企业或企业家可能颇有担忧。值得一提的是，中央日前提出，要“珍惜爱护优秀企业家”，您也一直倡导要为企业发展提供良好的环境，包括舆论环境。目前来看，您认为还可以在哪些方面有所作为？
贾康：中央提出和反复强调“两个毫不动摇”的大政方针和“自己人”的定位，既是正面阐述与重要指导，又是“问题导向”下有的放矢的纠偏。
在新近的中央表述中，还特别加上了一句话：针对社会上关于“两个毫不动摇”的不正确议论，“必须亮明态度，毫不含糊”；国务院总理李强在就任后的首次记者招待会上，直截了当地说：“确实，去年有段时间，社会上有些不正确的议论，使一些民营企业家内心感到忧虑”。
中央网信办前不久针对网络乱象进行整治，将严厉打击在互联网上恶意损害企业和企业家形象声誉的违法违规行为，我强烈点赞支持。
随着互联网的快速发展，一些人利用互联网，煽动极端情绪，蛊惑人心的网络攻击、造谣、横加污名等现象趋于严重，严重损害了企业和企业家的形象和声誉，闹得人心惶惶，理所当然必须纠正。
海南日前推出“四不原则”，即能不捕的不捕、能不诉的不诉、能不判实刑的不判实刑、能不继续羁押的及时予以释放或变更强制措施。这项政策实际是重申了高法高检已宣布过的适应于“法官自由裁量权”的指导原则，海南加以重申，是表明支持和保护民营企业和企业家的决心和态度，力求为民营企业创造更加公平公正、法治环境更为健康的包容性发展营商环境。
可以作为的还有许多。几年来人们反复提及的、使民营企业把“定心丸”吃到位的问题，还有待多方面对症下药，进一步解决。相关的一些复杂因素，值得做更深入的考察分析。
我曾经讲过，企业家是当代的稀缺资源。企业家精神表现在创业创新的强烈意识，勇于竞争和试错，敢于承担风险等品质。我们既要看到成功的人，也要看到他们中间一些遇到挫折的人，都应当获得社会的尊重与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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