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咬着旱烟,花白的短胡子一抖一抖的,话和烟圈一串串地往外冒:

“嘿,周家娶盛家那个傻丫头,还花了八万呢!我这儿媳妇,脑子一点毛病没有,也是八万,真划算!”

农历腊月三十,惯例祭祖,为了能给太爷爷、爷爷以及另外的一干爷爷奶奶们上坟,我们一家人前一天早晨就驱车回老家,上坟祭祖。

每年回去,我都能听到一些村里的故事,这些故事,总能让我看到村里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傻丫头大名叫盛雪雁,家住村西头,据说是遗传的问题,生下来就有点傻,到了四岁才开口叫妈,一直到了上小学,话也说不利索,永远的最后一排,永远的最后一名,凑合着念完了小学六年级,傻丫头就辍学了。

不念书的第二天,媒人周大娘就上门了。

周大娘是十里八村有名的媒人,前后三十里,只要是生娃,那就是她的未来客户,堪称本村的“世纪佳缘”加“百合网”。

一进盛家门,周大娘的嘴就咧开了,拉着傻丫头不住口的夸:

“傻丫头赶上了好时候!这年头男的多,女的少,娶个媳妇扒层皮!不然,谁娶她呀!”

“啧啧,喝了几年自来水,不知道事了吧!在农村,你不早点张罗行吗?傻丫头也十六了,咱们后边村的,有的十四就定亲了!过不过日子的有什么要紧,肚子能生就行!”

一张嘴随意说道,仿佛女人就是一头母猪或者随便什么母的牲畜。

“哎呀,你家这闺女,漂亮,听话,又老实,实话说了吧,是咱们村陈二狗的爹托付我来的!看看你们家的意思,要是行,让孩子们也看看,二狗家光牛就有八九头!

“嫂子,你可别忽悠我们,这孩子什么样,村里的人都知道,二狗家愿意?”傻丫头的妈发话了。

傻丫头的妈不过四十岁出头,画着口红,眼线上挑,头发一半黑一半黄,显得她是村里的最时髦的妇女。

“妹子,咱们都实在人,二狗这不是岁数大了嘛,今年二十八了,咱们村里,但凡结婚的,这个岁数谁家不抱俩娃娃?哪有这个岁数没结婚的女的!二狗爹都说话了,二狗肯定愿意,他家就一根独苗苗,二狗爹等着抱孙子,等的眼睛都要绿了,恨不得把家里的母牛配给二狗当老婆!你也别嫌人家岁数大,男人岁数大,会疼老婆,年龄差不多的,谁娶你家丫头呀!你家老大前两年娶老婆的饥荒都还上了?”说到后面,周大娘悄悄的压低了声音。

傻丫头在一边,啃着早上的凉馒头,也不知道听懂了几句。

总之,周大娘在盛家走了这一遭,一年之后,傻丫头就进了陈二狗家的门。

这一年,傻丫头十八岁。

二叔说起的时候,颇为不屑。

“陈二狗他爹抠门的很,早些年,村里有人给他家说媒,他非说别人图他家几头牛,这回好了吧,儿子娶不上老婆了,娶了个傻丫头,就这,陈家还给了六万的彩礼呢!不过二狗爹也有心眼,让周大娘带着傻丫头去了一趟县城的医院,检查说生育没问题,才给的钱。”

“那也领不了结婚证吧?”我问。

“摆了酒,这就算结婚了,结婚证过几年到岁数再补呗,到时候连着一块给孩子上户口!咱们村都这么干,不然怎么三十五六就当爷爷奶奶了呢!还有的,头天领结婚证给孩子上户口,第二天就离婚的!”

二叔似乎很嫌弃我的无知和没见识。

不过,这实在超出了我的认知范围,毕竟十岁我就离开了村子,很多事情,大人不会和孩子说。

十八岁的女孩子该做什么呢?读书、打扮、恋爱、追星、打工,总之不该是结婚。

“老二,别和我闺女瞎扯了,祖宗面前也敢乱说!”

父亲的话打断了二叔讲故事。

不过我是不甘心的,下山之后,我从二婶那里听到了后续。

不知道,算不算傻人有傻福,傻丫头嫁给陈二狗的第二年,就生了一个儿子。

陈家十分欢喜,对待傻丫头还算不错,日子过的也能凑合。

突然一天,傻丫头开始在陈家闹了起来,一会儿要好吃的,一会儿要买新衣服,起初陈二狗还满足自己的傻老婆。

闹了几次之后,便不太高兴,但也能忍着,只是不太搭理傻丫头。

可陈二狗的爹忍不了!邻居时常能听见,陈二狗他爹叫骂:

“傻媳妇!就知道吃吃吃!还要穿花衣服!你知道娶你花了几头牛?!”

“饭也不会做,地也种不了,整天在家躺着,跟大奶奶一样!还不知足,哪家妇女和你一样!”

傻丫头虽对这些话,听不十分明白,可是一看公爹,脸红脖子粗,插着腰,跟雷公打雷一样的声音,自然是害怕,开始狼嚎鬼叫的哭。

这一哭,就把傻丫头的爹妈哭来了。

傻丫头爹妈一上门,就摆着二五八万的脸色,水也不喝,饭也不吃,说话就要带闺女回娘家,陈二狗和二狗爹只能赔笑脸。

傻丫头的爹难得硬气了一回:

“今天说什么也不好使了,我要带我闺女回家,在你们家整日里挨骂,受欺负,二狗爹,你说我闺女傻,你们家娶的她的时候不就知道吗?!”

“亲家,亲家,别急呀,气头上的话能是真话吗?二狗,快给你老丈人赔不是。”二狗爹一下子没了当初骂傻丫头的气势。

陈二狗在一旁哈着腰,左一句爹右一句妈的叫着,末了还央求起了傻丫头:

“傻丫头,你倒是说话呀,我对你好不好?”

傻丫头傻乎乎看热闹,众人语速过快,她压根不晓得是什么意思,没等陈二狗说第二遍,傻丫头的妈就塞给闺女几块糖,傻丫头一看见糖,也顾不得什么了,攥着糖就出了门,唯恐被人抢去。

四个人又吵闹了半天,进来好几个名为劝架,实则是看热闹的人,陈二狗的爹实在是抹不开脸,最后,傻丫头的爹妈带走了傻丫头。

“傻丫头的爹妈还不错,知道疼女儿!”听到这里,我来了一句。

“疼女儿?那别家的爹妈都是菩萨转世了!”

二婶脸上出现了和早上二叔一样的同款不屑表情。

傻丫头被带回娘家没几天,整个村都知道了,傻丫头要和陈二狗离婚的消息。

说来也是巧,媒人周大娘和陈二狗、二狗爹赶着同一天,来了傻丫头家汇合。

陈二狗和他爹带着点心、零食,又买了两件新衣服,冲着傻丫头的爹妈,说的卑微:

“爸、妈,过去是我不对,往后我会对傻丫头好的。”

“亲家,这吃的也买了,衣服也买了,你们就让我们带儿媳妇回去吧,好好的过日子,离婚对孩子都不好,二狗对傻丫头是真心实意!”

“别说了,我闺女和你儿子还是离婚吧,你这个老公公现在就骂她,往后不得上手啊!咱们好聚好散,什么也别说了!”傻丫头的妈说话麻利,一点情分也不讲。

陈二狗还想再说,傻丫头妈妈也来了:

“你也别说了,今天周嫂子来,就是给我闺女说亲的!我闺女也不是非死到你们陈家门里!你不对她好,自然有人对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