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形色色的人从我手里接过房卡,乘坐电梯,穿过走廊,进入暂时属于他们的房间。他们关上写着号码的房门,仿佛他们的秘密也可以一同关进去。

但是,他们一同登记的房客、他们与我短暂的交谈、他们选择的房间类型、他们在酒店的停留时长……还是不小心走漏了风声。

我是一个公寓酒店的前台,关于开房的那些秘密,我比谁都清楚。

开钟点房的中年男女

我是 95 后,出生在皖北,从小就是学渣,中专毕业后,18 岁就出来讨生活。我所在的这个东部沿海城市,虽然不是一线,但风景优美,人也和气。

两年前,我开始在一家公寓酒店当前台。

在或是眼神闪躲、或是你侬我侬的钟点房常客中,中年人显得尤为异类。

有对中年男女,总在工作日下午来开钟点房。他们总是默契地遵循着某种 AA 制承担这 80 元三小时的房钱——这次付账的是男人,下一次付账的就一定是女人。

两人的装扮颇为随意:夏天,男人常趿拉着人字拖;冬天,女人总裹着夹棉睡衣,上面油腻腻的。阿姨每次打扫他们的房间,总是一副床褥凌乱的景象,床边的垃圾桶边总散落着使用过的计生用品。我都不知道该不该提醒他们,我们酒店的隔音不好这件事——估计他们也不在乎。

从他们来开房就像来遛弯的样子看来,他们应该就住在附近的小区。果然有次退房,男人嘟囔着翻口袋,「我今天好像没带现金,」带出一张小区门禁卡。女人爆了句粗口,开始找钱,我看到她兜里的门禁卡,属于另一个小区。女人付完账,他们一起下楼,男人讨好地揽住女人,「我这不是怕她查我微信账单吗,下次我一定记得带钱。」

我们酒店公寓价格不高,标间一晚上 240 元,长租有优惠,4000 元可以住上一个月。虎子已经在走廊尽头的房间住了大半年。他在旁边的软件园创业,是个单身狗,对环境不讲究。

算下来,我们这儿比去附近小区租房贵。大概虎子看上这儿能每天有人打扫,节省时间。他每天早出晚归,有时也忘了提醒我们去打扫。隔三差五,虎子丢给我们一大包气味有点不可描述的内裤袜子,让洗衣房洗。

虎子是开发游戏程序的。听他说,原来他是大厂程序员,年薪以百万计,但觉得不能替人打一辈子工,于是出来自立门户。黑框眼镜挡不住情绪,过去一年,我眼睁睁地看着虎子从春风得意,一下子愁眉不展。他哭丧着脸说,本来游戏开发成功,还搭上影视化的顺风车,请了个一线女明星来代言,但女明星突然因为偷税漏税,被全网封杀,连带着他们的游戏 IP 也黄了,前期宣发成本都白砸了。

莉莉和娅娅,同住一个标间。她俩是老乡,来附近一家微商公司参加封闭培训,为期一个月。起初,她俩总是形影不离,下课归来,手上还捧着同款奶茶和炸鸡爪。

后来,她俩都独来独往。一个月快结束,我们去劝架,两人妆都花了,脸上有不少血道,地上散落着头发,莉莉指着娅娅大嚷,「我妈的养老钱我都拿来囤货了!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长租的「老漂」

我们酒店公寓所在的这片区域,按照本地人划分,妥妥属于「乡下」。围绕四周的,是国产汽车 4S 店、新兴软件园,还有不少刚需楼盘。虽说刚需盘,但房价也涨到 3 万元一平,对我来说,简直是天价。

刚需楼盘的一大特点,就是新生儿多。有天,一对年轻父母来看房。男人用背带把一个小婴儿兜在胸前,女人一看还在哺乳期,衣服上还有奶渍她问我,「你们这儿长租,要多少钱?」

我报了价格,他们里里外外地看看。女人一边给房间各处拍照,一边发着微信语音,「这里还有个茶台,我爸肯定喜欢,」「卫生间也还干净,」「就是灶台有点简陋,烧不了饭,你们看看吧。」

过了几日,那个男人来交了一个月租金,帮一对中老年夫妇拖来行李,安顿入住。我也搭了几把手,给他们多送了几个衣架,几筒卷筒纸。

这对夫妇,我叫他们何叔和芳姨。他俩来自一个中部省份小城,替女儿带孩子。他俩也早出晚归,每天,何叔还能在床上赖一会,芳姨六七点就出门了。有次刚赶上我交班,和芳姨问了声早,芳姨嘟囔着,「诶呀那个小宝贝最近也不知道怎么的,五六点醒了就不睡了,她妈就爱睡懒觉,我晚过去,她妈要说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