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西坡
最近大家都在谴责网暴，道理说得很充分，但我很怀疑这些谴责究竟会不会有效力。我有另外一种解决思路。
通常来说，参与网暴的人有两种，一种是无心之失，被误导，被裹挟，被利用；另一种是真的坏，流氓上网了。第一种人可以叫没头脑，第二种人可以叫坏心眼。
先说没头脑，他们很难意识到自己是参与网暴的一员。虽然他们经常根据只言片语去评判、审判自己并不了解的人，但他们都会觉得自己在伸张正义，替天行道。网暴受害者出现的时候，他们一样义愤填膺，大声谴责网暴者。他们意识不到自己的言论如果堆积起来会引发什么效果，只会觉得自己骂的人都是活该挨骂，只有以生命的代价自我认证的网暴受害者才是被错骂的人。
其实很多时候，“活该挨骂”的人如果撑不住，寻了短见，就会成为网暴受害者。而网暴受害者如果挺了过去，没有当众自戕，许多人依然会觉得他活该挨骂，甚至会觉得骂得不够。
受害者也会不自觉地陷入这种认知模式，希望通过自我伤害甚至自我毁灭的极端举动，来证明自己的清白。就像《让子弹飞》里的小六子一样，把肚子拉开来证明自己只吃了一碗粉。
谴责能唤醒没头脑吗？我觉得很难。“不杀不足以平民愤”的社会心理非常强大。对网暴的谴责通常只会引发人们寻找“真正的坏人”的冲动，而人们真正要做的是从根本上反思网络审判的合法性。只有足够多的人认识到程序正义是唯一的正义，网暴才可能被遏制。
谴责更加无法改变坏心眼了。因为那些流氓原本就有着扭曲的心灵，谴责的声音越多，躲在暗处的他们只会更有成就感。“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正人君子急了，说明我们这些自甘堕落的小丑做对了。”人们对网暴表现出震惊、无奈，流氓只会更加受到鼓励。因为他们最大的诉求就是伤害到你。
网暴受害者最大的悲剧正在于，不管他们付出多大惨重的代价，他们也无法说服任何一个人。那些坏人只会觉得你心理素质差，嘿然一笑，便转身去寻找下一个猎物。
不管对于没头脑还是对于坏心眼，无视是最好的选择。但大多数人是做不到这一点的。因为大多数人的日常生活是很简单的，圈子很小，上网也就是发发朋友圈，做做小透明。经常跟网络打交道的人知道，网络世界遍布陷阱，但普通人根本就理解不了，他们觉得那是离自己很遥远的事。
网暴就这样一次又一次向毫无防备的人类个体袭来。因为在日常生活中，他们习惯于根据周围人的评价调整自我认知，所以面对铺天盖地的恶意，他们会本能地怀疑自己，渴望证明自己。他们不知道，绝不能把这些网络账号都当成人。
这些账号的背后可能确实是人，但许多人只是把网络当成宣泄的渠道，他们在网上表现出来的只是人性极薄的一些切片，他们根本没有把你当成有血有肉的人，所以你也不能把他们当成人。否则这就是一场不对称的战争。你越把他们当成人，越会觉得有必要证明证明一下自己。可是你怎么说服一群屁呢，你只能躲开他们。
道理说起来不复杂，可是大多数人遇到网暴还是无法自处。网暴就像一种新病毒，长期生活在熟人圈子的人是缺乏免疫力的。他们遇上网暴，不敢跟周围人讲，只能默默承受看似无穷无尽的恶意。他们会觉得那些辱骂就是整个世界对自己的真实评价，而意识不到那只是一场沙尘暴而已，只需要几天的功夫，世界就会恢复原状。
怎么应对病毒，就怎么应对网暴。对平台来说，要持续治理恶意账号。我有个不切实际的幻想，如果平台能像保护大人物一样保护小人物，很多悲剧就能避免了。而对个人来说，没办法等网络治好之后再上网，那么就要打疫苗。在平安无事的时候，做好自己有朝一日也可能被网暴的准备。
现在有地震演习，消防演习，防空演习，其实还需要一种演习，网暴演习。
如果统计一下网暴发生的频率，就会发现网暴演习可以提上日程了。人们如果有机会体验一下网暴对个人的杀伤力，当真的遇到网暴的时候，就不会手足无措。这也有利于人们更加平和地使用网络。学校也可以开设特定的课程，告诉孩子们如何面对网络霸凌。成年人可能没有演习或上课的机会，但每个人都可以在群情激愤的时候尝试着把自己想象成被骂的那个人。记住，没有人可以永远站在大多数人那边。每次“不杀不足以平民愤”的声音响起来的时候，多替那个要被杀的人想一想，万一我是他呢？
历史告诉我们，当非理性决堤而出的时候，最初的弄潮儿很快就会成为滩涂上无人问津的死鱼。
我希望大家都不要遇到网暴，但万一遇到，记住一句口诀，他们不是人。我同时希望，即使没有网暴，也不要贪恋网络上廉价的共情，尽量回到现实中去生活，现实世界是你的避风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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