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精彩图片

整个世界仿佛一下子安静了,一切归为虚无。

“呼——”

蒋瑜大口的喘息着,猛地睁开眼睛,下意识弓起身子来。

嘀嗒。

墙上时钟转动的声音,楼下小区人们散步交谈的声音,渐渐传入她的脑海中。

蒋瑜怔怔地看着白色的飘窗,没有吃人的金色大河,没有麦茬地里的追赶,自然也没有关在猪圈里的疯子。

在冯家村发生的一切都仿佛只是梦境,但她心里很清楚,那绝不是梦境。

她有种死里逃生后的不真实感。

揉了揉发疼的脑袋,蒋瑜从床上下来,房间外母亲正在做饭,桌上已经有够多吃的了,但厨房仍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看到满桌子都是自己喜欢的菜,蒋瑜眼底闪动着光芒,好久没尝到妈妈的手艺了。等妈妈坐下了,蒋瑜先迫不及待地夹菜,放在嘴里津津有味砸吧得香,正吃着,忽然察觉到一道视线正直视着自己。

蒋瑜停下动作,发现妈妈拿起的筷子又落下了,正愕然地看着她,眼神里说不出的情绪,有愤怒、同情、痛苦……

“怎么了?”蒋瑜也停下动作。

蒋妈妈脸色闪过一丝不快,皱起眉头提醒:“你吃饭吧唧嘴了。”

从小家教严格,蒋瑜很少有犯错的时候,吃饭更是斯文,但她什么时候开始吃饭吧唧嘴的?这个问题一冒出来,蒋瑜眼底闪过一丝尴尬。

在冯树家总是有干不完的农活,吃饭就是快,不然一件事跟着一件事的,压根让她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哪有时间慢慢吃?蒋瑜是逼着自己练就了快点吃的习惯,虽然这在冯树看来已经是极其斯文。

但不知不觉中,她也跟着冯树生活也不知不觉染上了他的恶习。

她现在吃起东西来,在妈妈眼里简直就像是一直刚被收养的流浪狗一样。察觉到这一点,蒋瑜下意识地放慢了吃饭的速度。

“你的筷子也别这样抓,这样。要像这样!”蒋妈妈手上比划着,忽然声音就拔高了,最后简直是在朝着蒋瑜怒吼。

客厅陷入了微妙的沉默。

蒋瑜紧张地望着母亲。

妈妈坐在她对面,看了一会,没忍住,站起来:“我去看看厨房里的汤……”

蒋瑜听到她声音颤抖,忍着什么情绪似的。

怔怔地望着妈妈消失的方向,蒋瑜缓缓地放下了筷子。

磨砂的玻璃窗户模糊地照着母亲的背影,肩膀时不时耸动,传来一阵低低点抽泣,蒋瑜望着饭桌上已经煮好的排骨汤,眼底一点点漫上痛苦。

菜香弥漫的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慢慢地嚼动着米粒,咽下一口又一口的苦涩,眼前的视线慢慢地模糊了,蒋瑜心痛不已。

她也不想这样的,但她没有办法。

吃完饭,蒋瑜顺手去洗碗,可刚拿起碗筷手指就被抓住了。

蒋妈妈的红肿的眼睛里闪动着心痛,就连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我女儿,我们的宝贝女儿啊!”

锥心刺骨的痛意。

蒋瑜一开始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沿着母亲的视线望过去,蒋瑜才惊讶地发现:因为长期背负重物,她的脊柱和一只手臂已经弯曲变形,此刻被母亲抓住的手,呈现出一种畸形的形状。

疲于奔劳,这么多年她竟然没发现自己身体的变化。

此刻在妈妈手掌心里蜷缩着的手指,也因为长年累月地浸泡着冰冷刺骨的河水生出了不少冻疮,那些长在蒋瑜手上的伤疤,简直像是一把刀,一刀刀地扎入了做母亲的心里。

蒋瑜想要把手收回来,才缩了一下,就被妈妈紧紧地抓住了。

她望着女儿那些大伤小伤,加上刚才看到女儿狼吞虎咽的吃相,整个人的神经线顷刻崩溃。

之前在医院虽然也陪护着,但蒋瑜大部分时间是躺在床上的,她没有仔细看。现在人动起来了,看得仔细了,也就更清楚这些年女儿过的是怎样生不如死的日子了。

心也就更痛了,能击溃一个母亲的永远是这些细节。

望着蒋瑜,蒋妈妈张了张嘴,从喉咙里爆发出一声嘶哑的悲鸣:“啊……啊啊……怎么会这样啊?啊?!我女儿,我女儿……”

这可是她从小捧在掌心里长大的女儿啊,怎么就成这样了?在家里的时候,这双手可从来不曾让她做过一点家务的啊!

蒋妈妈的哭声一声比一声高,那哭声让蒋瑜不忍听下去,在旁边接住了母亲哭得软下去的身体,看着母亲和孩子一样靠在自己的肩上。

蒋瑜虽然痛苦,却无法为她做任何事。

因为母亲的痛苦来自她。

饱受摧残的细节扎根在蒋瑜的身体里,只会细水长流地展示在他们面前,可日子那么长,长得那么可怕,长得让人光是想想就浑身打颤。

还有什么,比一个母亲亲眼看着孩子被虐待的痕迹,更让人痛心疾首?这对她来说是多么残忍的一件事!

在母亲的哭喊声中,蒋瑜的心也一点点地冷了下去。

好不容易哭累了,蒋瑜把她扶到沙发上做好,给她倒了杯茶,细心地伺候着妈妈喝下水,蒋瑜先开口:“妈妈……”

才开了个口,蒋妈妈眼泪就又冒了上来,她哭得不能自已,捶手顿足:“天杀的啊,怎么能这样对你啊?啊?!他们自己没有女儿、没有姐妹、没有母亲的吗?啊?!”

知道她不是在骂自己,蒋瑜却深深地感到一种自责,她低下头去:“对不起,妈妈对不起……”

她不知道自己在抱歉什么,就像是上次在医院,她似乎觉得她有责任为自己变成这样的人生负全责,除此之外,她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蹲下身子,蒋瑜将脑袋靠在母亲的膝盖上,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眼泪缓缓地从眼眶流了出来:“对不起,对不起,妈妈,真的对不起……”

反反复复地重复着这句话,好像多说几句,就能弥补什么似的。

听到她道歉,蒋妈妈从手掌里抬起脸来,目光漠然地盯着蒋瑜,忽然破口大骂。

“对不起有什么用!你也已经这样了!当初我说不让你选离家那么远的学校!不听不听偏不听!要是住得近会这样?现在,现在你知道错了!”

母女俩都是一愣。

蒋瑜震惊得望着眼前的女人,觉得妈妈忽然变得好陌生,虽然之前就有点端倪,但妈妈变化是真的很大。

妈妈这是怎么了?

像是对她极失望似的,一只手轻轻地推开了蒋瑜,蒋妈妈表情木然地回了自己的卧室。

碰!

蒋妈妈把门从里面给关上了,蒋瑜心里猛地一颤,缓缓地走到母亲的门前,抬起手,想敲门,想到什么,她又把手给收回来了。

一阵阵地抽痛着。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精彩图片

算了,她们都需要平复心情的时间。

望着一片狼藉的厨房,蒋瑜想了想,还是先去把碗给洗了,又把垃圾卷起来打算拿到楼下去丢。

出门之前,蒋瑜最后看了一眼母亲紧闭的房门,提着垃圾袋下了楼。

蒋瑜家住的是大学那种居民楼,上个世纪的老房子,红砖平房,倒垃圾的地方就在绿化带那。

很久没有自由地沐浴在阳光下,蒋瑜倒了垃圾也不急着回去,主要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母亲。

把手揣在兜里,蒋瑜在小区的绿化带上慢悠悠地晃着,阳光轻快地落在她眼皮上,蒋瑜深吸了口清爽的空气,刚才紧张痛苦的情绪,得到了一点缓解。

啊,真好,能自由自在地在这里晒太阳,真好。

一步两步,踩在柔软的草地,忽然一道阴影从前方斜斜地打了下来,一股熟悉的味道袭来,混杂这汗味和麦草味道的,属于那个村子的味道,从鼻尖幽幽地钻了进来。

蒋瑜愣住了。

抬起头。

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

冯树。

人在受到巨大恐惧的时候是做不出任何反应的,蒋瑜此刻躯体风化,睁着眼睛望着眼前忽然出现的男人。

幻觉,幻觉,一定是幻觉,蒋瑜不断地催眠着自己,结果还没走两步就被男人喊住了。

“蒋瑜……”

见他靠近自己,蒋瑜拼命往后退着,下意识喊了出来:“啊啊啊——你别碰我!”

冯树大概是被她剧烈的反应镇住了,居然真的没动。

蒋瑜抱着手臂,扫了对方一眼。

冯树站在她面前,穿着一身不知道从哪儿买的白色衬衫,可笑地收进腰间,不合脚的皮鞋擦得埕亮,但却显得那样不伦不类。

他还特地打理了头发,整齐地往后梳去,露出一张黑黝黝的脸,他望着蒋瑜,紧张地攥了攥手指。

他居然向她打招呼,像是和一个阔别已久的老友:“嗨,好久不见。”

直到男人的声音清晰地传进耳边,蒋瑜才意识到这不是幻觉,是真实的,冯树,真的到了出现了!

“你……”蒋瑜惊恐地睁大了眼睛,身体像是扎根在土里似的,一动都动不了。过去痛苦的回忆随着这个男人的出现再次袭击了她。

蒋瑜红着眼睛望着眼前的男人,狠狠地握紧了拳头。

冯树没发现她变化似的,笑道:“那个,我第一次来,没带什么礼物……”

礼物?

他以为是要来上门做客吗?

蒋瑜害怕得颤抖,下意识地搜寻着四周有没有什么可以拿来防身的武器,不敢让他再进一步,勉强维持着呼吸平稳。

知道不能惹怒男人,最要紧的要让他不要动手。先在情绪上稳住他。

这样想着,深呼吸,深呼吸,蒋瑜努力地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警惕地盯着冯树,

冯树腼腆地笑笑,环顾四周,眼底流露出欣喜和好奇,他问她:“这就是你从小长大的地方吗?”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蒋瑜脚步一步步地往后撤,心跳得随时会骤停,生怕他扑上来抓住自己,余光已经瞥到了不远处的保安亭,只要,只要跑到那里去……

冯树看她吓得和受了惊的兔子似的,无奈地笑道:“你放心,我不伤害你,也不抓你回去,你不要那么害怕好吗?”

蒋瑜不信他。

当初她骗他假怀孕还开车撞了他,她不相信这个男人有这样的好心不计前嫌,蒋瑜一步步地退到了树下,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咬牙切齿道:“你来做什么?”

谁知听到这句话,冯树比蒋瑜还要惊讶,他失笑出声:“我?我来干什么?你问我来干什么?”

像是很奇怪蒋瑜为什么会不知道似的。

刚倒垃圾的时候蒋瑜就看到了,不知道谁丢了一个铁棍在树下,现在她摸到了,心里也有了底。

蒋瑜松了口气,凝视着冯树的眼睛,回答他的问题:“我又不是你,我怎么知道你来干什么?”

冯树深深地望进她眼底,半信半疑地打量了半天,好一会儿才皱紧眉头,问道:“你……你记忆受损?”

听冯树这么说,蒋瑜愕然,脸上一片空白。

为什么他这么问,为什么他觉得自己应该记得什么?她应该记得什么?

见她一脸懵懵的样子,冯树咧嘴一笑,抬手又摸了摸鼻头:“我还以为上次在医院看到我是假装不认识我呢,原来你是真的记不得了。”

蒋瑜蹙起眉头,想起那天医院走廊撞见他,自己吓得发病的样子,不由得更紧张了起来:“我有些事情记不
清楚了。”

比如那天的情况那样凶险,她到底是怎么跑出来的,她竟然一点印象都没有了。但看冯树这模样,想必那天晚上她跑出来多少和他有点关系。

但蒋瑜并不在乎,她目光锐利地盯着男人,问道:“之前在医院跟着我的人是你?”

“嗯。”男人很老实地点点头。

“你一路跟着我回来的?”

“嗯。”

冯树一脸期待地望着蒋瑜,很高兴同她说话似的,眼睛亮亮的:“你,你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

蒋瑜一顿,眯起眼望着他:“是吗?哪里不一样了?”

下一秒,冯树还没回答,蒋瑜就抽出身后的铁棍,狠狠地一把敲在了他的头上。

“啊——”冯树发出一声惊呼,捂着头跪倒在地。

蒋瑜趁机丢下铁棍就往家里跑,风声呼呼地从耳边卷过,她不敢回头去看男人怎么样了,一路狂奔到楼道里往上窜。

像是小时候做噩梦的体验,一路上总是有一只鬼在背后追着你,每次都感觉要揪到头发了,如影随形那种恐惧感。

碰!

蒋瑜冲到家里,猛地把大门给关上,反锁上门的手指都在颤抖不止,扭了好几次才把开关给关上。

砰砰砰。

心脏跳得厉害,蒋瑜有些喘不过气来,挪着步子走到阳台,刷刷地把家里所有窗户给反锁死,窗帘拉上。

这时候蒋妈妈从房间里走出来,一脸惊讶地望着她:“你出去了?你怎么不跟妈妈说?谁准你自己出去的?!”

见她居然发出那么大声音,蒋瑜立马冲过去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巴,惊恐万分道:“嘘嘘——”

她把食指放在唇边做出禁声的动作,等母亲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了她才松开手,湿了的刘海沾在额前,蒋瑜努力地克制着自己的情绪,颤抖的手指去掏手机。

号码还没拨出去,蒋妈妈又凑到了她面前,小声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蒋瑜手指哆嗦着拨出了电话,将手机放到耳边,眼神里闪过一丝狠厉,回答道:“冯树来了。”

“谁?”蒋妈妈不解地瞪圆了眼睛。

就在此时,那边的电话通了,蒋瑜没有理母亲,对那边道:“喂,110吗?我要报警,有个人贩子追到我家来了。”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精彩图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