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边说了，那时的元宵节朝廷放假十天，这段时间才是真正的过年。

过年有一样不东西不可缺少，钱。

普通老百姓家也会备足肉菜，吃顿好吃的。流氓也是人，也需要过年。

清河的流氓有各种层面的，最下三滥的是捣子（宋朝时称呼），明朝也叫光棍，纯流氓，蛮横不讲理，明着欺负人。这种人西门庆也认识不少，比如有个叫鲁华的，人称草里蛇，还有个叫张胜的，人送绰号过街鼠，光听这名号就知道不是好东西。普通人死了叫去世，他们死了叫普天同庆。他们不敢惹西门庆，捣子常年斗狠打架，没有不怕衙门的，清河县的衙门跟西门庆家开的一样，他们能不怕吗？

第一波找西门庆敲银子的流氓，叫架儿，这是一群极富理想主义的混子。他们的理想是不干活就能来银子，于是现实狠狠抽了他们一嘴巴子。

他们没有应伯爵、谢希大那样的本事或机会。生老病死，人生四大步，他们只剩下等死了。在等死的过程中，他们发现了一个秘密。

只要他的存在对别人还有一丁点好处，他们就能活下去。

于是他们化身侠客，帮助各种需要的人们，电影里有蜘蛛侠、闪电侠，他们是懒汉侠。比方说婚丧嫁娶，宴席上炒菜、送菜忙的不可开交。懒汉侠从天而降。他们帮忙的时间点，极其精准，一定是饭点，一定是吃的比干的多。

他们常年在茶坊、酒肆、妓院三个地方犯懒，日子久了，没有他们不认识的人，没有他们不知道的事。他们懒出境界来了。

所谓：乖不过唱的,贼不过银匠,能不过架儿。

如果看中了院里哪个姐，又不知其底细，找一个架儿，准能给你打听得妥妥的。

靠着给人帮忙，架儿也能勉强养活全家，他全家就他一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而且一两天一顿，窝头就咸菜，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身为一名清河县优秀的架儿，挨饿这种事在实习期已经通过了。

今天，一年一度的元宵节，人人买酒吃肉。架儿们也想搞些银子，回到家里大快朵颐，毕竟懒了一年了，怪不容易的。

这伙人带头的名叫于春儿，他刚得到院里的信儿，西门大官人正在李家吃酒。于春儿大喜过望，“兄弟们，西门大官人可是财神爷，今儿晚上吃酒还是喝凉水，全在这一哆嗦了。走着，搞银子去。”

他带着段锦纱、青聂钺等六七个人先去了灯市，这些人都穿着褴褛战袍。这种战袍的特点是脏、破、烂，上面补丁摞补丁，还有好多大窟窿，衣衫褴褛嘛，不犯个十年八年的懒，很难拥有这样一件稀世罕见的宝贝。

他们在灯市上买了三四升瓜子，明朝一升大米为1.5斤，换成瓜子大约六斤左右。拎在手里显得分量十足。

架儿们懒归懒，他们不是捣子，人家是要面子的，见大官人怎能不带些重礼。

一行人带着礼物，进了本司三院李家门。

李妈妈认识于春，平时打听消息，拉客人，用得着他，因此不会拦着。于春在帘子拿眼看着几位同行，那意思，“咱们谁进去？”

段锦纱、聂青钺怕得罪西门庆，惹人家生气了，再挨顿揍，大过节的不值当的。俩人都往后缩。

于春儿也害怕，他们这些架儿，无亲无故无势力，让人打死了，衙门顶多管收尸。老于在帘子外面舒头探脑，暗暗给自己打气，最后一咬牙，掀开帘子，其他几位跟着他进了屋。见到坐在正中的西门庆，这几个架跟受过训练一般，扑通扑通全跪下了。

段锦纱和聂青钺躲在屋外帘子后，竖起耳朵听里面动静，要是势头不好，俩人撒丫子就跑。

于春儿手里拿着瓜子儿，恭恭敬敬道：“大节间，孝敬大老爹。”他怕喊爹不尊重，所以喊老爹，又嫌老爹无法表达他的景仰之情，因此称呼西门庆为大老爹。

西门庆看看这几个人，只认识于春儿一个，问道：“你们有哪几个在这？”

于春儿想大官人对老段熟悉，说道：“还有段绵纱、青聂钺，在外边伺候。”

帘外的段锦纱心想，我不能再藏了，推了下青聂钺，意思一块进去。青聂钺没敢动弹。

段锦纱进来，扫视座位，见有熟人应伯爵，说道：“应爹也在这里。”连忙跪下给西门庆和应伯爵磕头。

院中子弟讲究的是个面，花钱如流水，老婆卖了不带眨眼的，这才是大爷。于春儿等人也熟悉其中门道，言辞举动给足了在场众人面子。

西门庆吩咐保儿，收了于春儿瓜子，打开银子包，捏一块一两的银子掠在地上。这些动作都是拿捏好的，也是告诉架儿们，你我不是一路人，爷爷我赏你们的，得明白自己身份。

这也是防备一些架儿死缠烂打套近乎，毕竟不要脸是架儿们的基本功，蹬鼻子上脸是世人自带的劣性。

于春儿拿起银子，与众人趴在地上磕了个头，说道：“谢爹赏赐。”说罢，架儿们往外飞跑而去。

一两银子五六个架儿分，这帮货乐的欢天喜地。其实找个活，干半个月，一两银子也就有了。但架儿认为不划算，“这样的日子多好，喊个爹磕个头就找到饭辙了。”

西门庆打发架儿出门，安排众人吃酒。

若是一般人来跟西门庆讨银子，喊多少爹，西门庆也不会给，顶多给一嘴巴。他也怕得罪架儿。毕竟自己缺德事干了不少，若是架儿们存心刁难，给他闹得满城风雨，何必找这麻烦。

坏人能活的久点，是因为他身上有那点好。

这边饮酒胡混，那边又来三个流氓，他们跟架儿不一样，是一群有爱好的流氓。当年高俅高太尉干的就是这个活。

他们的爱好是：足球。

现代足球起源是哪里，一般认为是英国。当时丹麦入侵英格兰岛，英国人打了个胜仗，战后恨意未消，在战场上踢丹麦死亡士兵的头骨，由此发展出现代足球。

那个起源的时间点相当于中国的北宋。

除了“现代足球”的起源，还有“足球”在世界的最早起源，有史料可考的是中国的战国时代，早了一千多年。

当时齐国的临淄城是富庶之地，老百姓日子过的滋润，有各种流行的娱乐项目，吹竽、鼓瑟、击筑、弹琴、斗鸡、走狗捕猎、六博（类似于象棋），都玩出花儿来了，这个蹴鞠，也就是踢足球，也是娱乐项目之一。（《战国策·齐策》）

2004年，国际足联确认中国山东临淄为足球的起源地。

时光流转，汉武帝时代，霍去病带大军纵横大漠，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杀得匈奴闻风丧胆，“匈奴远遁，而漠南无王庭”。战争间隙，霍去病与汉军将士们在营地蹴鞠游戏。

“今军无事，就使蹴鞠”，以激烈的对抗运动，锻炼体质，娱乐身心，也锤炼出“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的惊天气魄。

斗转星移，进入盛唐，蹴鞠也迎来发展高峰。好运动的唐人，一般都是蹴鞠爱好者，像李白、杜甫、白居易、温庭筠、王维、王建、刘禹锡等等，哪个都能踢两脚。

杜甫年纪大了，回望往事，脑海中竟蹦出个足球，杜老师挥笔写下“十年蹴鞠将雏远，万里秋千习俗同”。

王维看球，发现踢球的总是起高了，信手来了句“蹴踘屡过飞鸟上”，这句观球感言进了《唐诗三百首》。

还有李白的“斗鸡金宫里，蹴鞠瑶台边。”白居易的“蹴球尘不起，泼火雨新晴”等等等等，诸如此类的。

那个时代女子同样踢球，而且不是个别现象，唯一的区别是没有球门。皇宫里也有女子球队。

蹴鞠单人踢叫“打鞠”，两人踢叫“白打”，多人踢叫场户。

到了宋朝，苏轼的小助理高俅，因蹴鞠博得端王赏识。这个端王就是后来的宋徽宗。高俅因此得以掌管禁军，金兵打过来的时候，高俅的禁军一哄而散，打都不敢打。

这个时候，蹴鞠已然变味了。

前边我们说过，文明的兴衰可以影响到社会的边边角角。宋明之时，儒学走向僵化，蹴鞠也是如此。汉唐时的蹴鞠是为了自己，强健体魄，积极向上的生活。北宋之后，逐渐有了以蹴鞠取悦别人的趋势，一说蹴鞠先想到的是能不能赚银子。发展到最后，妓女接客，先给客人表演个花式足球。当然客人也不是真想看球，他看的是人，喜欢玩这种变态的调调。

一个民族最怕没有精气神。

当朝的人看到了这个问题的严重，所以才出现了“明太祖朱元璋一怒之下，卸了龙江卫指挥伏颙的右脚，全家发配云南（云南当时是蛮荒之地）”。原因就是这哥们踢球了。

在此之前，洪武二十二年三月二十五日发布过一道圣旨：在京但有军官军人蹴圆的，卸脚。

到了大清立国时，当政者颁了个政令：除冰上蹴鞠外，取消一切蹴鞠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