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我要死了!”
凌晨两点,一通求救电话,让我穿过半个城市,冲到林晶家。
进门后我惊呆了:林晶坐在地板上,被各种食物的空包装袋环绕着,饼干、薯条、巧克力派——此时冰箱空空如也,于是她抓起生面粉一把一把往嘴里塞……
我看到林晶这副狼狈相,二话没说,挨着她坐在地板上,尝了一口面粉,笑着说:“怪不得你想吃,原来生面粉这么香。”
我的反应让林晶冷静下来,她终于停止吞咽,抱着我哭起来。
提起“胖子”和“减肥”,寻常人一般有两个认知:一,只有“胖子”才需要减肥;二,“胖子”大多乐天好相处。作为一名“私人减肥顾问”,很抱歉地告诉你,这两条都是错的。
唯一能肯定的是,我面对的,是世界上内心最敏感的一群人。想要让他们信任你,首先要设身处地地理解他们,和他们脂肪下的秘密。
原罪
“听说大哭可以减肥,是真的吗?”林晶哭累了,垂着一双肿眼问我。我哭笑不得。
记得第一次见林晶,我作为一个女生都忍不住惊讶于她的美。乍眼一看,林晶并不像是我的客户。168cm的身高,体重只有90多斤,四肢纤瘦,身材窈窕,根本没有“减肥”的必要。
但仔细看,就能发现她身上隐藏的秘密——浓妆掩盖不住的面部浮肿,双眼充血,中指指根关节处还有伤痕……
她是一个催吐成瘾者。
这样的减肥对象我遇到过很多。很多人极端节食,反而对食物产生病态的渴望,不受控制地暴食之后,继而用催吐缓解内心负罪感。他们喜欢把自己叫作“兔子”,甚至建立了“大本营”——催吐吧。这个隐秘的贴吧有5500多万的发帖量,“兔子”们在里面热情地交流,甚至互相传授“催吐”心得。
林晶当“兔子”是“被迫”的。她一直有一个歌手梦,但因为身材微胖,没有公司愿意签她。于是她咬牙造就了如今完美的身材:菜单里永远只有蛋白和生菜,连敷面膜时都在运动。成功签约后,她也比任何人都自律。
“胖是原罪,尤其在演艺圈,镜头会把你的脸放大三倍。”林晶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悲凉。
可惜林晶的自律并没有换来梦想的事业。进公司后,她只能在一些十八线综艺通告中打转,还是当背景花瓶。她一度想放弃,不料一个美食节目让她火了:现场嘉宾中,只有她的食量跟特邀“大胃王”差不多。拥有漂亮的脸蛋和反差的“大胃”,加上那段时间女明星流行“吃货”人设,那期节目一下子火“出圈”。
公司趁势调整林晶的发展路线,用吃播小视频做宣传,果然吸粉不少。跟一般吃播不同,她经常边吃边唱,算是完成了一半歌手梦。经纪合约到期后,林晶没有续约,干脆当上了专职吃播。
可随着粉丝不断增长,林晶的身形也重新圆润起来。“丑女”“死胖子”“恶心”之类的谩骂,开始在她的吃播评论区出现。即便当时她的体重只有105斤,远未到达曾经的“巅峰”。
“没有人喜欢看胖子吃播,那些粉丝喜欢的不是我,而是需要有人替他们编造一个美梦,就算吃得再多,也依然能又瘦又美。”林晶如梦方醒。
她重新开始减肥。吃播之外,她不吃任何食物,还每天跑步两小时。但她在工作中摄入的食物热量就超过10000卡,运动杯水车薪,而细胞是有“记忆”的,同样的饮食和运动量下,曾经胖过的人会更容易长肉。
她先是在吃播中“动手脚”——咀嚼食物后吐掉,视频剪辑时“移花接木”。因为吃播视频都是1.5倍速,没人发现她的“诡计”。可是偏偏每次都有几个杠精一帧一帧画面地检查,在评论区刷屏。林晶只好改为直播,真枪实弹地咀嚼吞咽,而且为了保持流量,吃的比之前还多。
“少吃一口,就有可能少一个粉丝。圈里真正的‘大胃王’没几个,大部分都是靠催吐。”每次直播结束,林晶都会第一时间跑到卫生间,把门反锁,打开水龙头,掩盖她用手抠喉咙产生的呕吐声。后来她甚至买了胃管,从口腔插入胃部,让食物倒流。
“每次催吐之后我都会洗澡,把全身的衣服、鞋子甚至包包擦洗一遍,可是食物残渣的味道好像一直留在我身上。”林晶厌恶被迫暴食和催吐,厌恶自己狼狈的样子,可更害怕复胖。
长期催吐很伤胃,并且带来面部浮肿、双眼充血、鼻音严重等连锁反应。林晶总是用感冒的借口搪塞过去,但胃酸逆流导致她的嗓音变得沙哑,直播里,越来越少听到她的歌声。
和解
“你想过自己究竟为了什么减肥吗?”第一次见面,我问林晶。
林晶一愣,我戳中了她的心事。找我当然是为了减肥,可是她也很清楚,她面临的不只是肥胖问题。
“没关系,身体会告诉你答案,但前提是你要暂停吃播。”
林晶很纠结,说要考虑几天,然而一失联就是几个月。我理解,对她而言,停止吃播意味着收入为零,过去积累的粉丝也会瞬间转投别的主播,直播平台更不会任由她违反合约。
后来听说她转投了别的直播平台,获得更大的主动权。没有了强制营业的限制,我想她或许已经不需要我了。可是半年后的一个凌晨,我突然接到开篇说的求救电话。
当时林晶已经下播,胃已经被10个汉堡、3包薯条和5杯大可乐填满,但是她仍然不受控制地,把目之所及的食物统统塞进嘴里,一边催吐一边吃。我赶到时,她已经不停歇地吃了几个小时。
跟第一次见面时相比,她的脸更肿了,浮肿甚至蔓延至全身。如果说之前暴食是被迫,此时的她,明明就是自我失控。
这一次的真相,让林晶下定决心改变,她真的暂停了吃播。
我对她的要求非常简单:“不要想体重,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啊?你是说让我暴食?”林晶难以置信,她之前找过的所有私教,都要求她吃让人生无可恋的“健康餐”。
我并不是单纯的减肥顾问。我的职业准确来讲,应该是健康管理师,营养、心理、运动、中医、康复、保健都是我的专业范畴。我的服务目标,并不仅仅让客户减重,而是让他们找到一种健康合理的生活方式。
我向林晶解释:“吃从来不是错,人活着就要吃五谷杂粮,不要因为吃得多就冠上‘暴食’的帽子。食物没有错,你也没有错。”
林晶若有所思:“你还是第一个这么跟我说的人。”
“但是我有一个条件,吃完东西不准催吐。”
林晶将信将疑地,开始按照我说的方法“实验”。
第三天,她的体重已经飙升近10斤。她每天都忍不住一通咆哮,质疑我到底是减肥顾问,还是增肥顾问。我什么都不回答,只是把她曾经在吃播中唱歌的片段发给她,“看,以前你多生动。”林晶立刻安静,百试百灵。
一周后,林晶吃得仍然不少,但是全身的浮肿渐渐消退。
两周后,林晶不是每顿都吃得那么多,脸完全不肿了。
三周后,林晶吃不动了,口味变得清淡,体重飙升到一个节点后,开始慢慢回落。
暴食源自焦虑。对复胖的恐惧感、对禁食的负罪感、对维持粉丝的压力感相互作用,压垮了林晶。这场“实验”,让林晶大胆碰触过去的“禁地”,卸下焦虑,反而让身体回到正常状态,继续前行。
这时,我才开始安排林晶运动,结合健康饮食,让她的体重逐渐稳定。结束服务时,林晶101斤,并未回到最低点,但身形更紧实,气色更红润。
人类所有的成瘾都有共性,不管戒了多久,很容易再次染上。对林晶来说,与食欲抗争的方法,不是死磕,而是和解。
秘方
不得不承认,我们这个社会对胖子是不友好的。很多人想当然地把胖子和“懒”“馋”挂钩,认为他们是无法自律的loser。但事实上,引发肥胖的原因有很多,如林晶这样的心理因素,更是难以察觉的。人不是公式,如果一刀切地限制减少摄入、增加运动,并不能达到最佳健康减重效果。
我接触到的肥胖者往往自卑,旁人一个嫌弃的眼神,就可以把他们的自信摧毁,所以我更愿意先靠近他们、了解他们,再帮助他们。
“感同身受”是让客户信赖我的“秘方”,但五六年前,我并不知道这个道理。
那时,我受雇于一家封闭式减肥机构。公司雇用我,除了因为我有医药卫生专业背景,最重要的是——我很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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