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的今天,当某短视频app有数亿的日活,当疯狂小杨哥开始出圈,当明星们入场短视频,我总会有些恍惚。

网红圈就像一个很大很大的梦,无数人心怀华美的希冀踏入这片领地。算法不分贵贱,公平给予每位博主机会。出身草根的素人,也能在一夕之间红透大江南北。网红似乎触手可及,很快跻身为年轻人梦寐以求的职业。

殊不知,一个网红的背后,堆砌着资本巨额的筹码,更站着无数失败的对手。而那些曾被汹涌的流量托举起来的幸运儿呢?走红之后,反而加速了他们命运的失控。

我曾经是一名网红经纪人。我知道,流量曾助推你的,最终都要还回去。

【造梦】

2016年前后,我从传媒大学毕业,去往电视台工作,每个月领5000块的薪水。

单位边上的老破小月租金是2000元。为了省钱,我和大学同学挤一间。马桶一周一堵,房东不仅舍不得花钱修,还时常在周末早上给我们打电话:有人来看房了。我们两个小姑娘爬起来穿好内衣,睡眼惺忪地给中介开门。这位置房价至少卖5万一平米,但看房的人络绎不绝。

那一年,安之还在酒吧做调酒师,第一个月,他在酒柜背后,为师父切了整整几十箱柠檬,把手指都泡白了。为了省钱,凌晨3点下班后,他还要花半小时等夜班公交,晨曦微露时,才抵达市郊出租屋。抠下来的每一分钱,都寄回了县城家里。

那一年,麦琪还在化妆品柜台做柜姐,一千多元的面霜,她一天要打包好多个。每次关店整理的时候,她总是小心翼翼地把试用装摆正,生怕不小心砸碎了,赔不起。

偶尔,她背着主管悄悄抠一点在手背上,嗅一嗅。那种清新高级的香味,漂浮着品质,与金钱的味道。那时的她大概想象不到,很多年后,洗手间里堆满更高级的面霜,而她在和土豪老公吵架后,害怕泪水侵蚀第N次垫鼻子的刀口,仰起头,坐在马桶上无声地哀嚎。

这座城市很大也很小。我不会想到,不久的将来,我们的命运会在同一个时空交错。

助推我们相遇的,是短视频。

要好的师姐突然来找我,她把宝马5系开到广电大院,接我去法餐厅吃饭。

“如果你坐在一架火箭里往上升,没有人会在意,你是站着上去、蹲着上去,还是趴在地板上做俯卧撑上去的。”师姐这样对我说。她口中的火箭,是短视频。

师姐向我递来一张通往新世界的船票:一位投资人准备筹建一个短视频MCN公司,由师姐负责。她希望我能够加入。

彼时,抖音快手还刚刚起步,短视频方兴未艾。一个个上百万点赞的视频,大部分都非常简单,却时常能够引发全民传播。在资本市场,一个新的风口正在诞生。

对比之下,我所在的传统媒体,危机重重。有能力的同事纷纷离职,前往互联网做公关,少数开始试水新媒体。有人靠拼拼贴贴凑起了一个时尚公号,年入几百万甚至不成问题。

大院里留下的,多数是经历过黄金时代的老干部,像我这样的年轻人越来越少,待得也并不开心。

瞒着爸妈,我离开了体制。

新世界的道路,没有想象的容易。我们本以为自己科班出身,一定能够降维打击。但没想到,阻力重重。

“Cindy,我们缺一个短视频主播,你考虑做兼职吗?”入职后,我一个个给大学同学打电话。

“我最近在片场,通告有点多,不好意思哈。”

其实我心里清楚,她在片场就是个龙套,正片里镜头不超过5秒钟。但不同于如今明星也下场玩直播,当年传媒学院的同学们根本看不上竖屏。电话打遍,人情耗光,没一个同学瞧得起我们的业务。

几番周折,我和师姐决定曲线救国:从素人里选拔,然后培训成艺人。

当时,短视频上成名的艺人,都是年轻好看的小哥哥小姐姐。所以我们选艺人的第一个条件,就是二十出头、颜值在线。我就是在这时认识了安之、麦琪。

安之高中毕业就外出打工,剧场的服装助理、酒吧的服务生等等,什么都做过。也因此练就一张甜嘴,在哪都能当气氛王,酒桌上只要有他,绝对不会冷场。

安之对短视频毫无概念,只想换份高收入的工作。但他帅气的外形和亲和力,让我们一眼就相中了他。

同样,麦琪的美貌也让人过目难忘,仿佛漫画里走出的女生,她天生能吃这碗饭。更何况,她身在化妆品柜台,心里却装着一个明星梦。

一个个这样的素人,组成我们的第一批艺人团队。

面对彼此都不确定的未来,我们合谋造梦,俗称“画饼”。

除却日常的培训,我们还邀请到一些小有名气的博主来分享。来的时候,女生时常拎着一个LV或者香奈儿,戴上卡地亚最新款手链,分享偶尔出席的发布会;男生则通常把奔驰的车钥匙随意往桌上一扔,翘起脚上的限量款球鞋,看似不经意地提到自己近期的采访。

在他们的口中,一夜成名是如此朴实无华且枯燥,在镜头前唱着跳着,不经意间,粉丝就突然涌入了。

事实亦是如此,当时,每天都能看到媒体报道新崛起的账号,一夜之间涨粉百万。许多出身普通的艺人,一夜之间成为国民博主。在这个数据化的时代,一夜暴富、一夜走红完全不是神话,触手可及。谁不想拥有呢?

我看着观众席里的安之和麦琪,忍不住想,下一个馅饼会砸在他们头上吗?

【木偶】

我们在市郊文创园里租了一间办公室,开始了下沉市场版本的“创造101”。

园区是旧厂房改的,位置偏僻、租金低廉。又在隔壁的小区租下几间房子,作为练习生们的宿舍,“圈养”起来封闭式训练。

我们请的是韩国SM的老师培训唱跳。韩国娱乐产业发达,SM的老师实际上没那么贵,但这在当时的短视频行业里,绝对是顶配。

但毫无基础的小朋友们让老师们伤透了脑筋。

一条舞蹈,其他人一天就学会了,麦琪跳一周还是肢体不协调,挥舞得像一只螃蟹。累了她就倒在地上,眼里泛着泪花,过一会儿抽泣着继续她的螃蟹舞。她那么美丽,谁都不忍心批评她,我们暗中绝望。

“我看麦琪,要不就当个美妆博主,是她的专业。”师姐长叹一口气问我。

“可美妆吸女粉,麦琪明显是该吸直男粉的。这样的类型,在我们的矩阵里真的不多。我觉得有点可惜。”我有些犹豫。

麦琪听话而单纯,扑闪着大眼睛:“姐,你们说做啥,我就做啥。”她唯一的愿望就是红,至于怎么红,她并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