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李佳楠 实习记者/何欣欣 卢倩莹 吕一含
编辑/刘汨
事故救援现场
2023年6月4日凌晨4点左右，四川省乐山市金口河区永胜乡鹿儿坪国有林场内的一处磷矿区，工人们还在沉睡，身后20层楼高的山体突发垮塌，19名矿工被掩埋后遇难。
北青深一度记者了解到，此次遇难者多是青壮年，有一家人在事故中同时失去了三位亲人，另一位幸存矿工目睹了表哥被压在废墟下的最后时刻。
事发之后，当地首次通报并未提及事发地为“矿区”。而金开源矿业负责人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则称，此次山体崩塌属于“自然灾害”，与采矿作业无关。
这一说法遭到了多位家属和工人的质疑，他们表示，工棚正上方就是新近开采的矿井，每天都会进行爆破，并且堆积了大量矿渣。
知情人转述幸存矿工的回忆
只听到一句“弟弟救我！”
2023年6月4日凌晨4点左右，乐山市金口河区永胜乡鹿儿坪国有林场内，一场山体垮塌来得猝不及防。土石顺着沟谷冲下来，将一处磷矿的工棚掩埋。
现场视频显示，工棚四面环山，垮塌发生在几十米高的山顶，滑落的土石堆满工人的生活区，蓝色的塑料工棚仅露出一角。滑坡还冲倒电线杆引起火灾，现场留有过火后的焦痕。
深一度记者了解到，因为事发突然，大部分睡在工棚中间位置的工人都未及逃出。有知情人透露，在工棚被夷为平地时，一对来自四川凉山的表兄弟，哥哥被压在废墟里，弟弟因为睡在墙角处，被冲了出来。
幸存的矿工看着表哥被压在废墟下、头上留着血，两个人相距只有一米远，只听到对方一句话，“弟弟救我！”他顾不上手臂受伤，求助其他工友把表哥从废墟里刨出来，但人已经不在了。
知情人告诉深一度，那位遇难的表哥家庭状况不好，小时候没了父亲，他自己现在也离了婚，独自抚养两个儿子。他去乐山矿上开翻斗车，是因为那里工资给得高，想多挣些钱。大儿子今年参加高考，他原本打算这几天就返回家里的。
当地居民赵军告诉深一度，他的朋友早上6点接到通知，成了第一批上山救援的人员，“只要有劳动能力的都被喊上去了”。
赵军说，据朋友讲述，村民赶到现场后，起先都用手刨泥土找人，怕用锄头会伤到幸存者或是遗体。朋友也向赵军讲起现场的情况，两个男子从工棚跑出来，被滑坡冲到装载机的轮胎上。倒下的电线杆把轮胎烧着了，无法逃脱的二人被找到时已经身亡。
早上7点半前后，更多的村民和家属赶到。一位遇难矿工妻子说，事发5天前，丈夫最后一次回家看自己和孩子。刚听到人被埋的消息时，她还宽慰自己，想着矿企老板都没有正式通知，事情应该并不严重。可到了现场，发现工棚已被夷为平地，“没见过这么严重的塌方，挖掘机和装载机在那里装泥。”每看到抬出一具遗体，她就凑上去问，“是不是我丈夫”。
当天下午，乐山市金口河区官方微信“微金口河”发布通报称，当日早上，金口河区永胜乡鹿儿坪国有林场发生高位山体垮塌。当地迅速组织180余人和14台专业救援设备开展搜救。
当晚，央视发布报道，截至6月4日20时，此次山体垮塌造成19人遇难，矿区的其他工人已被疏散至安全地点。目前，搜救工作已经结束，高位山体垮塌的原因正在调查中。
守在救援现场的家属
遇难矿工多三四十岁
深一度从当地村民处了解到，遇难者中除了一名负责在矿上做饭的50岁妇女，余遇难者都是三四十岁的男性矿工，负责矿洞作业和运输废弃矿渣等工作。
有一些家庭在事故中失去了多位亲人。据事发地二三十公里外的一个村民称，村中的两兄弟和他们的一个表兄弟都在事故中遇难。遇难的弟弟在矿上已经干了5年，因为收入不错，今年过完年介绍哥哥张光也到矿上干活。张光在矿上开铲车运矿渣，刚上班十几天砸伤了手指，不听家里劝，又继续去上班。
一位赶去帮忙的同村村民透露，事发当天下午6时，张光被送至殡仪馆，因为遇难时正在睡觉，他身上只穿了一条内裤。晚上11时，张光弟弟的遗体也被挖出，通过胸上和手上的伤疤才确认了身份。
据同村村民说，张光和弟弟都是三十多岁，十几年前父亲车祸去世，母亲务农谋生。兄弟俩都是家里的顶梁柱，妻子在家照顾孩子，每月收入供养两个孩子上学，张光家还背着几十万的房贷。张光同村的岳父母也靠女儿女婿赡养，岳母刚做了腰椎手术。
深一度了解到，还有两位遇难的矿工来自事发地两三百公里外的越西县。一位矿工此前脚部受伤，在家养伤，为了顶班多挣些钱，提前一天上山工作，当晚就出了事。
另一位矿工40多岁，家中两个孩子都在上小学，他今年才来事发矿上工作，在这里他打两份工，既负责开机器采矿，也开拖拉机在矿洞拉矿，工资能比此前高出一倍。
事故现场堆积着大量土石
家属要求查清事故原因
事发后，当地首次通报中并未提及事发地为“矿区”。而金开源矿业负责人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则称，此次山体崩塌属于“自然灾害”，与采矿作业无关。事发地位于工人的居住区，并非生产区，相距一公里左右。这种说法遭到多位家属和工人的质疑。
多位当地村民告诉深一度，事发前几天和救援当日，当地只是断断续续下着绵绵细雨，雨量并不大。一位村民负责村里巡山和防洪工作，每天都要监测河水深度并上报，“事发前河水没有涨。”
两位矿工告诉深一度，发生垮塌的位置原是天然山沟，山沟旁边的矿井刚挖了一个多月，深度有30米左右，每天作业产生的矿渣就倒在发生垮塌的山沟里。也有矿工表示，矿渣是最近一两个星期才堆起来的。现场一位村民告诉深一度，矿洞外堆积的矿渣有几千方，垮塌处在被埋工棚上方60米处。
在矿上工作多年的工人李华表示，因为事发山沟里有流水，工棚后面做了一个三四平方的蓄水池，作为工人们的生活用水，流水也会使矿渣松动。“山顶堆放的矿渣在工棚的后上方，离工棚很近，又在一条直线上，本身就不合理。”矿上每天进行四次爆破，时间不定，长期爆破可能导致矿渣震动。”
一位遇难者妻子告诉深一度，她听丈夫说起过，工棚旁边出现过掉石头的情况。
据了解，事发矿区属于乐山拓达矿业有限公司，事发磷矿由乐山市金口河金开源矿业公司负责开发，但其实两家企业之间存在关联。
工商资料显示，拓达矿业成立于2015年，注册资本1000万元，法定代表人为吴呈生，经营范围包括磷矿洗选、加工、销售；非金属矿销售。金开源矿业的经营范围为非煤矿山开采，矿产资源勘查，吴呈生担任该公司董事。
遇难者家属说，6月5日，有矿企股东来看望家属。多名遇难者家属表示，希望尽快搞清楚事发原因，再来谈赔偿，才能早日将亲人入土为安。
一位遇难矿工半月前在社交账号发布了自己在矿上干活的视频，5月20日，他在发的最后一条视频中晒出和家人一起的幸福场景，他回复网友评论说，“家庭就像自己的身体一样。”
（应受访人要求，文中赵军、张光、李华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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