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雨又大了,仿佛窗下就是一条潺潺的溪流,听着雨声,人似乎一直在醒醒睡睡的夜梦里。隔着玻璃,看见邻居阳台上一支叫不上名字的花枝子,不知是突然就不堪负重了,还是豁出去了就要去享受雨露,从窗框里长长地伸出去,去够外面自由的空气和干净的雨水。
雨丝密密织织,像是一架偌大到没有边际的织机,川流不断的经线织着柔风作纬线的布匹,雨小雨大,经线也时疏时密,时粗时细,这是上帝的织机吧,织的是叵测的命运和诡秘的造化。可人工的编织往往只因断了一根线而整件织物就散了,功亏一篑的,前功尽弃。没人能知道那一根线断绝之前织物有着美丽的花纹,有着柔软的暖感,犹如一朵花的花瓣,一张一张散落后,没人再能拾起拼成一朵完整的花。
大颗大颗的雨水砸在透明的伞面上,我能看见它们在我头顶的上方,碎成更小的珠子,噗噜噜从伞角滚落下去;枇杷树也像是给脚下的一方鱼塘举着伞,只是它有太多兜不住的雨珠子从宽大的叶片滑落,把水面砸出一个一个无数个小窝儿。两只鸟儿正在树底下围着一只半截一寸长的死鱼儿争得不可开交,不知是被捕渔人的网无意间带上来的,还是雨前水里闷得慌为呼吸一口氧而误跳上岸死的。
鸟儿你啄我一嘴我啄你一嘴,有时候占了先机的一口叼着要飞走,另一只哪里罢休,飞扑上去用翅膀猛拍对方的头,痛极了的鸟儿忍不住嘶叫,一松口,鱼儿又落在地上,那一只也重复着这样的动作,不料想一只麻雀突然俯冲下来,叼起鱼儿疾飞而去,这两只被惊吓得倏忽一下飞到旁边的树枝上,揺落了一大群豆大的水珠子,噼里啪啦拍打到我的伞面。逃到树上的两只鸟儿呆站了片刻,一只先飞走了,另一只也就随着飞走了,池塘边又一片平静。
沾了鱼儿粘液的沙土还在水泥地上,保留着争斗过的痕迹。不知道这两只鸟儿,还会为这种无谓争斗打闹多少回。世间啊不知有多少为食而亡的生灵,这是天性,兴许和智商没有关系。
开在石崖上的络石花,风扇叶片一样的花瓣在雨里更加洁白,被雨点不停地打动,成旋状扭着舞姿。雨不知下了多久,也不知还要下多久。密密的雨珠打在树叶上、花瓣上、石头上,声音干净极了,花也干净极了,叶子也干净极了。
河水没有涨,还是瘦瘦净净的,满河床都是石头,黑黑白白的也似乎就是流水,从不见头的上游淌向不见尾的下游。每一颗石头似乎都在默默地回忆着上古时的故事。苍鹭还立在雨里,它是真正的智者,哪怕是空空地守了一天再一天,也还是那般淡然。那种拿着石头砸天的绝望,只是旁观者清醒的悲伤。
伞外还是望不尽的雨网,每一颗雨都是第一次来这个人间,也只是这么落地的一霎就结束了,短暂到比不知晦朔的朝菌、未晓春秋的蟪蛄还短暂。其实我也不知道一颗雨从生出到落下,经过了多少路程和时间,但相对于万物,它是极其短暂的。它从那么高的天上,被抛落下来,孤儿一样,落在未知的地方。相比,一朵小花就幸运多了,它在阳光里、柔风里、雨水里开着。
两匹马还在河边的草滩上吃草,雨水从它们的鬃毛上流淌过柔韧结实的腹部滴落在地上,它们一点也不管,甚至于无视我这么近距离地看它。只自顾自地用舌头把嫩绿的草叶裹进嘴里,裹进去的还有雨水,甚至还有逃不及的小蝴蝶,草叶丰盛得集在嘴里咽不下去,从嘴角流出来也滚在地上。在没有发明汽车火车的年代,在战争中、生活中,曾经是多么如风、如舟。冷兵器时代它甚至是一场战争胜负的砝码,那些不爱惜战马的士兵,要被以重罪严惩。
这个时代抛弃和废掉了许多东西,不止是牛马。它们无需向人类乞求自己活着的意义,乞求是最无用的,人只愿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可是布施善意的神明需要它们活着,好好地活着就是它们的意义。就如这些不结果子的野花,这什么也不做的苍鹭。
山野里湿湿的,雨还在下,所有有生命的和无生命的,都有了灵性,万物无不是向死而生,它们各自继续着自己或长或短的旅程。
(文/ 张大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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