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叶，我们店里在搞狼人杀比赛，你下场来两局？」老张递上一根中华，挤眉弄眼地冲我笑。

老张是我的徒弟，后来“出师”，开了个狼人杀桌游店。看到我朋友圈发的火锅店排号定位，忙不迭地上来拉我救急。

手机显示19:15，火锅店20：00左右排到号，一局狼人杀的时间，稍有点紧张。老张继续鼓励我，「刚比完2局淘汰赛，你这种大神，直接从晋级场杀入，不影响你吃火锅。」

「不用，」我摆摆手，我这人尊重规则，更何况店里都是路人，也不认识我，「我就从淘汰赛开始，玩3局就走。」

老张看看表，微微讶异，「好，这边。」

我坐下来，摸到一张女巫，神牌。

「对不住了各位，我的火锅要排到了，时间有点紧，稍微加快点游戏进度。」我不无歉意地说，「手上女巫牌，预言家你不要有压力。6、8、9、11四匹狼，昨晚11号被我毒掉了，我没救人。刚才6号上警（竞选警长）发言不好，铁狼，今天先出他。今晚狼人要刀我刀好了。预言家你把警徽流安排好就好。」

一群新手玩家面面相觑地看着我。看样子，他们还是学生，八成买了老张店里的团购套餐。

10分钟后，好人获胜。

如此玩了3轮，时间指向19:50。我下楼时，火锅号子刚好叫到。

一个年轻人追过来递烟：「大神，还没问你的艺名？」狼人杀的圈子里，大家用的都是化名。

我打量他，是刚才的预言家，眼神清澈、姿态诚恳，就和当年来拜我的老张一模一样。

我嘬口烟，哈哈大笑：「圈子里的人，都叫我老流氓。」

天黑请闭眼

「老流氓」严格讲不算艺名，是朋友给我起的绰号，嫌我玩狼人杀路子野。

狼人杀的玩法分很多流派，有人靠直觉连蒙带猜，有人分析逻辑，找场上玩家们发言的漏洞。而像我这一派，玩的是“卦象”。

你可以试试，闭上双眼，在黑暗中单脚站立，想要站稳，是很难的。人一旦落入黑暗，恐惧轻易浮现，情绪暴露无遗。狼人杀也一样。

从你拿牌的那一刻起，我就开始观察你。拿完牌眼神里透露着杀气的，不是狼人就是女巫；紧张兴奋的，多半是个预言家；拿完牌松弛地往座位上一躺的，平民没跑了；猎人被杀才能发动技能，不怕死，要是拿到猎人，发言的音调都能高八度。

看的人多了，我甚至能从发言风格里猜出你的星座。

白羊座要是被查杀（被人指认为狼），一定原地爆炸，手肘一弯，点着桌子反问：「查杀我？你是个什么板子自己不清楚？今天出的就是你。」

狮子座发言像领导，拿到预言家（可以验玩家身份是好人还是坏人），往后一躺，慢斯条理分配任务：「今天先出个2，」两眼微微眯起，扫视一圈，「这样，晚上我验一下4。今晚我要是死了，你们其他人也别多想，就听我金水（预言家验过的好人）的，有问题我金水会搞定。」

至于两头不得罪的，多半是双子这样的风向星座。巨蟹最佛系，尤其女孩子：「我……不知道，我就聊一下呀，你听不听都可以吧……」

到出人，天秤最纠结，明摆着两匹狼，出哪个都香，先走谁呢？金牛就很实在，掰着手指计算出哪个更划算。水瓶特果断，指定一个：「你出局，你一定是个匪。」天蝎、处女、摩羯女则喜欢说：「错就错，出局再说，就出你。」

至于摩羯男，我玩狼人杀的朋友里几乎没有摩羯男——工作重要。

玩到我这个段位，发完牌，基本上全场身分就抿得七七八八。预言家落到我手上就是张废牌，我不需要验，也能看出来对面是好人狼人。

但也有人不信我。

「你他妈晚上是不是睁眼了？」第一回和我玩时，老张半眯着眼睛打量我，让我很不痛快。

我是个骄傲的人。于是摸完牌，我就去抽烟了。

一根烟抽完，第一晚的“杀人”已经结束，场上玩家们有一半已经发完言了，店长简单跟我交代，一坐下来就是我发言。

「4、8、11、12四匹狼；3号，女巫吧；6号预言家别紧张；9号守卫、10号猎人。我就是张平民牌。我也不知道我怎么找出身份，可能我在店里装了摄像头吧。」

这局老张是狼人，听我点完，他脸色跟吃了屎一样。游戏结束，我点到的身份自然全中，面对老张快惊掉的下巴，我不屑地回敬他：「表情管理能不能好一点？」——拿完牌后眼神里的杀气和兴奋，暴露了他的狼人身份。

一年365天，我能有300多天在狼人杀。我玩狼人十几年，吃饭、睡觉、蹲坑，我一有空就琢磨，去外地出差，夜店里再性感的妹子等我，我都不去，我就找桌游馆和陌生人玩狼人杀——既然是看“卦象”抿身份，只有和路人玩，才能挑战自己。

我钻研狼人杀，魔怔一般，最后老婆都受不了，要和我离婚——这要还玩不好，那可真说不过去。

我和老张算是不打不相识，他追着我认师父，我们成了朋友。这座城市里玩狼人的，见到我也少不了递根烟、点个火。

我索性开了家狼人杀桌游店。那时狼人杀还是小众游戏，但玩家层次高，从手握重金的投资人，到互联网大厂高管，抑或道上有头有脸的小爷，都是寒舍座上宾。

玩得越久，我的玩法就越「流氓」。

拿到预言家，我要么懒得验人，要么验死人，法官被我搞得够呛。

众多角色里，女巫的心路历程很复杂：拿牌的瞬间会很紧张，担心首夜被刀，毒针憋在肚子里使不上；如果发现自己活到白天，表情立刻很松弛；加上女巫晚上「吃」信息，听人发言时表情总起起伏伏，所以很容易找到。

许多狼人如果能在第一晚找到女巫，一定会立刻刀死她。我偏不，我留你到白天，就在旁边看你松一口气、跃跃欲试准备Carry全场，然后我忽悠全场玩家，把你票死。刺不刺激？

有时我也利用女巫。举个例子，1号玩家是真预言家，发言不太好，5号玩家是我的狼队友，悍跳（假装）预言家。我于是谎称自己是女巫，狂踩场上的真女巫，并表示1号玩家是我救过的好人。

女巫恨得牙痒痒，见我站1号玩家，认定他也是一匹狼，果不其然，晚上毒了他。

所以我最爱拿狼人牌——好人之间会互相猜忌，但狼人不会。

狼人虽然只占三分之一，但这个游戏叫“狼人杀”，狼人才是主角。纵使狼人在白天藏匿踪迹，但我觉得“狼人”才是最高贵的。

狼人请睁眼

「天黑请闭眼，狼人请睁眼。」

游戏里，狼人听见法官的示意，睁开双眼，游戏开始。

现实中，让「狼人」睁开双眼的，可能是金钱。

狼人杀竟然成了「风口」。在投资人的青睐下，各大电竞直播平台纷纷开启狼人杀线上直播，紧随其后的，是狼人杀综艺、职业联赛、明星线下门店等等。资本血洗了一众老玩家的认知。在这之前，狼人杀是一个小众游戏，也没有盈利空间。桌游店三五十块钱一个人，能坐一晚上，开店入不敷出的是多数。

但资本进场后不一样。如果生活也是一场狼人杀，资本一定是像我这样的「老流氓」，不断开拓新玩法，把场面搅得花哨又精彩。

就像现在的各类选秀，一场场线上直播竞赛中，一颗颗狼人杀新星缓缓升起。他们有些逻辑清晰，有些嘴皮利索，有些颜值够高，还有些，足够有钱。

有热度、有粉丝，何愁变现？接天「韭叶」无穷碧啊。

打职业联赛要成立帮派，入帮派拜师费，十万八万；有粉丝了，主播线下开店，加盟费一百万，每晚消费人均好几百，直接把桌游馆的格调，从烧烤摊升级到米其林三星。

这个圈子开始为人所知、有利可图，但我始终觉得，这些都只是昙花一现。

「老叶，给你300万，你去打比赛。」玩狼人认识的投资人，就差拿着支票在我眼前晃。

我头一甩，不去。

主播的比赛我看过，什么破水平？一个个还号称掌门副掌门，简直是对这个游戏的侮辱。

「狼人杀这个游戏，你不去的项目我不投。」投资人把话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