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最强大脑》科学评审Dr.魏、北大教授魏坤琳在《中国经营报》触角零观教育直播节目中表示,家长鸡娃只能提高孩子有限的能力水平,只有掌握了学习方法,才能够登上更多的台阶。

魏坤琳目前任北京大学心理与认知科学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2018年被评为教育部青年长江学者。“这几年,我替北大去招生,去各地宣讲,因此去过很多的重点中学,跟重点中学的孩子们有面对面的交流,这对我来说都是学习机会。针对教育,我的确有很多思考想跟大家分享。”魏坤琳说。

他同时是一名海淀家长,因此有更多的机会去观察,被认为是“教育高地”海淀的“鸡娃”状况。

NO.1

“鸡娃”对能力提升有限

《中国经营报》:魏教授,我们地处海淀有一个特别基础的问题,同时这个问题可以确认你的基本立场。你作为一位海淀父亲,如何看待“鸡娃”这个词?你觉得“鸡娃”针对的是智力、能力,还是成绩呢?

魏坤琳:“鸡娃”这个概念对我来说比较陌生,因为我自己不是在后面推着娃走的那种家长。所以,根据我对大家的理解,“鸡娃”应该是对孩子的学习成绩很上心的一种教育方式。“鸡娃”,应该是指在国内卷的那帮孩子,因为大家都是奔着高考去的那帮孩子。所以,我觉得既然用到这个词,应该是指家长对孩子的成绩非常在乎。

因为我见过太多的孩子有心理问题、成长问题,我也见过很多家长有焦虑,我自己对“鸡娃”这个词是相对偏负面的评价,如果一定让我给个数字,四六开吧。

《中国经营报》:你在《给孩子的未来脑计划》这本书中提到,你把早期教育导入到孩子的整个成长过程当中。比如说,应该早一点学外语,应该早一点阅读。海淀妈妈都想让孩子早一点接触未知的知识,这种“早一点”跟“鸡娃”有异曲同工之处吗?

魏坤琳:我为什么要写一本书,要提升孩子的脑力,要提高他们的学习能力?其实那本书真的是写给我女儿的,你看发表的那个年代,其实就是为我的女儿写的。我觉得那不是“鸡娃”,虽然我说让孩子早点接触文字的学习,接触外语的学习,但是我的目标不一样。如果把“鸡娃”定义好,其实很多家长是把孩子的分数当作学习的唯一目标,或者是他们关注孩子的教育,他们唯一的目标就是分数,就是奔着高考的,而我不是。

我写那本书的时候,我写给我的孩子,幼儿园阶段的孩子,我写的是站在脑科学的角度,站在心理学的角度,我如何提升孩子的能力,我的落点是在能力上,不是在分数上,不可能几岁的孩子去强调分数,没有意义。

《中国经营报》:你说到一个能力,我们就会去评测这个能力,到最后这个能力也是一个分数,我不知道你在培养孩子的整个过程当中,对孩子有这种考核吗?

魏坤琳:能力不会等于分数,这是第一点。我们在心理学有一个分支,就叫心理测量。心理学最擅长的是,心理学可以研究人的行为,它特别擅长用科学的手段、客观的手段去衡量一个人各种各样的特质,能力也好、气质也好、性格也好、潜力也好,心理学都可以测量,但是连智商测量的分数很多时候都不能等同于孩子的能力。可想而知,考试的分数更不等同于能力。所以,我对这个是有深刻认识的。

对很多孩子来说,他们具备未来取得一番成就的能力,甚至智商都是足够的。取得一番让他们引以为傲、让父母为傲的成就的能力都是够的,我现在就可以告诉各位家长,你们的孩子的脑力是足够的。但是,这个东西并不一定会转换为他们升学的分数。这一点上,越是能力出众的孩子越是这样,因为分数其实是标准考试,标准考试有几个特点,其实它照顾的是整个人群的能力的衡量,这些测试的目的是把整个人群能够分出来,能够有很好的区分,三六九等。

但是,假设你的孩子非常优秀,用一个标准考试,去衡量这帮优秀的孩子的时候,分数的区分度就非常差。但是,很不幸的是,优秀的大学招生的数目都是有限的,这就逼着他们要卷起来,他们要去追求一两分的差别。其实站在高校老师的角度来看,你差个一两分,差个一二十分,可能差别都不大。因为进了大学以后,他们可以摆脱对分数极致追求的时候,正儿八经去看他们的学习能力的时候,你会发现差别不大。

比如各个地方有高考状元,全国有多少高考状元去到北大、去到清华,省里面的前80或者100名,分数还可以差几十分。差几十分的情况下,他们真实的能力,到大学的展现,甚至他们未来人生的发展没有差别。

不可否认,如果你是为成绩而学习,当然也可能提高成绩。在智商类的考试面前,你通过后天努力可以提升你在考试上的表现,但是提升的幅度不会跨过几个梯度。

就是你拼命地努力,你可以从上不了大学变成上大学,你可以从上一般大学进“211”,如果原本你的能力是“211”的,通过努力可以上“985”,“985”的是不是也可以上全国排名前十的大学,全国排名前十的大学的水平可以上北大、清华,就是如果有一个阶梯的话,你希望能够跨一个阶梯,你就拼命地学习。但是,你要指望跨两个阶梯、三个阶梯、四个阶梯,我觉得这比较困难。

《中国经营报》:这有一点点智商的宿命论?

魏坤琳:倒不是宿命论,有时候孩子的智力并没有在他们早期的成绩中表现出来。前段时间我北大的同事告诉我,他们测了一个小学的孩子,测他智商,实验室测出来160,非常好,这是北大、清华的料。但是,你知道他的小学成绩居然在他们学校非常的一般。

他可能心思不在学习上,可能现在贪玩,还没有养成好的学习习惯,或者不在乎。但是,这种孩子保不齐后面会大放异彩。

《中国经营报》:那也保不齐他一辈子不会放异彩,还是说他终究会绽放的?

魏坤琳:这个智商决定了他的能力的下限,再差也差不到哪儿去。中国的家长特别的务实,或者说急功近利,因为他们恨不得在孩子五六岁的时候就看出孩子的潜力,然后就往这个方向塑造,但是做不到。我们有智商量表给你用,但是现在测出来的智商不代表孩子未来的智商。

智商是成长的。智商是个相对的概念,是指你在同年龄的孩子中间暂时的能力的排序。孩子有时候可能一开头发展很快,他一下冒尖,早慧是好事。但是你要小心后面他慢下来的时候,那个时候怎么能够保护他的自信心,保护他的那个冲劲,这才是关键的。

NO.2

奥数是考试体制的“替罪羊”

《中国经营报》:对于学习,海淀妈妈会注重很多内容,比如说奥数,甚至都把它简称到“小奥”(小学奥数),你觉得小学奥数真的对孩子智力的锻炼,还有开发智力潜能有帮助吗?

魏坤琳:我对奥数的看法是这样,小时候如果孩子愿意学习这些抽象的知识是好事,因为这是对他的基础能力的开发,因为数学是最抽象的,很多时候能够脱离我们生活的一些知识和运算,这些东西如果小时候接触的话,当然对他的能力发展是有帮助的。但是,我怕的是什么?怕的还是家长们太急功近利,追求的不是能力的发展,追求的是孩子去拿一些好的名次,拿一些好的成绩,目标还是未来的升学。所以你看,家长又开始改目标了。本来是个好事,但是你目标改了,压力就在孩子身上了。孩子也能感受到压力,你关心的就是孩子的学习成绩。

《中国经营报》:如果数学能力在很大程度上是智商决定的,很难通过刷题刷出个高水平的数学能力。所以就说在小学的时候,你的奥数学到什么程度,也可能代表着你的智力水平到了一个大概什么程度。

魏坤琳:或者说智商的某些维度,智商可以大概分两部分:第一部分我们叫作流体智力,一般是指运算类的,第二部分我们叫作晶体智力,跟知识储备有关。数学很明显就是靠流体智力,流体智力光靠时间是很难堆起来的,它靠刷题是刷不出来的。历史、地理,去刷、去背,肯定搞得出来。我不是说哪一种智力更重要,只是说,需要选择什么样的人才,比如说,中学想招聪明的小孩子,学校怕这种刷题刷上的孩子进他的中学。那怎么办?学校就找那些很难刷题刷出来的孩子,这就是为什么学校会偏好像奥数这样的东西,仅此而已。但你看,我们一定要客观地看待这个问题。

当然,这可能会造成你招上来的都是这种理工科的,思维厉害的学生,而对文史哲类的学生就不太友好。但这个可以看出来教育者的困境,我指的是初高中,甚至某些大学,他们在选才上的困境。

教育的本质其实根本就不是应该去得一个高分,我们要培养孩子的能力,我们要培养他们适应未来的能力,未来去解决问题的能力,创造新事物的能力。

高考就全都变成一个分数,这个分数又并不一定反映有能力,就是因为教育本身承载了它一个不应该承载的角色,就是人才选拔。它不应该承载把人分三六九等,做人才选拔的这个功能,造成了初高中学校就有偏好,希望用很难刷题刷出来的能力帮自己来选孩子,变成奥数了,很不幸的就是数学变成替罪羊了。很有意思的是,奥数教育可能也有意无意地往它的“选拔”功能上靠了,很多时候并不是培养孩子对数学的兴趣和对数学真正的理解,而是偏向提前学习高级数学内容和刷题。

《中国经营报》:去年海淀的中考成绩有很多考生逼近满分,中考的难度非常低,但是高考难度会加大。很多孩子可以通过小升初的小奥的学习,直接应对到高中难度的学习,中考和小升初阶段选拔孩子标准是不一样的?

魏坤琳:小升初现在孩子都不需要考了,而且中考是义务教育的结尾,它也不承载那么多选拔人才的功能,何必把考试题做得那么难呢?其实我不知道为什么中考分现在考得这么高,我就说你站在那个设计考卷的目的上来说,高考承载了选拔人才的那个功能,所以要保持一定的难度,只有难的才能把人给分开。我们其实研究人的各项认知能力的时候就特别明白这一点,中考并不承载这个功能了,它何必搞那么难呢?有什么用呢?这是我的猜测,不一定对,我觉得站在出题人的角度你也可以想到。

我觉得真正学奥数的孩子应该是整个孩子这个群体的一小部分,一定是刚才我说的那个成绩分布的右边。

《中国经营报》:就是说,奥数成绩还是对高考成绩有一定预测性的?

魏坤琳:我觉得应该预测效力还可以。我们有时候在统计上叫相关,如果做统计的话,肯定是正相关,正相关就是如果是X这条轴上面画的是奥数成绩,Y轴是孩子六年以后高考的成绩,我极可能找到一个正相关,正相关很容易做到。比如说,我们说父母聪明,孩子会不会更聪明一些,孩子会不会也聪明?父母之间的智商跟孩子之间的智商也是个正相关,关键是这个相关系数有多高,相关系数高的话,就意味着父母的智商对孩子的智商之间的预测效应越大。我的奥数成绩跟未来的高考成绩之间的相关系数到底有多大,它们有多紧密,多好的预测效率,这个预测效率应该至少是中等。要不各个重点中学,为什么用奥数成绩来选拔人才呢?

NO.3

海淀妈妈是否过度养育?

《中国经营报》:你也是海淀家长,孩子也会小升初,也要报志愿,要面对非常多的现实问题,经历过这一切之后,你的观念是否发生了变化?

魏坤琳:我自己对孩子的教育理念倒是没有太大变化,但是我看到了太多的海淀妈妈,特别逗,我“潜伏”在某些海淀妈妈群里面。但我从不说话。这里是很好的观察窗口。我是个好奇心特别强的人,我就喜欢用第三方观察者的视角看这个世界。

我在妈妈群里看到各个妈妈的焦虑,因为大家说的话,包括某些人说话的频次,其实就显示了她的焦虑水平,就看到很多妈妈的生活中心其实就是以孩子为中心,以孩子的升学为中心,以孩子的分数为中心。

海淀妈妈们,或者是中国的很多家长,一个很大比例的家长们,他们替孩子决定了一切,他们一直灌输孩子:“我最在乎你的实际上是你的学习成绩。”最可笑的是每个家长对孩子的愿望都是希望他们快乐健康成长。

前一阵子我的北大心理学同事做了一个实验,他们就看妈妈能不能站在孩子的视角思考问题,孩子能不能站在妈妈的视角思考问题,这是个很有意思的实验。发现结果是妈妈口口声声说,她们能够很好地理解孩子,能够站在孩子的视角思考问题,但是我们心理学用我们叫作内隐的方法(内隐的方法不是看你的语言表达,而是看你真实的态度不经意的流露),研究结果体现出妈妈们好像根本就不站在孩子的角度思考问题。

比如,我要她切换到孩子的视角看待这个世界,她切的那个速度和频次远远不及一个普通人。而对待一个普通人,切普通人的视角她可以切,基本上能力正常。让她切到孩子视角,她才不切呢,她嘴巴说的爱孩子,能够很好地理解孩子,但是她其实都没有养成这个习惯。

《中国经营报》:这种矛盾在现实生活中可以遇到,比如在学钢琴的问题上,家长和孩子的态度有可能是相反的。在这个关键的节点上,家长要不要再坚持一下呢?

魏坤琳:学钢琴也是个典型的例子,学钢琴很多时候是枯燥的,学钢琴你什么时候能够让孩子获得他的成就感,他什么时候尝到甜头,这个甜头不是指比赛要得一个什么名次。比如就是他要表演,我女儿也学钢琴,我觉得她花的时间不是太多,但是她就觉得她喜欢弹钢琴。我在中间肯定会做一些事情,就是从小练钢琴的时候,枯燥的时候我肯定要陪她,她就过一会儿就弹好了,弹好了怎么样,爸爸录下视频来,然后经常给她表扬,比如录视频要拍照片,实际上是我对她的鼓励。比如说,她有一些非常小的钢琴表演,就是那种我完全可以不去了。

但是我那时候,我说爸爸会来看,无论你的表演多小,我觉得这个是你发光的时候。

幸亏那天我去了,特别忙,总算按时赶到了。的确她穿得漂漂亮亮上去的时候,我看到她紧张地在那儿准备,但是上去的时候她眼睛在观众席里面扫,找爸爸,因为我说我要来,她表演得不管怎么样,我在下面拼命地鼓掌,给她“起哄”,这就是我要给她正面的反馈,这个她就会记得住,她知道爸爸很忙,但是这种关键的时候,爸爸答应了的事情,爸爸证明他重视这个事情。

《中国经营报》:那为什么只有海淀妈妈,没有海淀爸爸吗?

魏坤琳:我见过好多海淀爸爸也挺好的。

《中国经营报》:好像海淀爸爸在初中之后参与更多一些,小学阶段参与得少,是不是中学学习难度更大了?

魏坤琳:也不一定吧。爸爸妈妈都能作贡献,你看我前面说我的上一本书,两本书都是写给我女儿的,是她的幼儿园阶段,其实我现在又要开始写书了,为了下一阶段。我其实梳理了一下学习科学,就是Learning Science到底有什么样的新成果,因为她现在学的东西更加复杂了,有更多的学科,很多学科之间还有交叉,知识开始有脉络、有结构,这些东西她能不能够用先进的学习方法快速地提炼出来?所以,我又开始有输出的欲望了。

(校对:颜京宁)

本文来源:《中国经营报》,作者:索寒雪

(扫码关注 直说传媒,了解更多教育行业前沿资讯和深度解读教育行业发展趋势。)

免责声明:本公众号所转载文章均获得授权,严格标注来源,文章内文字、图片、音视频等版权归原出处所有。重在分享,不代表本公号观点。对文中陈述内容和观点均保持中立,不对其准确性、可靠性或完整性提供任何明示或暗示的保证,仅供读者参考。如涉及其他类版权问题,请在本文留言区或本公号主页面留言,联系予以第一时间更改或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