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书鸿看着这封从老喇嘛手中截回的信,如五雷轰顶。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深爱了二十多年的妻子陈芝秀竟然跟人相约私奔。他必须追回她,无论她做了什么,他都会原谅她。
因为,他爱她,而且他们还有一双可爱的儿女,他们不能没有妈妈。
于是,他骑上研究所里唯一的那匹枣红马,飞一般的冲了出去。
在苍凉的戈壁滩上,他整整跑了两天两夜,没敢有片刻休息,生怕稍一停留,就再也追不上她了。但是,目之所及,只有漫漫黄沙,根本没有陈芝秀的影子。
天上一弯冷月,把灰褐色的大地照得如同白昼般明亮,可是常书鸿却觉得眼前越来越暗。扑通一声,他从马背上摔了下来,陷入了浓浓的黑暗之中......
常书鸿出生于一个没落的旗人家庭,满姓伊尔根觉罗。辛亥革命一声炮响,打碎了旗人头上的光环,也打破了常家的安宁。常家从此开始走向衰败,日子过得越来越艰难。即使这样,父亲仍不想让他失去读书的机会,他将重振常家的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于是, 他典当了一些家产,将常书鸿送入学校。
常书鸿十九岁那年,回娘家的小姑带来了一个姑娘,是小姑的继女,也就是常书鸿的表妹,名叫陈芝秀。陈芝秀身材苗条,一双眼睛如盈盈秋水,让人过目难忘,确切的说,是让常书鸿过目难忘。
记得王菲的歌中曾经唱过:“只因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没能忘记你的容颜。梦想着偶然能有一天再相见,从此我开始孤单思念。”
王菲唱出了常书鸿当时的心声,只因那不经意的一瞥,他就沦陷了。可那时,在父母的安排下,他早已和另外一位表妹订了婚,虽然他不喜欢她,但为了不让家人生气,他还是听从了家里的安排。
可是,当他见到陈芝秀时,他后悔了,他想解除那个婚约,但又不知道陈芝秀的想法。
经过多少天的内心煎熬,常书鸿忍不住向陈芝秀表达了爱意。没想到的是,陈芝秀早就心仪于他,告诉他,自从那次与他相见,她的心里就再也装不下任何人了。
从此,单相思成了双向奔赴,他更坚定了解除原来婚约的决心。怎么办呢?只能求助于小姑。小姑还是心疼这个侄儿的,在小姑的劝说下,祖母及母亲他们终于同意解除与另一位表妹的婚约,答应让他和陈芝秀在一起。
1927年春天,常书鸿参加了浙江省教育厅选拔的赴法国里昂中法大学浙籍公费生的考试,但由于官府暗中操纵,名单迟迟没有公布。气愤的常书鸿决定破釜沉舟,自费留学。
在出国前几天,家里为他与陈芝秀举办了婚礼。欢快的唢呐声中,他与娇羞的新娘牵手走进新房,那一刻他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与心爱的女孩结婚,去最想去的地方留学,一切都是那么完美。
图 白色连衣裙是陈芝秀和女儿,后排男士是常书鸿
汉时一位痴情女子曾说过:“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说得那么深情,又那么决绝。而在那一晚,常书鸿也向陈芝秀发出了“不管山崩海裂,我都会好好待你”的誓言。他爱她,终生不渝。
新婚过后,就是长长的别离。常书鸿只身远赴法国,去追求自己的梦想。
因为是自费,他只能半工半读,勉强维持生活。他对陈芝秀的思念,也只能通过一封封跨越万里重洋的信笺来表达。他思念她,想她的一颦一笑,想她做的家常菜,想她偎依在自己身边说着世间最美的情话。但拮据的经济,让他只能将这一切埋在心底。
那年冬天,一切都发生了变化。《申报》上,登载出赴法公费留学生的名单,常书鸿三字赫然在目。他成了由庚子赔款创办的里昂中法大学的一名公费留学生,生活有了保障。而且,恰好有一批中国留学生要来巴黎,常书鸿决定让陈芝秀跟随他们一起来法国。
为了迎接陈芝秀的到来,常书鸿特意寻了一间位于塞纳河畔的尖顶小木屋作为他们的新家。美丽的塞纳河在屋前流过,河畔上散落着几幢同样尖顶的小木屋,仿佛是一个童话世界,梦幻般的美丽。
陈芝秀看着忍不住惊叹:“真漂亮!但这房子很贵吧?你哪来的那么多钱租它呢?”
常书鸿回答说:“我说过,你来了,我绝不能叫你受罪。钱吗,我有。除了奖学金,我的画作也能变成钱。”说完,他将一摞画作搬出来。
接着,他又满怀激情地说:“你来了,我会画得更快更好的!莫奈在有了卡蜜儿以后,就灵思涌动,佳作迭出......卡蜜儿着绿衣的全身肖像,就使莫奈在第一次沙龙展中一举成名。”陈芝秀听了,昂着头说:“假如你需要,我也会做你的首席模特儿的!”
常书鸿一下子楞住了,曾经含羞带怯的陈芝秀,分别仅仅一年,就变得如此勇敢开放。这应该就是爱情的力量。
普希金曾说:“如今我的灵魂终于苏醒,因为你重新出现在我眼前,有如惊鸿一瞥的幻影,有如纯美无暇的精灵。我的心在狂喜中跳动,因此啊,一切都已重现,又有了偶像,又有了激情,有了生命,有了眼泪,有了爱情。”
有了爱情的滋养,常书鸿的灵感也重新苏醒了,画作完成得比以前更快更好。《暴风雨之前》《里昂裴鲁奇风景》《某夫人像》等,让严厉的窦谷特教授都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不久,他们的女儿小沙娜出生了,这个小小的房子中又多一份欢笑声。
1931年秋天,九一八事变的消息传到了法国,常书鸿刹那间感觉有万千铁骑从心头踏过。回家看到陈芝秀也是忧心忡忡。为了缓解心中的郁闷,常书鸿说:“芝秀,你不是会吹笛子吗?”
于是,陈芝秀换上结婚第二天穿过的那身绛红色旗袍,将笛子送到嘴边,双眉紧锁,目光凄婉,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楚楚动人。常书鸿看到后,飞快地拿出颜料,不加思考,一气呵成,完成了一幅名为《乡愁曲》的画作。
窦谷特教授看到这幅画后,推荐他参加里昂春季沙龙展。在沙龙展上,他的画取得了“优秀奖”。窦谷特教授说:“这是你第一次在画中显示了你的风格。”
这是陈芝秀带给他的灵感,让他在画笔中找到了自我,也让他的画开始走向辉煌。
图 | 最左边是常书鸿陈芝秀夫妇
而陈芝秀给他带来的惊喜还远远不止这些。
一天晚上,陈芝秀刚刚洗完澡,一头湿漉漉的黑发披散在脑后,整个人仿佛还氤氲着水汽,娇艳欲滴。常书鸿赶紧用画笔记录下了这一美妙的时刻,起名叫《浴后梳妆》。而这幅《浴后梳妆》则让他敲开了巴黎国立高等美术学校的大门,凭着这幅画,他以第一名的成绩进入了这所艺术殿堂,成为著名的新古典主义画家、法兰西艺术院院士劳朗斯的弟子。
妻子陈芝秀也在朋友们的帮助下,进入一家业余美术学校学习雕塑,夫妻俩琴瑟和鸣,颇有一番“赌书泼茶”之意趣。
和谐美好的婚姻,会激发一个人所有的潜能和灵感,常书鸿在爱情的滋养中,一路高歌猛进,完成了一幅幅经久传世的佳品。
沉浸在艺术和家庭的双重完美之中,常书鸿觉得幸福极了。他常常对陈芝秀说:“知道吗,芝秀,普希金结婚的那个秋天是多产的秋天......”而陈芝秀来法国的这几年,也是他画的最开心的几年,手中的笔仿佛有了神助,笔笔都饱含着浓浓的情感,感动着每一个欣赏画的人,也感动着他自己。
之后,在劳朗斯教授的推荐下,他的《湖畔》和《病妇》分别在里昂的春季沙龙展获得银质奖和金质奖,其中,《病妇》还被珍藏在法国国家博物馆。这两幅画都是以陈芝秀为模特画的。
日子就这么顺遂地一天天过下去了。直到有一天,常书鸿在一个街边书摊上遇见了她——《敦煌石窟图录》。第一眼,他就被敦煌千佛洞壁画的精美和塑像的雄伟震撼了。
他突然做出了一个决定,回祖国去,他对陈芝秀说:“我找到我的艺术之根了,我的根就在中国,在敦煌。我要为弘扬敦煌艺术努力。”
陈芝秀听了心情十分复杂,刚刚在法国站稳了脚跟,他们现在的生活幸福安稳。可常书鸿却要放弃这一切回国,去过一种前途莫测的生活,她有些不甘心。但她也不想就给丈夫泼冷水,就委婉地说,想把学业完成。
于是,常书鸿决定自己先回去,等陈芝秀学成之后再回国团聚。
1936年的深秋,常书鸿告别了陈芝秀和女儿常沙娜,登上了回国的火车,并应教育部部长王世杰之邀,成为国立北平艺术专科学校的教授。
两年后,陈芝秀和女儿也在他的千呼万唤中回到祖国。
此时的中华大地正烽烟四起,战火纷飞,日寇的飞机不时地在天空盘旋,每个人都生活在死亡的边缘,他们也随着国立艺专辗转了大半个中国,最后来到重庆。
在重庆,他们的儿子常嘉陵出生,生活也暂时安定了下来。陈芝秀又开始兴致勃勃地布置新居,还由朋友介绍,到重庆的教会女中任法语教师。就在陈芝秀重新对生活充满了期待时,却收到一个意外的消息。
敦煌研究所筹委会成立,常书鸿任副主任,要常驻敦煌。陈芝秀听闻脸都气白了,刚刚安顿好的一切,又要化为泡影。
她没有什么远大的理想,只想与常书鸿及一双儿女安稳幸福的生活,这错了吗?她不能理解,气冲冲地对常书鸿说:“你一定要去就自己去吧,反正我是不去的。”
尽管陈芝秀极力反对,常书鸿还是毅然决然地去了敦煌。
1943年春天,常书鸿一行六个人开着一辆破旧的大卡车向敦煌出发了。历时一个多月的艰苦跋涉,终于来到了敦煌。蓝天白云下的敦煌美得无可比拟,此情此景,让常书鸿高兴得热泪盈眶。
兴奋之余,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给陈芝秀写信,信中没有什么甜言蜜语,满纸都是对敦煌的崇敬。他写道:“重复一句徐悲鸿先生的话:中国的画家们,如果你们没有来过这个世界上唯一且最大的古代艺术画廊,那么就绝对成不了一个好画家!”
敦煌,曾经是他的梦,而从那一刻起,敦煌就成了他的命,生死与共。
然而,这的条件实在是太艰苦了,黄沙遍地,生活穷困,教育部的经费也经常是一拖再拖,甚至最后杳无音讯。但这一切都没有让常书鸿却步,他一头扎在那些让他魂牵梦萦的洞窟中,扎在保护这些珍贵文物的工作中。
半年后,他回到重庆,想要把妻子和儿女们一起接到敦煌。他们是一家人,不能这么天南海北的分隔着。
陈芝秀一听,情绪立刻爆发了,发疯似地嚷道:“一走就是半年,回来什么话也没问,你就......”
敏感的常沙娜一看父母的样子,赶紧带着弟弟离开了,陈芝秀辛辛苦苦做的一大桌子饭菜,也没有人吃了。
当然,在常书鸿的左哄右劝下,陈芝秀最终还是同意了和他一同去敦煌。
到了千佛洞,曾经很排斥敦煌的陈芝秀竟然被感动了,一路的辛苦和劳累也刹那间消失了。她吃惊地说:“我的上帝!走遍全欧洲也没有看见过这样金碧辉煌的!”
然而,刚过三天,他们就发生了到敦煌的第一次争吵,仅仅因为一顿晚餐。
陈芝秀在洞窟内临摹了一整天,想要晚上给家里做顿饭。结果常书鸿心不在焉地敷衍她,也没告诉他管理伙房的人不在,让累了一天的陈芝秀空跑了一趟。这让陈芝秀十分恼火,冲着他大嚷一顿。
陈芝秀的不依不饶,让常书鸿很伤自尊,他突然觉得,妻子变了,变得有些烦人了,就是一个小小的事情,就如此没完没了。
虽然事情很快过去了,他们也和好如初了。但谁也没有意识到,他们间的裂痕其实并没有愈合,而是愈来愈大。
在看到427号洞窟中那九尊高大的彩塑后,陈芝秀兴奋地对常书鸿说,等这个洞窟的临摹完成后,她要做一件飞天雕塑,向世人展示“敦煌的维纳斯”。
常书鸿却说:“敦煌就是敦煌,......敦煌的盛唐坐佛和你将要临摹的这九尊彩塑就是敦煌的一绝,我看它一点也不比维纳斯逊色!”
“我这样说一点也没有贬低敦煌的意思呀!你呀,简直是敦煌的偏执狂!敦煌就是你的心肝尖子!”
好像自从来到敦煌,他们经常会为了一点小事就争吵起来。
自从发现220号洞窟的维摩诘经变,常书鸿更是像着了魔似,忙得没日没夜。后来又去了趟南疆,走了一个多月。即使在家中,他也一心只在工作上。陈芝秀每每想和他谈谈家长里短的事,他都哼哼哈哈的应付,要不就是“别来烦我,你去办就是了”。
此时刚过完春节没多久,敦煌的天气格外冷,陈芝秀的心仿佛也冷了,这还是当初的那个常书鸿吗?还是自己深爱的人吗?陈芝秀不断地问自己。她觉得自己好像与整个世界都隔绝了,昔日的好友们都远在他乡,这里又没有一个可以畅谈的知音,她有些茫然,或许自己当初来敦煌就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那一日,常书鸿和陈芝秀又不知为了什么争吵起来,越吵越凶,不知是谁先冲口而出说:“离婚!”另一个也不甘示弱地说:“离就离!”声音那么大,口气那么凶,双方都被自己吓了一跳。
更吓人的是,他们吵罢,发现两个孩子都不见了。
在呼呼的北风中,他们找了好几个小时,终于在一个大沙丘后面找到了两个孩子。陈芝秀飞奔过去,一把抱住了两个孩子,哭出了声。
他们两个虽然嘴上答应女儿,以后不吵架了。但女儿上学走后没几天,他们又吵了起来,这一次常书鸿还摔碎了一个盘子。这天晚上,是他们两个结婚近二十年来第一次分头而睡,陈芝秀哭了整整一夜。
第二日,常书鸿早已忘记了昨日的不快,开心地告诉陈芝秀,来了一个她的老乡,叫赵忠清,来负责研究所的后勤工作。
赵忠清是一个退伍兵,高挑的个子,白净的脸,脸上有几颗麻子,显得很俏皮。第一次见面,赵忠清就给陈芝秀带来了家乡的枫桥香榧子,这让陈芝秀很开心。
赵忠清会骑马,会打猎,经常会猎一些野物给大家解馋。对陈芝秀更是关心到无微不至,三天两头地炖些羊肉汤、红枣木耳汤送过来。并且操着一口家乡口音对陈芝秀说:“夫人,快歇歇,请下来喝口汤吧!”有时还说:“夫人,你太辛苦了!女人家是不好这么辛苦的。”
喝完他炖的汤,陈芝秀觉得心里暖暖地,不由地说:“赵主任,不,赵忠清,以后,你就别喊我夫人了,喊夫人太见外了,你就叫我名字,叫我芝秀吧!”
“好好,只要夫人,哎,不不,只要你,嗯,你和所长吩咐,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你叫我打狗,我决不撵鸡。”赵忠清笑嘻嘻地说。
常书鸿又出门了,赵忠清更是每天变着花样地给陈芝秀炖汤,陈芝秀也不知不觉地开始期待着他的出现,她的雕塑也已经有好几天没有一丝进展了。
这日,赵忠清竟然给她带来一盒驴皮胶,在这个兵荒马乱的时节,这是很难弄到的。陈芝秀不禁喃喃地说:“忠清,你太好了!”而赵忠清则在她的手背上轻轻一吻。正当他准备揽住她的腰时,门外突然响起了脚步声,他俩飞快地闪开。
这几日,儿子嘉陵病了,常书鸿依然自顾自地忙,陈芝秀十分生气,气得将盆子摔在地上,嘴里还咕哝着骂了一句粗话。常书鸿惊呆了,这还是那个知书达理的陈芝秀吗?当然,接下来更是一场激烈的争吵。
陈芝秀本是浪漫的人,可是敦煌漫天黄沙和一次次争吵,打碎了她所有的爱情梦想。她的脑中突然闪现出一个念头,我要离开这里。可是怎么离开呢?凭自己一个女人,走出这戈壁滩,谈何容易?于是,她想到了自己的老乡——赵忠清。
正在这时,门外响起了脚步声,接着那扇虚掩着的门被轻轻推开。赵忠清,那个她内心正在渴望的人来了。她闭上眼,静静地等着。
没过多久,常书鸿也回来了,看到从里面锁上的房门,他意识到,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他轻轻拍了拍门,里面没有动静。等了几分钟后,依然没有动静,他心中不觉升腾起一团火气,咬咬牙,用拳头重重地敲了两下,并将嘴凑到门缝处,轻轻地喊了几声:“芝秀,来开门,我回来了!”
终于里面有人踢踢踏踏地过来了,门打开了,是赵忠清那张略显紧张的脸,常书鸿什么也没有说。
其实,早就有人对常书鸿说,赵忠清这人不老实,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只知道讨好他和陈芝秀,而且,还经常贪污公款。
常书鸿本来想对他再考察一段时间,但现在看来这个人真的不能再留了。
图 | 陈芝秀
赵忠清被辞退了,让常书鸿没想到的是,得知消息的陈芝秀竟然因此和他大吵一架。还嚷着说,常书鸿不管她的死活,她病了,要去兰州看病。
正好几天后,敦煌县城的一位老师邀请他们夫妻去参加儿子的婚礼,婚礼上一位朋友要去兰州。常书鸿就拜托朋友带陈芝秀一块同行,并赶忙给兰州的几位朋友写信,希望他们能帮忙照顾一下陈芝秀。他认识到自己到敦煌后的确对妻子疏于照顾,想趁此机会来弥补一下对她的亏欠。
临行前,常书鸿还特地让人宰了一只羊,给陈芝秀送行。常书鸿想着让女儿沙娜陪母亲一起去,但陈芝秀拒绝了,让她在家照顾好弟弟。
就这样,陈芝秀走了。常书鸿也得以专心进行临摹了,不用再担心,一进家门就看到陈芝秀那张满是怨气的脸和喋喋不休的抱怨。但,安静了没几天,常书鸿感到不对劲了,几天了?怎么芝秀一点消息也没有,说好的最起码要隔一天来一封信或电报的。
后来,研究所的董希文从老喇嘛手中截获了一封信,是陈芝秀写给赵忠清的。常书鸿看后,觉得天旋地转,仿佛连那如血的夕阳也失去了颜色,他发出了一声如野兽般绝望的嘶吼,眼睛也在瞬间变得血红。
他要去把她追回来。
他跨上研究所唯一的那匹枣红马,飞一般地奔了出去。他想着,在这个地方,长途车的速度比牛车快不了多少,他一定能追上她,他一定要把她带回来。
夜晚的戈壁滩,如死一般的静,只有那匹枣红马踏在砂砾上的哒哒声和常书鸿的喘息声。月亮从灰黑的云层后钻出来,洒下一地清辉。
前面是几座大沙包,这是人们常说的“强盗坡”,是盗贼出没的地方,曾有无数个盗贼谋杀过往客商的传说。一股寒气从四周袭来,被汗湿透的常书鸿也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但他没有丝毫停留,他只想着,快点,再快点。
安西,是去往兰州的必经之路。常书鸿一家挨着一家的客栈打听陈芝秀的下落,终于在他快要绝望的时候,有一个店伙计告诉他,前几天,有个长着麻子的男人和一个漂亮的女人经过,说一口南蛮子话,他们要去玉门。
常书鸿听了又急又气,顾不上休息,再次跨上马背,朝着玉门的方向奔去。愤怒就像一把火,在他的胸膛燃烧,越烧越旺,烧灼着他的嗓子,烧灼着他的五脏六腑。
月亮再一次挂在戈壁滩的上空,把整个戈壁滩照得如同白昼,可常书鸿已经感受不到明亮了,他昏昏沉沉伏在马背上,分不清东南西北,只是凭着一个几乎疯掉的意念,在机械地狂奔。
终于,扑通一声,他摔下了马背。
幸好,地质学家孙建初先生从这里经过,和同伴一起救下了常书鸿。昏迷了三天三夜后,常书鸿才苏醒。
几天后,常书鸿在《兰州日报》上看到陈芝秀登出来的“脱离夫妻关系”的声明,他的心彻底碎了。一个原本美好温馨的家,就这样散了。
妻子走了,女儿沙娜主动承担起了照顾爸爸和弟弟的责任。那个只有十一岁的女孩儿,一夜间就长成了大人。
图 | 常书鸿与第二位妻子李承仙
1945年,抗战胜利了,因抗战而聚到敦煌的人相继散去。1946年,常书鸿再次回到重庆,重新招兵买马,一位名叫李承仙的女孩子应聘来到研究所。那时的李承仙还是一个刚刚二十出头的小丫头,一脸天真烂漫,嘴却厉害得很,伶牙俐齿,得理不饶人。
因当时李承仙的父亲生病,一年以后,她才来到敦煌。由于同事的撮合,那一年,她成了常书鸿的妻子。
李承仙虽然比常书鸿小二十岁,但她很是贤惠,对沙娜姐弟俩也很照顾。最关键的是,她深爱常书鸿,也深爱敦煌。或许是上天在弥补对常书鸿的不公,给了他另一段美好的爱情,也成就了他这个“敦煌的守护神”。
而陈芝秀呢,自从离开敦煌,就和赵忠清结了婚,解放后,因为赵忠清曾是国民党军官,被逮捕入狱,死在狱中。陈芝秀又嫁给了一个工人,生活贫困。1979年,突发心脏病,凄凉离世。
爱情,是个奇妙的东西,不知道何时来到,也不知因何离去。而人生,也总会在关键的路口设置路障,越过了,就是美好幸福,退却了,或许就后悔一生。
文 | 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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