颍阳有一个姓赵的老翁,单名一个愚字,在县里担任刑房吏的职位,按说这是个肥差,凡是被关进牢狱的人,无不要送上金银贿赂讨好他,以求能够过得舒心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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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这位老翁秉性善良清廉,连一颗鸡蛋也不愿意收,且从来不在乡民身上搜刮钱财,所以到了四十多岁,还是一贫如洗,衣兜空无一钱。

赵愚曾娶过一个妻子冯氏,冯氏经常抱怨家里贫穷,两人关系不算和睦,也就没有生下子嗣,有一年,一个衣着光鲜的客人前来拜访赵愚,开口就问道:“老先生掌管刑事诉讼的事情,有一个某年某事某人的卷宗应该保存在你这里,是吗?”

赵愚取出自己记录的台账翻看了一会儿,然后说道:“的确是在我这里,你有什么事儿吗?”

客人从肩上取下一个布袋,打开一看,里面全是白花花的银子,说道:“我知道您的品行端正,从不肯收取贿赂,但是到了这把年纪了,也不得不为家人考虑一下,只要您愿意把这个卷宗交给我,这千两白银就算是我给您的回报。”

赵愚呆愣了一下,当着他的面找出了卷宗,客人大喜,以为交易要成功了,不料他随手将其扔进了火炉里,说道:“钱财不难获得,难的是把它送走,为了钱财谋害别人的性命,这件事我不会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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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人看着卷宗慢慢变成纸灰,止不住跳脚大骂:“真是个老顽固啊,像你这样的人,一辈子也别想跟富贵打交道。”

争吵声引来了冯氏,客人见到冯氏又说:“你真是走了霉运,摊上这么个不知变通的丈夫,再不赶紧离开他,就要一生受穷啦。”

客人说完就拿着银子走了,冯氏眼睁睁看着如雪一般的银子被收走,感觉心都在滴血,急忙向赵愚询问情况,赵愚如实说了,冯氏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将赵愚咒骂了一顿,说道:“这种苦日子我真是一天也过不下去了,求你放我一条生路,休了我吧,免得跟着你饿死。”

赵愚知道留不住她,写了一封和离书让她离开了,自那以后的几年时间里,赵愚也没有钱再娶,46岁的时候卸下差事,回到了西郊的老家,一个人孤单的生活,倒也自得其乐。

转眼到了除夕,赵愚的侄子们送来了面粉和猪肉之类的东西看望他,他自己又挖了些野菜,跟面粉和肉馅一起做成饼,打来一壶浊酒在炉子上烫着,准备用来招待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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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中午时分,天上开始飘起了大雪,赵愚烤着炉火,时不时的咂一口酒,怡然自得,突然听到一阵敲门声,打开门一看,站着一个身穿白色披风的女子,赵愚看得眼睛都直了,上下打量着少女。

只见她不过十六七的年纪,面容精致的像瓷器娃娃,披风里面穿着鹅黄色的薄袄,美的不知道该用什么词句来形容,少女径直走了进来,随手将披风挂在了墙上,说道:“这天可真是冷死了,老先生自己倒是悠闲,不知道能不能分我一杯酒暖暖身子。”

赵愚回过神来,想了很久也没有想到曾在哪里见过这个少女,不过有这样的美人讨酒,自然没有吝啬的道理,将少女请到炉火旁边坐下,斟了满满一杯酒递给少女,说道:“这是我自己酿造的水酒,还请姑娘不要嫌弃它的浑浊。”

少女接过酒之后一饮而尽,然后咂了咂嘴说道:“老先生的手艺不错,这酒真是少有的清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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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对坐饮酒,交谈的十分愉快,酒杯交错之间,少女逐渐有了醉意,趴伏在桌子上,像一株倾倒的玉树一般,叫也叫不醒。

她身上的衣服单薄,赵愚担心她冷,就想把披风拿下来给她披上,转头一看,哪里还有披风,只有一张狐狸的皮毛悬挂在上面,头和爪子都清晰可辨,赵愚虽然也感到疑惑,但并没有多想。

一阵寒风吹来,少女缩了缩身子,抱紧了双臂,炉子里火也快熄灭了,赵愚将自己的破大衣给少女披上,然后就去引火烧柴,不料柴火都被雪打湿了,根本烧不起来。

赵愚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合适的引火的东西,就顺手把狐狸皮拿来,刚一点上,刺啦一声就烧了起来,火势很大,一下子就把柴火烘干了,整个房间都变得暖洋洋的,少女也舒展了身子。

过了半个多时辰,少女的酒意逐渐消除,她也打着哈欠醒来了,醉眼朦胧的说道:“真是太不好意思了,一时没控制住竟然醉倒了。”说着就去拿身上的大衣,发现不是自己的,急忙四处环顾,也没有发现披风的影子。

少女有些焦急,勉强挤出几分笑意,说道:“老先生不要恶作剧,我的披风藏去了哪里?还请你能够还给我。”

赵愚见少女如此紧张披风,心里有股不好的预感,不敢告诉她真相,摇了摇头说自己不知道,少女急的四处寻找,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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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愚这才不隐瞒,将自己用狐狸皮毛来引火的事情说了,少女惨呼一声:“糟了,我因为贪酒,竟然误了大事,这下子可怎么办才好啊!”说完就双手掩面,啼哭不止。

赵愚被她弄得手足无措,急忙安慰道:“我也是一时情急,担心你受冻,柴火又湿了,没办法才用披风来引火,你别哭,我一定会赔偿你的。”

少女逐渐止住哭意,叹了口气,说道:“实话跟你说吧,我其实是山里的天狐,修道八百年才得以化形,只是法术不到家,还不能长时间离开皮毛,我经过你这里的时候,看到房屋布满了功德金光,知道你一定是个善人,所以才过来叨扰,不成想因为一晌贪杯丢了皮毛,这样赤裸裸的能到哪里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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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愚感觉很是抱歉,就对少女说道:“我这里虽然简陋,但也可以遮风避雨,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留在我家里。”

少女沉思了片刻,似乎是认了命,说道:“这或许就是上天的安排吧,我迟迟不能褪去凡胎飞升仙界,大概就是灾劫未满,要历练红尘,你把自己的大衣披在了我的身上,咱们也算是有了“肌肤之亲”,按照礼法来说,我应该嫁给你为妻,只是可惜我几百年的道行了。”

赵愚闻言大喜,说道:“如果你不嫌弃我老朽不堪,愿意委身嫁给我为妻,这小茅屋以后就是你的家了。”

少女也不再纠结,答应了赵愚的要求,两人就在茅屋里拜了天地,少女介绍说自己叫做花想容,并要赵愚替她保守秘密,不要告诉别人关于自己的事情。

赵愚说道:“明天就是除夕了,侄儿们肯定会来拜见,你作为长辈总不能不现身相见吧。”

花想容叹了口气,说道:“俗世的立法牵绊住了我,终究是不能避讳,你就跟他们说吧,只是我没有皮毛,身上无物不能见外人,只有百天之后才可以相见。”

第二天,赵愚手舞足蹈的将自己娶了个神仙伴侣的事情告诉了子侄们,他们都觉得这件事太过荒唐,或许是赵愚自己一个人呆久了,胡编乱造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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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愚急的满面通红,直到桌面上突然出现了美酒佳肴,大家都在惊奇的时候,赵愚突然对着里屋问道:“夫人,这酒菜是你用神力弄出来的吗?”

花想容说道:“我已经是你合法的妻子,以后的你的饮食应该由我来照顾,无论你想吃什么,只要说一声就好。”

子侄面面相觑,随后上前跪拜道:“您与我叔父成了亲,也就是我们的长辈,何不现身相见,我们这也做晚辈的也好尽一份孝心。”

花想容没有说话,赵愚替她说道:“夫人不是一般的凡夫俗子,现在还不方便见其他人,你们就不必再强人所难了。”

众人也都相信了花想容的存在,纷纷开始传起了这件稀奇古怪的事情,慢慢的就把花想容说的越来越神,隔壁的村子都在流传着她的传说。

邻村有个小赖子,出身于扒手世家,他的父亲是走江湖行骗的人,白天的时候躺在别人家的屋脊一动不动,像是没有生命一样,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就翻箱倒柜,将贵重的东西全部偷走,如果被人发现,就变作猫狗一样迅速跑掉,从没有人能够抓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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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母亲是个巫婆,时常埋伏在旷野中哀嚎,如果有人被她吵醒,心神稍微有一刻失手,就会被她摄取魂魄,然后用邪术控制魂魄害人,自己再装作神婆驱鬼,赚取别人的赏钱,两人一见如故,臭味相投,结合在一起生了小赖子。

靠着这个技艺,两人逐渐积累了不菲的财富,便想着要儿子洗白,不要从事这种见不得人的职业,还专门将他送去了学堂念书。

可俗话说得好“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生来会打洞”,小赖子不肯学好,闲暇时间就练习伸手,生怕丢掉了这样的祖传技艺,两人见无法禁止,也就随他去了。

小赖子另辟蹊径,也琢磨出一个歪门邪道,娶了一张黄鼠狼的皮带在身边,偷盗别人的财物的时候,就把黄鼠狼的皮披在身上,和真正的黄鼠狼一模一样,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一家三口凑在一起,在附近不知道犯下了多少大案,由于他们作案的手法神异,寻常的人找不到证据,就渐渐地把这件事归于花想容的作为。

起初这还只是一种猜想,可随着花想容的到来,赵愚家中也逐渐富裕了起来,什么金银珠宝,绫罗绸缎,一应俱全,赵愚在花想容的授意下买房置地,还请了丫鬟仆人,成为了当地不大不小的富户,村民们逐渐相信了这个传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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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期满之后,赵愚本想给村民送去请帖,邀请他们一起见证自己的婚礼,可村民们似乎都有意躲避着他,还有人在远处对着他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赵愚非常纳闷,就去打听了一圈,然后闷闷不乐的回到了家,花想容上前为他揉肩,被他一把推开,斥道:“我如果想要富裕的生活,在二十年前就可以办到了,如果你认为我贫穷,不能跟我过这样的苦日子,大可以说出来,不必做一个飞檐走壁的梁上君子,让我这样一个老实人担惊受怕。”

花想容掐指一算,猜到了什么,却仍旧装作不知道的样子,询问他发生了什么事,赵愚于是就将自己的打听到的事情说了一遍,再三嘱咐她把窃取别人的东西还回去。

花想容说道:“天下无主的财物何其之多,我怎么会去偷别人的东西呢,这件事其实另有其人,我本来不想管,但是连累你白白承受这样的奇耻大辱,也不是我的本意,今晚我将会施法把贼人定住,这样足以证明我的清白。”

赵愚大喜过望,抓住花想容的手说道:“这样真是太好了,不仅能为娘子伸冤,也能为天下除去大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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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想容吩咐他让村民守在某户人家之外,等到半夜的时候,小赖子和他的父母果然来了,几人像往常一样潜入家中,赖父化作猫钻了进去,赖母招来亡魂搬运自己,小赖子披上兽皮化作了黄鼠狼。

黄鼠狼刚一冲进去,就看到一只大白鹅,情急之下想变回人身,却发现黄鼠狼的皮毛像粘在身上了一样,根本脱不掉,大白鹅追上黄鼠狼,一仰脖就吞了下去。

猫闯进房梁的时候,只见上面趴伏着一只巨蟒,瞪着两只绿油油的眼睛盯着他,猫见势不妙想跑,蟒蛇猛地发起攻击,将猫吞入腹中,然后爬出房屋消失不见。

赖母进入院子的时候,一张大网从天而降将她困入其中,鬼魂瞬间消失不见,花想容指挥村民们敲锣打鼓冲了进来,赖母胆战心惊,为求活命将几人做下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村民们义愤填膺,用大火烧死了她,村民们欢呼雀跃,同时也知道错怪了花想容,纷纷向她跪拜致歉,花想容也并没有归罪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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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以后,花想容为赵愚生下了一个儿子,取名为赵伯,赵伯天资聪颖,是个读书的好材料,花想容就请来当地最有名的老儒生教他读书。

时间很快过去了十几年,赵伯都考中了秀才,花想容却并没有半分老去的迹象,但是赵愚无法抵挡岁月的侵蚀,变得须发皆白,脸上长了老年斑,身上也起了鸡皮。

赵愚为这件事很是惆怅,花想容消失了几天,回来的时候为他带来了一粒黑色的药丸,赵愚吃了以后,白色的头发立刻转黑,皮肤也变得紧致,整个人仿佛回到了二三十岁的样子,村民们都羡慕不已。

又过了几年,赵伯娶妻生子,也考中了进士,在喜报传到赵家的时候,赵愚兴奋过度,一下子没了气息,赵伯和妻子儿女都转喜为悲,跪在赵愚尸体前痛哭,花想容却没有半分背上,替赵愚整理好遗容,然后将他安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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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花想容叫来儿子和儿媳,说道:“我的灾劫已经满了,如今功德圆满,可以飞升了,你们为我准备好棺木,我是时候与你们的父亲相见了。”说完就脖子一歪,含笑而终。

过了两年,赵愚的孙子病重,请了很多医生都医治不好,这天,孙子睡觉的时候迷迷糊糊的梦到了一个仙境,亭台楼阁,水榭歌台,五彩斑斓的神鸟在天空盘旋,一切都美的不太真实。

过了一会儿,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出现在孙子的面前,说道:“孙儿,我是你的奶奶花想容,我飞升之后被玉帝封为山君,这里就是我的封地,你爷爷也因为行善积德,被渡为了鬼仙,没有什么痛苦,你回去之后将这一切告诉父母,让他们不必挂怀。”

花想容说完就让孙子吃糕饼,孙子尝了一口香甜无比,又接着吃了两口,突然醒了过来,病也跟着好了,他将这一切告诉了父母,赵伯夫妻俩又惊又喜,连连跪拜父母。

后来,赵伯做到了四品官,他的子孙之中也出了很多大官,成了少有的显贵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