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八年，大雪封城，万籁俱静。

浙江嵊县的西道口，年仅8岁的钱春韵就那样倔强跪在雪中。

起先是和母亲大声争执，直到说出那句“我不要做童养媳”，早已双眼红肿的母亲，再也忍不住，蹲下身子与女儿抱头痛哭。

丈夫新丧、年关将至，债主上门，家里却连半斗米也没有…

若不是别无他法，她怎忍心将懂事听话的女儿卖为童养媳。

童养媳的命是苦的，可这食不果腹的日子，何尝不是可怖的？

大雪纷飞的年关，母女两人的哭声，在这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备显萧索。

穷苦人家的孩子，从来就没有什么选择；不过是被凄苦的命运一步步推着，挣扎着，竭尽全力去活出个样儿来！

8岁的钱春韵，终究还是被卖了出去。

在婆家苛刻的虐待和打骂中，陪伴女孩的，只有冰冷的眼泪。

穷人家的孩子，没有地方宣泄真实的痛苦；那些苦楚和心酸，只能在心中蜿蜒出漫长的悲伤。

即便曾在大雪纷飞的街头，用尽力气喊出那句“我不要做童养媳”，可这番抗争终究被残忍现实击垮，而那个本单纯天真的女孩，也在一瞬间被迫长大。

往后余生，难以挣脱的困顿和悲苦，身不由己的隐忍和求全，成为钱春韵的宿命。

八岁到十岁，是钱春韵最不敢回忆的两年。

寄人篱下，饱受虐待…还未长大的女孩，就这样背着童养媳的命运，倔强而胆怯的求生。

直到十一岁那年，听闻女儿遭遇的母亲，再也不忍心，才东拼西凑借了钱，将满身伤痕的女儿赎了回来。

“从今往后，再不会有比之前更苦、更难熬的日子！”

11岁的女孩，有着与年龄不符的坚定与老成！

“那唱戏呢？”

戏班里的老师傅边抽着大烟袋，便饶有兴趣打量着眼前这个瘦弱的女孩。

“只要我能学，那就饿不死，只要饿不死，我就还能唱！”

这是11岁的钱春韵，在戏台拜师时，许下的郑重承诺；一番义无反顾的豪气和毅力，让围观的人们刮目相看。

就这样，钱春韵正式加入裘光贤主持的“高升舞台”学习唱戏，拜俞传海为师。

她性子倔强、颇有胆识，便学老生。

戏院里的安排和规矩，钱春韵从来不曾逾越和违背。

就如母亲叮嘱她的话：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闯出一条路来，才不会挨欺负。

她出身贫苦，从来没正儿八经听过戏，更别谈什么天赋和基础。

戏班里谋生的那段时间，她挨了不少责骂，甚至因学不会动作，被老师傅狠狠抽打手心。

寒冬腊月，手肿的像馒头，可钱春韵却从未叫过一次苦！

穷人家的孩子，哪有什么出路可言；吃不了这些苦，未来的苦只能更难走。

时间推移，曾经瘦弱矮小的那个女孩，逐渐清秀起来。

见她唱功逐渐扎实，老师傅决定将她改旦角；没想到这番戏路调整，果然让钱春韵大放异彩。

此后的她，凭借婉转甜美的嗓音，行云流水的舞步，很快在众弟子中脱颖而出…

老师傅喜不胜收，连连赞叹：想不到这娃是个旦角的命！

旧社会的底层人物，总是忙着生、忙着死，为生计奔波的路上，也很少会注意到：

一切看似偶然的改变，命运的结局已初露端倪。

由刚毅的老生到柔弱的旦角，何尝不是钱春韵性格上的极大变化！

这些年的冷暖辛酸、艰难求生，早就磨掉了那个8岁女孩的倔强和反抗。

在如草芥般的动荡命运中，她要活下去，只能掩去所有锋芒，去隐忍求生。

而这样的改变，也注定了钱春韵的悲剧结局。

时间过得很快，改学旦角的女孩，也逐渐在戏班中大放异彩。

老师傅欣赏她，特意为她重新取名“筱丹桂”，谐音“旦贵”，寓意事业永远富贵。

顺利出师的筱丹桂，先后随班在嵊县、萧山、绍兴、余姚、宁波、杭州等地演出。

直到1930年，随着越剧兴盛的东风，18岁的筱丹桂随团来到上海巡演。

在装潢明亮的浙东大戏院，她以《贵妃醉酒》《沉香扇》等经典曲目，一炮而红。

多年的刻苦学艺，终究给了这个贫苦女孩丰富的馈赠。

上海演出的成名，让年仅18岁的筱丹桂成为备受追捧的对象。

虽然年纪轻轻，但她凭借卓越的表演，与施银花、赵瑞花、王杏花、姚水娟等几位演员并称为“越剧五大名伶”。

甚至，当时的戏剧界还流传这样一个说法：

“三花不如一娟，一娟不及一桂。”

年纪轻轻、却拔得头魁、力压群芳，如此璀璨成就，足见筱丹桂的实力之厚、声望之高。

可在乱世之中，对于毫无靠山的底层女子来说，这番出名和成就，更像是一种令人窒息的原罪。

无力反抗的遭遇中，一切都罪无可赦。

自从在浙东大戏院成功演出后，年轻的筱丹桂便被浙东戏院的总经理一眼看中，决定将对方请来，作为自家的台柱子。

上海虽是十里洋场，可筱丹桂跟随戏班闯荡多年，要她离开朝夕相处的班主和老师傅，是万万不舍得的。

所以遭到拒绝后的浙东戏院总经理，便把这项任务交给了有名的戏霸张春帆。

张春帆是十足的小混混，早年在浙江闹出过人命，才不得已来到上海打拼。

此人善于投机取巧、阿谀奉承，后期加入黑帮有了靠山，便涉足越剧演出行业，暴力控制伶人。
为了完成浙东戏院交给的任务，狡猾的张春帆故意以演出的名义，将筱丹桂的戏班子“请”回了上海，并搭建舞台、大力宣传，自己还担当起了“演出经纪人”的角色。

等筱丹桂在上海站稳脚跟，张春帆又请来大批的报社记者、新闻媒体，帮助筱丹桂在上海宣传越剧。

本以为遇上善人的筱丹桂，还未意识到：自己早已羊入虎口、再难挣脱。

随着筱丹桂成为公认的“越剧皇后”，受到越来越多人的喜爱和欢迎后，本就不怀好意的张春帆，也逐渐暴露了真实面目。

他依靠自己在上海滩的黑恶势力，逼迫筱丹桂签下与浙东戏院的合同后，又以筱丹桂事业前途为要挟，逼迫筱丹桂委身于他。

年纪轻轻、毫无靠山的筱丹桂根本无法摆脱张春帆的威胁，只能含泪做了张春帆的外室。

张春帆强占年轻的筱丹桂，无关感情，只是单纯为了挣钱而已。

彼时的筱丹桂，在十里洋场的上海滩已经拥有一席之地，为了更好控制这颗摇钱树，张春帆才将其收为外室，并日夜派人监管，以防止筱丹桂的反抗和出逃。

更可悲的是，在张春帆的胁迫下，原本技艺卓绝的筱丹桂，只能被迫表演《马寡妇开店》、《潘金莲》等带有庸俗色情意味的剧目，只为赚取更多的门票。

可以说：遇到张春帆，是筱丹桂悲剧人生的开始。

困在这段身不由已的婚姻中，筱丹桂早已如同囚犯，毫无自由可言。

直到1945年左右，在同行袁雪芬等人倡导的“新越剧”影响下，深受启发的筱丹桂，也决定进行一些全新的尝试。

同年8月份，袁雪芬、尹桂芳等越剧姐妹决定自建越剧剧场和越剧学校，在举行的《山河恋》联合义演中，筱丹桂在剧中饰宓姬一角，凭借精彩的演绎，成为“越剧十姐妹”之一。

为了适应剧团的改革，筱丹桂经常会去观摩话剧和电影，希望从中得到艺术的借鉴。

也是因此，她后来认识了著名的电影导演冷山，两人成为惺惺相惜的好友。

可就是这段无比珍贵的交情，却让一代名伶不堪侮辱，服毒自杀。

1947年10月，筱丹桂与电影导演冷山，本约定要去龙门戏院观摩徐玉兰演戏，结果电影没有看成，两人便边在路边散步、边谈了一些越剧革新的事情。

可是这样的事情，传到十恶不赦的张春帆耳中，却成为妻子对自己“不忠”。

所以筱丹桂回家后，一直被手段毒辣的张春帆连夜折磨和审问，逼迫承认与冷山的不正当关系。

更为要命的是：歹毒的张春帆还以讨论剧本为由，专门把导演冷山请到家中，让他和筱丹桂当面对质。

听到两人坚持说彼此是清白的，张春帆仍旧不依不饶。

为了查出自己认定的真相，张春帆当着冷山的面痛打筱丹桂；看到冷山出手阻拦后，又命令手下把冷山毒打一顿…

如此折腾下，张春帆又逼迫筱丹桂写“通奸”文书。

并威胁她：认下这份罪，不仅保你的命，还能保冷山的命；否则你就休想再上台唱戏，冷山也将大祸临头。
如此荒唐闹剧中，筱丹桂只觉得心灰意冷。

想她一生刻苦学艺，不为出人头地，只为这世间能有个容身之处，不受饥寒交迫之苦，不受白眼凌辱之痛…

可战战兢兢、委曲求全多年，得到的是什么？

是长达7年的毫无人身自由，是担着外室身份的屈辱和折磨…

倍感绝望的筱丹桂，就这样在家中厅堂服毒自杀，以最凄凉的方式，结束了短暂的27岁人生。
临终前，这位身不由己、饱受屈辱的女子只留下八字遗言：

“做人难，难做人，死了！”

如此决绝的背后，亦是字字泣血的苦难人生。

一代名伶筱丹桂就这样香消玉殒了。

她的突然离去，让曲艺界大为震惊，也让外界舆论哗然…

熟悉她的越剧姐妹们知道：筱丹桂走得绝望，走得冤屈。

若没有张春帆的歹毒相逼，又怎会有筱丹桂的凄惨离去…

所以在筱丹桂出殡那天，上海34个越剧戏班全部停演日场，300多位越剧艺人和难以计数的观众自发为筱丹桂送葬。

这一天，他们身穿素服，齐声高呼：严惩凶手，为筱丹桂报仇伸冤！

可以说：这次吊唁活动，最终演变成了上海越剧界、团结一致对付黑恶势力的斗争。

葬礼过后，越剧“十姐妹”中的范瑞娟、傅全香所在的东山越艺社，为了帮助筱丹桂伸冤，特意编演了《筱丹桂自杀记》，呼吁社会各界人士主持正义。

连连不断的努力，也让全社会开始重视筱丹桂的自杀；大街小巷，都在谈论“丹桂之死”，并对无恶不作的张春帆骂声不绝…

正义也许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

1949年，上海迎来解放。

曾经霸道横行的黑恶势力，已是树倒猢狲散。

而为非作歹多年的张春帆，也在越剧十姐妹等人的联名控诉下，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最终的结局，他因“反革命恶霸罪”被判处死刑。

曾经绝望赴死的筱丹桂，也终于等来了属于自己的正义。

出身底层的旧时代女子，哪有出路可言？

不过是一年又一年，熬过一场又一场的辛酸，

熬下去是本事，是侥幸，熬不下去，是常态、是宿命…

庆幸的是：那个吃人的时代，已经走远了。

山河平复、世人欢喜鼓舞、再迎新生。

可也难过：那个曾在大雪纷飞的街头、倔强反抗过命运的女孩，终究是看不到了！

纵然灯影转，笛声起…

可年年岁岁的咿呀唱腔中，却再寻不到那个双眸潋滟的她！

作者：初拾

从风云人物的传奇经历中，淬取平淡人生的醒世箴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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