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接诊。送来的时候，病人还在给朋友发语音：“家人们我现在要进ICU了，厉害不。”

她拿着手机聊着微信，生龙活虎地住进了重症监护室。

病历上显示她喝了将近200ML百草枯。

后来她真的发现自己可能快不行了，才开始害怕。

“医生救救我，我还不想死”

那是我在三甲医院当急诊医生的第三年，一天半夜送来了一个19岁的女孩。

接诊医生说，病人下午4点的时候喝了家里的除草剂，大概200ML。

我打眼一看，是个非常年轻的女孩，看着有大人样子了，但是神情还很稚嫩清澈，应该刚刚上大学。

听说是除草剂中毒，我第一反应是喝了什么药。

我们这边喝农药的不多，那玩意加了臭味剂，不仅难喝还难闻。有更好的方式都不会选择喝药来解决问题。

主治医生过来问了一下，病人喝的是什么农药，接诊医生拿出家人发来的手机图片说是敌草快。

看了一眼照片，主治的脸色瞬间变得很不好看。

我当时没听说过这种农药，别说我了，这里大部分医生应该都没听说过。

“敌草快是什么？我咋没听说过呢？”

接诊大夫把我拉到一边说，他妈妈口误，说的应该是对草快。

对草快就是百草枯啊大兄弟！

我大吃一惊，“城市里怎么还有人喝这种农药？”

怪不得主治医生脸色瞬间就黑了。

我望向那女孩的父母，夫妇二人神情焦灼，女士的手上挽着一个小巧的皮包，熟悉的logo映入眼帘。

看起来是富庶人家，不像是农村纠纷里吵到不可开交然后喝农药示威的家庭。

这就更奇怪了。

而且百草枯是无药可解的，能救下来的多半是喝的特别少或者喝到了假药。

当务之急，是确定病人喝的到底是不是百草枯。

想到市里几乎找不到卖农药的地方，那有没有可能是假药？

主治大夫大手一挥，说不管是什么类型，先按最紧急的情况处理。

不管了，先按照抢救百草枯病人的方法来治疗。

对这种烈性毒药，洗胃是必不可少的。除此之外，我们还往女孩的胃里注射了活性炭。

活性炭能吸附多余毒素，减少毒药的吸收量。

毕竟毒素一旦进入血液，那就真的没有任何办法了。

别看病人现在活蹦乱跳的，过不了两天，毒素就会开始攻击病人的内部脏器。

一定要赶在那之前，将身体里的农药尽量排出来。

我们随后给病人上了导泄剂和利尿剂，加速血液里面毒素的排出。

2

做完一系列措施，女孩的情况也基本稳定下来了，安排她入住了ICU。

起初她一脸不在乎的样子，说只是农药很喇嗓子，吐出来就没事了，根本不愿意进病房，一个劲要回家。

这跟几天后的她形成鲜明的对比。

到后来，她都说不出话来了，打字告诉我，刚进病房的时候她甚至有些高兴，因为看着父母焦急的样子，觉得很解气，也给了父母教训。

我们最害怕的就是这种心智未成熟的孩子，企图通过伤害自己的方式来达到伤害父母的目的。

我一问喝药的原因，直拍大腿说你这个小丫头真糊涂。

原来女孩今年刚上大一，家里做生意，条件很好。

大学里花花世界，女孩在原来学校还算小有姿色，但是到了大学很快就被比下去了。

她想整容，就去跟父母要钱做手术。

做父母的当然不同意了。

女孩觉得父母太抠门，自己的同学高三暑假就去做了眼综合鼻综合，自己家也不是拿不出这点钱，但是就是不给她。

这才跟父母吵了起来。

她说，除草剂喝不死人，我就是想给他们一个教训。让他们尊重自己的想法。

他们家在市郊有一套别墅，别墅自带小花园。她喝了农夫用剩下的除草剂。

“医生，我应该会没事吧？”

进病房之前我们商量好了，不把真实情况告诉她，主要是怕孩子承受不了。

但是百草枯的特性让我也实在没办法对她说出：“你会没事的”这五个字。

我跟她说，好好配合治疗，你喝的量不大，也及时洗胃了，我们一起努力治疗。

女孩嗯了一声，但是眼神里也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慌张。

之后，她一直在跑厕所，又拉又尿，叫苦不迭。

我说你应该庆幸你还能拉能尿，如果毒素开始攻击肾脏，你连尿都尿不出了。

“大夫，我觉得嘴里特别疼”女孩皱着眉头说，“那个药太{辣}了。”

我估摸是农药刺激到了黏膜，已经造成了接触部位的溃疡。

如果确认摄入的农药是百草枯，那么口腔将会是第一个受攻击的部位。

到时候她会从口腔烂到食道，无法进食。

这样不行，我和主治医生商量了一下，必须立刻做血液灌流。

3

所谓血液灌流，就是类似于给肾衰竭患者做透析一样，先用一台机子把病人的血液抽出来，再通过另外一台机子过滤并回输回去。

打电话汇报之后，我们让病人家属去走手续。

病人的母亲激动地抱住我哭，求我一定要救救她女儿。

原来他们通过上网搜索，已经知道了他们家后院那瓶农药是无药可解的剧毒。

“您说在哪签字，出多少钱，我们都没所谓的，我就这一个女儿，赚了钱也都是留给她的，我留着也没什么用，医生您一定要救救她啊”，病人的父亲也情绪崩溃，六神无主。

“病人喝下的农药远超过致死量，我们只能说尽力试试”

那位妆容精致的贵妇一下子瘫倒在地上，男人顾不上去扶，嘴里一直念叨着，都怪我，家里又不缺这点钱，就算她死在手术台上也比这种死法强啊。

我只能跟他们说，我们院也收治过百草枯患者，也有人痊愈出院，先不要这么着急丧失信心。

当然，那些出院的病人，不是服了假药，就是喝的量非常少。

200ML百草枯，除非大罗神仙，否则真的很难救。

过了几个小时，这个女孩的情况就开始恶化了。

一开始，她还在小红书上搜索着整形模板，手机里一张张滑过妆容精致的面孔。

口腔溃疡开始之后，她就开始发声困难了。

毒素一般都是先入侵口腔黏膜，紧接着溃烂出血，粘膜水肿，呼吸困难。

这就像是链式反应的第一步，一旦松开撞针，那么这个反应将不可逆地进行下去。

女孩招了招手，大着舌头跟护士说，医生，能不能给我开点药，我的溃疡太疼了，食道也烧得慌。

在辅助用药下，这种疼痛感暂时压了下去。

身体得以从疼痛中解脱之后，女孩心情明显好了很多：“医生我感觉好多了，是不是很快就能出院了？我妈已经答应给我钱了，我都联系好大夫做手术了”

我真的很不忍心看到这个女孩子充满期待的眼神，她以为自己马上就可以出院，迎接蜕变后的自己，成为校园里的新星。

这个毒药最毒的点就在于，病人此时的生理指征是非常正常的，体感上也没有特别不舒适的感觉。

换句话说，病人在走入死亡之前，都是清醒的。

百草枯，给你后悔的时间，但是不给你后悔的机会。

4

血液灌流连夜进行，早一点做，就多一份机会。

机子里的吸附剂，缓慢地将女孩身体中的毒素吸附出来。

除此之外，我们还用了大量的激素，以压制住毒药在身体中引发的剧烈炎症。

虽然不知是否有必要，我还是跟父母说了激素使用过后会产生的副作用和护理方式。夫妇俩听得连连点头，用心记下。

几个护士听说了这个女孩是百草枯中毒，都无比惋惜，这么年轻好看的小女孩，有什么想不开的呢。

几个小时后，链式反应的第一步终于开始了。

病人开始叫着说，肚子疼，疼得厉害。

没办法，这种情况肯定是因为毒素腐蚀了消化道和胃袋，我们只能给一阵止痛针来压制疼痛。

推针的时候女孩突然抓住了护士的手：“小姐姐，你告诉我，我是不是要死了”

护士说，乖你先安心治疗，先别想那么多。

“你们不用瞒我，我在知乎上看到说这个毒，只要沾一下就会死”

“不要听信那些夸张的话，网上那些帖子往往是为了吸引眼球才会这么说，怎么会有沾一下就死的毒药呢。”

我们不忍看下去，但是，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这种毒，它不存在于武侠小说中。

它是血淋淋的现实。

我们跟患者父母仔细讲了这个病接下来的发展。

几乎没有例外，所有百草枯的患者都会经历器官衰竭，最后死于肺部纤维化。

俗话说，就是活活憋死的。

原本富有弹性的肺部，在百草枯毒素的攻击下，会渐渐变成没有弹性的一团僵硬的肉。

患者此时的器官往往都是完好的，大脑也是清醒的，独独这个肺，坏了不能用。

我们现在要做的事是一刻不停的清除血液中的毒素，减少毒素对肺的攻击。

其他的就是对症治疗，预防感染治疗，这些都是常规治疗方式。

女孩的父母一直在问我，医生，有没有特效药，多少钱我们砸锅卖铁买别墅也给她买。

我只能重复一句话：百草枯目前没有特效药。

如果真走到了最后一步，只有肺移植这一条路能救他们女儿的命。

只不过肺移植的供体很不好找，排队也要5年以后了。

女孩的父母，眼中忽然燃起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