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客,是明清至民国时期从青海至西藏往来于海拔最高、道路最险的唐蕃古道的客商,他们多是青海和西藏两地的本土商人,主体由汉族、回族、藏族构成,但也包括少数当地的其他民族。青藏地区的民众习惯称其为“藏客”。以当时青藏两地的经济发展作为评判依据来看,“藏客”在当时属于先富起来的一部分人,拥有较为广泛的人脉以及一定的社会影响力。受地缘因素的影响,藏客中的回族、汉族等其他民族在进藏经商时大多具有说藏语的特长,而且大多数都说的是西藏康巴语系。

藏客大多分布在青海河湟地区,集中在西宁、湟中、湟源等地商贸集散中心。西宁作为青海省省会,是青藏地区经济、文化交流的中心,其次是湟源丹噶尔古城和湟中塔尔寺,这些地方吸引着大批藏客汇聚于此。

上世纪三十年代的中国西北,没有网络,没有传媒,那时候藏客的名气还不能炒作,有的都是稳扎稳打、真枪实弹的拼搏。在一桩桩、一件件、一次次的合作和交易中才能慢慢赢得大家的信任。有了信任,才有生意,才有出路。因此,信任是一个藏客维系生意不可或缺的命脉。在青海、西藏众多的藏客商队当中,有一支商队拥有相当大的名气,那就是“藏尕布”商队,其创始人是名声显赫的“藏尕布”马生贵先生。“藏尕布”是马生贵的号名,也是商队的商号名,出自藏语言,有藏客和老者之意。自古英雄出少年,在公元1932年的初冬,风华正茂的“藏尕布”此时已经在大批藏客中才华出众,头角峥嵘而且极富号召力和领导力。

马生贵先生也是马宝山、马德祥、马俊祥三位先生的父亲。在那个年代,马生贵先生凭借已有的财富和口口相传的信誉,带着两个儿子和本族内的富家子弟,以及方圆几十里的有识之士,组建了远近闻名的“藏尕布”商队,商队组建初期,设置自己的帐房(财务)、置办(经销)、安保以及强大驮队(运输队)。

藏客商队主要行走在青海、西藏的高海拔地区。首先从青海塔尔寺出发,经湟源丹噶尔古城,翻日月山,进海南柳稍沟,上塔拉,过玉树,再从玉树走茶马古道老路直奔唐古拉山。缺氧、高寒是该地区的主要气候特征,因此,驮队主要由骡子和高原牦牛组成,很少用马作为运输工具和骑乘工具。为了满足商队的货物运输需求,商队一般拥有三十多头牦牛和二十多头骡子。他们赶着骡队和牛队,艰难行走在昔日繁荣的唐蕃古道上,历尽千辛把丝绸、布料、茶叶、瓷器以及金银制品、铝制品等货物运到拉萨藏区。

安保队伍的防务保障就用不了牦牛,因为牦牛不具备速度和灵活,大部分是以骡子为主,但也有少量的马匹作为备用。正常情况下安保队伍只有五匹左右的骡马做为专业防卫使用。但是在很多时候,所有参与商号驮队的人员,每个人都配备长枪和短刀,商队安保人员的配置防卫所用的武器更精良,有包括德国造的七九长枪,左轮手枪已及长刀和短刀。短刀具不仅是做为防卫,也会做为生活用具。

藏客人最讲究的首先是牛骡马的装备,民间有“上马三千元”的说法,意思是藏客商队一匹骡马配置所需要的装备最少需要三千银圆。一匹好骡马,一副好马鞍,一套防卫刀枪,还有骑马主人的服饰,都需要相当的银两来支撑。好马配好鞍,奢侈的马鞍多是铁鎏金的,还有措金措银和鼓子皮、鲨鱼皮以及景泰蓝装饰。其次才是防卫装备,有银翘刀具,纯银刀鞘,还饰有银烧蓝的花纹,象牙刀柄,按照青海人的方言来说叫“耍人”。这些配置彰显的不仅仅是一个商队的财富,更重要的是显示商队的精神面貌。

“藏尕布”商队,也有自己的旗帜,在商队组建初期就已经设计和制作完毕,三角形旗面的大黄旗,上面由汉藏阿三种文字贴制而成的“藏尕布”字样,简洁且大气。这种队旗类似于现在的LOGO,是商队的标志,只要商队有重大活动或者是进藏走商,一定是旗帜鲜明、气吞斗牛、气势磅礴。当然这种气势绝大多数来源于商队自身的规模与自信,没有一定的勇气信心和经济实力则扛不起自己商队的大旗。商队队旗也是商队的精神支柱,商队所到之处,大旗一插,让那些小土匪,小毛贼,闻风丧胆,望而却步。

当时的青藏线,可不是现在的青藏公路,没有柏油路,也没有比较正规的大马路,只有弯弯曲曲的牛路,其艰难险阻可想而知。“藏尕布”商队在青藏线上威名远扬,深得人心。青藏两地的官府和民间商贸中,只有“藏尕布”商队被允许使用青藏两地政府银行的银票和民间有限的银票。

藏客的商队出发前先准备好进藏商品,约五十驮的数量,商品繁多,门类齐全。主要有青海湟源陈醋和茶叶,陶瓷坛包装的湟源陈醋外面加一层竹编,路途遥远,可防止发生损坏。茶叶主要有湖南茯茶,也叫砖茶;云南的窝窝茶,也就是驼茶,以及四川的竹编茶。此外还有金银制品、布料、铝制品、锅、茶壶、勺子和瓷器碗盘,也有一些特别商户和上层社会的个人定制品。全部置办完成,便开启艰辛而漫长的进藏之路。

商队准备完货物之后,便会到塔尔寺与主管人员进行一次详细的商谈,因为商队有一部分驼队及货物是塔尔寺寺院的,商队负责货物的运输,赚脚钱,也就是押运费,每次大约有五六驮之多,商队只负责押运,不参与进货。商队每次都会护送塔尔寺僧侣进藏,护送人数不等,多则十几二十人,少则几个人,因进藏路途多在青藏高原,藏区地域,商队护送塔尔寺僧侣进藏,所经沿途各地,或多或少都会得到当地民族的帮助与照顾。出于安全因素的考虑,这也是两全其美的差事。

商队有排头兵,他们比大部队提前一刻钟出发,探路、放哨、向导一身多责,还要采集下一站打尖休息的地方。探路人必须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因此以聪明能干、敏捷可靠的年轻小伙为最佳。探路人也是扛旗人,扛着旗帜,背着号角。号角多为牛角制作,号角声音宏亮清晰,也有贝壳、铜制的,作为备用。号角用来给后面商队发信号,有平安信号,当然也有危险信号,这都是提前训练好的,这就是正规商队的配置。以“藏尕布”商队的威名和正信,一般小的土匪和强盗,也就不会行凶抢劫,但凡遇到大的山贼和土匪,探路人还有一个重要的任务就是担当和事佬,摆平前面的恶人路障,贼人见了旗帜就知道是哪家商队。贼人不收银票,只收银圆,探路人须把提前准备好的银圆放在预约好的地方,因为按规矩留下了买路钱,贼人便收钱让道。所有经过的藏客商队,在去往拉萨的进藏大路上,如果没有吃苦耐劳的勇气,百折不挠的精神以及大无畏的担当,那是到不了拉萨的。在漫漫四千里的路程中,与其他商队的合作也显得尤为重要,与官方商队、塔尔寺寺院商队以及其他一些民间商队之间,需要结伴同行,穿越草原、沙漠、戈壁、高山、大河。藏客商队踏雪山、渡严寒、翻越昆仑山、跨越唐古拉山是何其艰难,同时还要时刻谨防凶猛的飞禽走兽、狼虫虎豹及不可抗拒的天灾人祸。这就是旧时的青藏线,其间的艰辛与困苦不言而喻,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只有经历过才能真正了解他们当时的不易,所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在风餐露宿中,在长途跋涉中,在栈山航海中他们也变得更加强大,当然这种强大不单是队伍的壮大,也是他们内心的强大。

这一路的艰辛还不止这么简单,藏客商队人员经历的自然灾害,道路塌陷,桥梁维修,运输牲畜,骑乘工具等不可预见的难关,都得有商队掌柜操心。平时表面上看,掌柜威风凛凛,骑着高头大马,俨然一副男儿本色,但他却肩负着商队大到生死存亡、小到吃喝拉撒的所有事宜。

高原上的汉子“藏尕布”先生,一米七八左右的个头,四方脸盘,浓眉大眼,美髯长胡,五官端正,肤色微红。“藏尕布”先生平时穿长袍短褂,头戴礼帽。如果进藏走商就是头戴狐帽,上身穿羊羔皮大衣或者是“活散”,即用本地织染的羊毛织物缝制的外衣。脚穿藏式皮靴,腰间佩短刀及取火用的火镰,存火器。刀挂皆很精美,由专门的工匠定制而成,显得格外有气势。看似彪形大汉,五大三粗的样子,但是心细如发,慈眉善目,对待商队所有人员,都亲同手足,爱护有加,凡事亲力亲为,不辞辛劳。

整个商队分工明确,大掌柜“藏尕布”马生贵先生总揽商队全局,其大儿子马宝山先生分管商队置办,二儿子马德祥先生主管商队安保,还有其他核心人员分管账房财务,也有专人主管商队后勤。商队每行程十天左右,便有一次大的休整,同时补充人畜给养所需的生活用品。休整期间便支起掌柜等核心人员才使用的黑牛毛帐篷,八角形的帐篷面积达十平米左右,把商队主要货物放在大帐篷内。帐篷门口不远处便是临时做饭、烧水、取暖处,架起烧火的三锅叉,还有用山羊皮和铁管做的“火皮袋”吹风工具,携带方便,经久耐用。因为商队有枪支,所以沿途也会打些野味做为营养补充,改善伙食。人畜都要加强营养,骡马也会营养不良、过度疲劳,需给这些骡马喂一些损坏包装的茶叶,有时候也给骡马饮茶水,以保证骡马的体能和运力。这种大的休整在路途中大概有六七次,一路远行,一路坎坷,一路吃尽苦头。沿着一望无际的草原,人烟稀少的沙漠,空气稀薄的唐古拉山,奔向天的尽头——拉萨。

古往今来,彪炳史册的杰出人物,都曾经做过非同凡响的努力,所以才能在事业上创造辉煌的业绩。没有风浪便没有弄潮儿,没有荆棘便没有勇往直前的开拓者。人的一生中,难免会遇到荆棘和坎坷,但风雨过后,一定会出现美丽且绚烂的彩虹。经过几个月的风吹日晒,几个月的长途跋涉,几个月的风餐露宿,几个月的饥寒交迫,几个月的翻山越岭,在尝尽无数磨难与困苦、艰辛与风雨之后,终于“藏尕布”商队的大军接近目的地拉萨,大获全胜尽在眼前。

临近拉萨时,每个商队派出一人,组成打前站的队伍,提前进入拉萨,通知当地货商接货并且通知当地有关政府人员前往驻扎的客栈,迎接商队的到来。迎接场面气势磅礴,声势浩大,有政府官员,也有商界高层,宗教名士等等。商队所有人都精神换发,英姿飒爽,以最饱满的精神状态结束四千里的漫漫行程。在那个年代,西藏人对于来自宗喀巴家乡的青海人非常友好和尊重。在西藏休整和备货的日子,藏客与西藏人亲密无间,喝酒唱歌,享受着快乐。所以,藏客走过的也是一条民族团结之路。

到达便是成功,商队会把驮队货物存放在客栈库房,申报地方政府,缴纳税收,然后会在几日内把货物交割完毕。经过几日的货物交割,按原先定好的商号货物清单分发完毕,还要出席社会名流、政府主管以及宗教上层举行的一系列社会活动。最后,出售较弱的牛骡马等运输牲畜,重新采购。

直到农历9月,他们备好了出藏的货物。大多数出藏物品属于商队互相置换,以物换物而来。主要有藏布、氆氇、水獭皮、牛羊毛皮、藏红花、麝香以及瑞士瓦时珍手表,英国蓝铃,三枪,五人自行车等货物,有洋货,也有拉萨本地出产的土货,山货。其中藏布不是在拉萨加工制作,而是从印度贸易而来。出发前,还要在拉萨八廓街举行隆重的祭祀,祈祷神灵保佑一路平安。之后,藏客商队又踏上冰雪交融的返程,到年底才能回到青海湟源。

通常,商队基本上每年都会进行一次进藏商贸活动。“藏尕布”商队从组建到最后曲终人散,总共进行了十六次之多的进藏商业往来。最远把商业贸易做到如今的印度孟买地区,从拉萨至喜马拉雅山,进入印度加尔各答市,最后到达印度孟买地区,销售从国内驮运来的商品物资。然后,还要置办进口货物带回国内。

“藏尕布”商队每年还肩负着把青海的回族等其他少数民族的朝觐人员,从青海带至拉萨的使命。然后,朝觐人员从拉萨经印度孟买,并从孟买坐船到沙特阿拉伯吉达港,坐船需要27个昼夜才能到达。在第二年,“藏尕布”商队又来到拉萨,从原路接回朝觐人员。

商队主要以商业赢利为目的,不论是护送塔尔寺僧侣进藏,还是接送青藏朝觐人员去往沙特阿拉伯朝觐,都会有一些收益,但主要还是以进出大量商业贸易为主体,大宗商品贸易是商队主要经营和生存的依据,其次才是其他附带的事项。

商队大掌柜“藏尕布”先生最后一次于1948年率商队人员成功交易完成后,带上自己的两个儿子经印度去了沙特阿拉伯,完成了自己终生意愿——朝觐。而后于1949年再到拉萨,1950年“藏尕布”先生娶拉萨当地妇女为妻,定居拉萨14年后回到青海老家,几年后归真,享年七十岁。“藏尕布”老人的后辈有三男一女。大儿子马宝山先生也于1997年去世归真,享年84岁,生有四男三女,现居于西宁市城东区。二儿子马德祥先生于2018年奉命归真,享年92岁,子辈只有儿子一人,如今仍然健在,现居于西宁市城东区。三儿子马俊祥先生于2000年因病早逝,终年49岁,生有一男两女,现居于西宁市城东区。

本人应“藏尕布”商队后辈人的提议和口述,写此真实历史短文,以追忆藏客“藏尕布”商队在那时的不凡举措。青藏高原漫长的唐蕃古道对于藏客来说,是一条不平凡的路途,每一次出发都要经过长达四个多月的跋涉,沿途充满了艰难险阻,只有具备坚韧品格的汉子才能抵达终点。他们用生命维系着唐蕃古道的繁荣,留下了一段可歌可泣的故事,让后人永远不会忘记。他们不惜以生命为代价,年复一年往来于青藏两地,通过物资的大量交流,带动了民族文化的大交流、大融合、大贯通。

新中国成立之后,随着青藏公路的开通,藏客退出了历史舞台,“藏客”的称谓也伴随着光阴的流逝化为一个历史符号。藏客已远去,但历史将会铭记他们。

作者简介:

马富贵,男,癸卯生人,笔名,布衣闲人,居于西宁。现为青海省收藏家协会副会长,青海省书画收藏家协会副会长。2011年创办青海丝路文化艺术博物馆,并任馆长至今。自博物馆成立以来长期为全国各族人民免费开放,不定期举办各种书画展览,开展学术交流。2022年7月在青海省海东市平安驿创立回族文化展览馆并任馆长。同样也免费开放,为公益事业添砖加瓦。本人喜欢收藏,对古代文物有较深的研究和鉴定水平。擅长撰写散文,诗歌,并发表于报纸、刊物、网络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