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鞅:赞亦满天下、谤亦满天下

商鞅:赞亦满天下、谤亦满天下

在一众的法家人物中,商鞅绝对是顶级之人,亦是最成功之人,他让秦国一跃而成为当时列强中的“超级大国”,至少在我们汲取知识的那个年代,是这样告诉我们的。

即使于今来看,这也是没错的,商鞅变法奠定了秦国强盛的基础,造就了一支所向无敌的虎狼之师,经秦六代君王的努力的,由秦始皇一统天下,开创了一个大中华的雏形,由此来看,商鞅的变法,是决定我中华民族千年大势的开端,他是历史之巨人,于我华夏,功莫大焉。

但在历史上,自西汉“独尊儒术”以来,商鞅的名声其实并不好,这当然是缘自于他使用暴力手段推行改革,而秦国也被冠以“虎狼之国”的蔑称,其残暴之名久久地挥之不去,以至于秦国二世而亡,也被归于这“暴秦”之必然。

司马迁对商鞅也是没太多好感的,他在《史记·商君列传》中,直接写出了他对商鞅的看法:

“商君,其天资刻薄人也。迹其欲干孝公以帝王术,挟持浮说,非其质矣。且所因由嬖臣,及得用,刑公子虔,欺魏将昂,不师赵良之言,亦足发明商君之少恩矣。余尝读商君开塞耕战书,与其人行事相类。卒受恶名於秦,有以也夫!”

但对他赞誉有加之人亦是不少,其中最著名的当属改革家王安石,他曾写诗赞曰:

自古驱民在信诚,一言为重百金轻;

今人未可非商鞅,商鞅能令政必行。

王安石变法的轰动效应是能比肩商鞅的变法,他对商鞅的赞美当然是可以理解的,而大学者梁启超对商鞅也是情有独钟,将他与管仲、诸葛亮、李德裕、王安石和张居正并列,称之为“中国六大政治家”。

但是,尽管有这样的大家为商鞅站台,效果却也甚微,一直到新中国建立前,这商鞅的名声还是不太好的。

商鞅,战国时期政治家、改革家、思想家,在秦孝公的支持下实行变法,通过一系列的措施,使秦国日益强大,傲视群雄;及秦孝公死后,被指谋反,处车裂刑暴尸示众,年约57岁。

他是卫国人,姬姓公孙氏,故又称卫鞅或公孙鞅,后因率军在河西之战中获胜,封于商地,故号为商君,一般称之为商鞅。

卫国大致在今天的河南一带,是历国九百余年的诸侯国,作为中原开发最早的地区之一,这里物华天宝,人才济济,跟随孔子的子路和子贡、改革家吴起、政治家吕不韦、刺客荆轲和聂政,第一位爱国诗人许穆夫人等等,皆出于卫国,当然,还有这商鞅。

商鞅所处的时代,正是社会急剧动荡,风云际会之时,周王室式微,各诸侯国相互征战,争霸天下;经过数百年的兼并战争后,只剩下秦、楚、燕、韩、赵、魏、齐七大诸侯国,在这华夏大地上演绎着弱肉强食的历史悲喜剧。

七国中,秦、楚两国是最被看不起的,楚国地处荆湘,中原以蛮夷视之;而秦国原是公元前9世纪时,一个叫非子的人,在西北偏僻之地为周王室养马,得到了一小块封地,号为秦赢,这便是秦国的前身,这两个国家一直是被各老牌帝国当作未开化的野蛮人部落来看待的。

相对于楚国,秦国更是被视为化外,属于文化荒漠,人才奇缺,整体人才质量水平,能同当今中国国家男子足球队媲美,而且北方又直接面临外族义渠国的威胁,“不与中国诸侯之会盟,夷翟遇之”,东方各国是不带它玩的,毫无国际地位,所以,变法图强一直是秦国历代国君努力的目标。

由于贵族势力较弱,思想开放,秦国无各国私家的养士之风,反而是以招贤纳士为要,所以,秦国的开放度是在七国中最高的,秦孝公为此颁布了著名的《求贤令》,而商鞅正是在这样的环境之中来到秦国的,于是,秦国队终于等来了马拉多纳,史载商鞅是“闻是令下,乃西入秦。”

一个外国人,不远千里来到秦国,商鞅的目的首先是要实现自身的价值,将自己的才华展现给世人,一泄在魏国不受重用的怨恨,而这前提便是在得到国君的信任后,以变法来改变秦国原有态势,而达到强盛的目的。

他走的是秦国君近臣景监的路子,有人说这姓景的是太监,其实未必,司马公只说他是“嬖臣,”嬖者,偏爱也,我觉得他只是国君的宠臣而已,但商鞅却是通过他,得以接近秦孝公,通过他的口才,最终说服孝公,铁心实施变法改革。

商鞅的名字是同变法紧密相关,其核心就是“法治”和“耕战”,确立秦国以耕战立国的价值观,以可量化的激励制度击穿阶层流动的壁垒,简言之,商鞅变法是包括以下五个方面的具体措施:

政治上:结束分封制度,推行郡县制,打破原有的贵族制度建立户籍制度,实行连坐法,制订大秦律;

军事上:奖励军功;实行20等爵位制和“什伍制”;

经济上:废井田,民得买卖,所有领土,不再分封;重农抑商,奖励耕织,建立户籍制,统一度量衡;

文化上:焚诗书而明法令,轻视教化,压制民众思想;

习俗上:改革原有陋习,改变社会风貌。

其实,商鞅变法的内容并非其首创,应该说是他继承和借鉴了先前各国变法的内容,加以整理和完美,并利用秦国贵族旧势力相对较弱的有利条件,进行了大刀阔斧的革新变法并取得了成功,而这其中最关键的是秦孝公强有力的支持。

商鞅变法是分两步三个程序走的,分别是公元前356年和公元前350年,而在此之前,或大致同时期之际,各国都在进行变法改革,其中有魏国的李悝、楚国的吴起、韩国的申不害、齐国的邹忌等等。

而赵国赵简子及赵烈侯这些人的改革,在成效上就可忽略不计了,倒是那赵武灵王胡服骑射,成效显著,但那是局限于军事上的,各国一个模仿便功效全无,至于那一味死守周礼的奇葩燕国,于变法是边也不沾的。

商鞅之所以会在后世被人诟病,主要是以他为代表的法家在人情上的冷漠和无情,加之律令太苛,几不近人情,而这一思想又被后继者一衣相承,所以,相比于其他国家,暴秦之名与其壮大和发展的进程是相依相伴,遂形成了一个以残暴为底色的国度。

而进入新世纪之后,历史上凡是搞改革的,不信天、不信命,敢于向统治集团和传统思想发出挑战之人,统统都受到高赞,而不管其合理性有多少,所以,哪怕是恶贯满盈之人,都在一句“造反有理”的大旗下,金衣贯身,这是那个时代的潮流。

商鞅是变法图强,当然是反对旧势力和旧法规对现行实际的束缚,他针对“法古无过,循礼无邪”的谬论,响亮地提出了“前世不同教,何古之法?帝王不相复,何礼之循?”在变法之前便做好了舆论准备。

他审时度势,并不是如后世光绪发动“维新变法”那样,一天数道诏命,如狂风暴雨般地迅疾,整个过程分三步走,先是颁布垦草令,这只是一个试探,三年后,再适时进行较大规模的变革;六年后,又进行了第二次彻底的变法,历时十年,循序渐进,终于使秦国变法为民众所接受,也彻底改变了秦国旧时的面貌。

变法的结果实现了商鞅预期的目标,按司马公的说法是,“秦民大悦,道不拾遗,山无盗贼,家给人足。民勇于公斗,怯于私斗,乡邑大治。”

在此期间,商鞅通过河西之战、固阳之战及西鄙之战,打开了东进之门,检验了变法成效,个人威望亦达到了顶峰。

常言道,“功高震主”,商鞅变法能够成功,靠的是秦孝公强有力地支持,而商鞅在变法中的铁面无私的酷吏言行,也得罪了很多的贵族高官,及孝公去世,秦惠王上位,商鞅便瞬间悲催了。

曾被他割去鼻子的秦惠王老师公子虔等人率先发难,他们告发商鞅“欲反”,于是秦王下令逮捕商鞅,他提前得信后立即潜逃,欲去魏国避难,但魏王却因他曾率军打败魏国而怨恨,不许入境。

无奈之下的商鞅被迫潜回封邑商,及追兵至,商鞅战亡,尸体被运回咸阳,在处以车裂刑后示众,当然,全族被灭也是不可避免的。

但是,商鞅死而君法存,变法的内容一直被后世秦国最高统治者奉为治国根本,一脉相承,从而保证了秦国持续地强盛,大国崛起,一枝独秀,并在后来张仪、范睢等一众人的操控下,纵横稗阖,碾压六国,最终在嬴政手中,“奋六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宇内,执敲扑而鞭笞天下”,完成了统一大业。

在我们观念的深处,一直是认为改革者是伟大的,商鞅变法及后世的王安石变法,张居正变法,其实是包括所有的变法,都是好的,因为,改革和变法的对立面就是因循守旧,就是顽固保守,肯定是要被唾弃的,这是那个时代在我们身上留下的烙痕。

当然,这其中不包括王莽变法,这哥们儿也太超前了,还篡位当了皇帝,惹起绿林和赤眉造反,最终死于非命,如这样被后世看作穿越的奇葩之人,是万万不能放入改革家之列的。

在我读了一些书以后,对商鞅变法有了自己的看法,其实商鞅变法的根本,就是要将秦国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军国主义国家,在这个国家中只有两种人,一是战士,一是农民,前者强兵,后者富国,而这两种人是可以相互转化的,但都是可以随意被奴化的愚民。

在这样的意识形态下,国家就是为战争胜利而存在的一架机器,一个国家版的杀戮机器,百姓的幸福只有通过战争来获得,变法看似是依法治国,法律至上,实际上是通过建立军国主义体制,把所有的国家资源捆绑在一起,在对外扩张的过程中,形成最优化的结果。

所以,当秦国士卒看见敌方士兵时,哪儿还是一个个对手,你的脑袋就是我的财富,就是秦卒们为之奋斗的田地,那一颗颗人头,就是等着他们去拿的爵位和幸福,这如何能让他们不兴奋。

所以,这时的秦国民不再是人,他们每一个人都是这部战争机器上的一颗螺丝钉,秦民“闻战则喜”,自此,商鞅却成功地将统治者自己欲望的杀伐兼并,变成了一场全秦国的人民战争,这虎狼之师就是这样打造出来的。

另外还有个怪异的现象是,既然秦国的变法是成功的,秦国迅速地强大也是各国有目共睹的,那为何其他国家不效仿而为,以此来提升自己的综合国力呢?

其实这也很好解释,就变法本身而言,并不是一蹴而就,立竿见影之事,没个十数年的实践,谁也不知道是如何一个效果,这在传统思想根深蒂固的诸侯国中,谁敢去摸着石头过河,当第一个吃螃蟹之人,及至商鞅变法有了成效后,再去效仿,怕也是水过三秋了。

另一个重要因素是,各国实情不同,阻力大小不同,原有的政治制度不同,如那一直实行贵族政治的楚国,不可能出现秦国那样的招贤纳士之举,最多是偶尔一试,浅尝辄止,在任用吴起变法失败后,便不敢再为之了。

在战国七雄中,相对于中原的老牌诸侯国,秦国的各项制度最是粗糙,而近于戎狄的彪悍民风及贵族不算太强大的封君势力,都可以降低变法阻力,这些都是其他国家所不具备的有利条件。

再说了,秦国当时作为一个为周王室养马的边鄙之国,中原皆以礼乐不兴的蛮夷视之,如三晋燕齐这等公爵之国,如何能放下身段去跟风效仿?

商鞅,一个早已落魄的中庶子,大致相当于魏国国务院办公厅的秘书,如果一旦效仿他,岂不就意味着承认自己的变法不如商鞅,这在那个脸面比性命还重要的时代,是万万不能为的。

于是,在中原打成一片,魏、齐、楚相继称霸的时代,秦国这个地处西陲,被人瞧不起的国家,在夹缝中赢得了20年大好时光,力行变法,在人们地不知不觉中,梦醒之时突然发现,身边不知何时已出现了一个随时能吞噬自己的庞然大物。

当这些国家醒悟之时,再想行变法之事肯定是来不及了,而商鞅被秦惠文王将商鞅车裂的事实,也昭示了一个变法者的结局,在这种情况下,还有何人敢于再来一场天翻地覆的变法.

商鞅悲惨的结局,这在一定程度上也吓退了所有试图变法之人,为了理想,商鞅可以献出生命,但其他人不行,所以可以说,要想在哪个国家实施彻底地变法,除非商鞅再生!

尽管后人对商鞅变法及他本人非议较多,但都不可否认的一点是,这是秦国乃至历史上的一个重大转折点,变法使秦国一跃而成为实力最强的帝国,对中国是产生了重大影响的。

但是我们也应该看到,商鞅变法是一个在特殊时期所实施的特殊政策,变法在短期内取得成效是可以理解的,但作为一个正常的国家来说,肯定不是一个好的措施,如果将其作为国家的基本国策,势必会将走向灾难的深渊。

这就如同一个重疴缠身的病人一般,用猛药也许能回光返照,起死回生,然而,如果长期吃这猛药,必然后患无穷,甚至致命,所以,商鞅变法从长期的效果来看,虽然秦国一统江山,但终究是在“其兴也勃,其亡也忽”的怪圈中倏忽而亡,这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司马公对商鞅是很不感冒的,他直言说:“商君者,其天资刻薄人也”,读他的著作则言,“余尝读商君开塞耕战书,与其人行事相类。卒受恶名於秦,有以也夫!”

而对商鞅变法的结果他也并不是太欣赏的,甚至是很鄙视的,他说:“秦与戎翟同俗,有虎狼之心,贪戾好利无信,不识礼义德行;苟有利焉,不顾亲戚兄弟,若禽兽耳,此天下之所识也。” 他的这一看法,也是后世的评价商鞅及其变法的主流看法。

变法是将本来的一个偏僻之国变成了一个与中原各国王道民风迥异,各国视为虎狼之国的国家,见利忘义,残暴凶狠,人与人之间六亲不认,如禽兽般地无情,这些话怎么看可都不是好词。

对商鞅及其变法的评价,现在其实是陷入了一个怪圈,一方面是赞扬他奠定了秦国一统天下的基础,另一方面却又从各个角度来批判其给后世带来的负面影响。

其实这个并不奇怪,就如同我们一边赞美爱因斯坦等科学家对人类作出的巨大贡献,另一方面又对其主导的曼哈顿计划中,原子弹对人类的伤害及无法预测的危害一样,看似矛盾,实则是一个统一体中的两个对立面,说人话就叫“人嘴两张皮,咋说咋有理”。

关于商鞅的话题肯定还会一直持续下去,但是,相信这也是个没有结论的话题,我对商鞅是很崇敬的,至少在义无反顾,为信仰而死的勇气上最是让我感动。

闲话渔樵江渚上,回首笑看夕阳红,俱往矣,回首青山,流水桃花,忍不住地道一声,商君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