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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雨后的夏夜,空气中弥漫着闷热潮湿的气息。
屋内没有开灯,只有供桌上一盏红烛散发出微弱的光。
一个黑衣白帽的老妇人正在桌边做法,摇头晃脑,口中念念有词。
她画着浓重的妆,脸色惨白,唇色血红,赤着脚,脚踝处系着一根红绳,红绳的那一头绑在尸体的左手上。
她猛地抓起地上的活鸡。
“阴门开!”
嗤啦——
她割断了鸡的喉咙,血溅了一地。
在公鸡濒死的哀鸣声中,她开始浑身颤抖,喉咙中发出不似人的尖利嘶吼。
那声音就像是指甲划过铁板,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忽地,她停止了颤抖,开始咳嗽。
咳嗽声很粗哑,就像是……一个咳喘多年的老头子。
小苗的手颤抖了一下,我立刻紧紧握住她。
咳嗽完,老妇人不动了,我微微抬眼,看到她的眼球……全白了。
“我~恨呐!”
一个苍老的男人声音从她血红的大嘴中吐出,惊得我也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老二,你恨什么?你有什么不满意告诉四弟,弟弟替你做主!”
旁边的四叔开始提问。
“有人害我!有人害我!”
老妇人又开始颤抖,显得很愤怒。
“谁害了你?”
“福子……福子!欠我的钱,还害我的命,还我命来!”
苍老的男声开始变得凄厉。
“啊!”
在一声尖利的嘶吼后,老妇人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
帮忙的东子对这个流程很熟悉,举起供桌上的烧酒向地上一泼。
“烧酒一杯送客去,阳间是非阳间留。
夜深人静魂安起,黄泉路上莫回头~”
随后操起剪刀,咔擦剪断了红绳。
半晌,老妇人悠悠醒了过来。
看到这里,想必诸位也明白了,这就是传说中民间的走阴。
我能有幸亲眼目睹这一文化遗留,是因为我的女友小苗。
事情要从我陪她回乡奔丧说起。
她的父亲过世了。
小苗的家乡在一个偏远的乡村,12岁那年她父母离婚,母亲带着她到城里生活,那之后再未见过父亲。
十年后再次回去,却是奔丧。
我陪着她坐了两天一夜的火车,又坐了三个多小时的大巴,才终于到达了这个三面环山的村庄。
一个叫东子的跛脚青年来村口接小苗。
他长得还不错,但面目僵硬,说话阴阳怪气,我总觉得,他似乎不太欢迎我们。
或者说,不太欢迎我。
小苗说,村子有些古怪的习俗,不喜欢外人,让我不要介意。
不得不说,这村子确实挺古怪。
办白事,子女没有拜祭前居然不得敛容,以至于我们进了灵堂之后,看到的是一具未经处理过的新鲜尸体。
这不是我第一次参加葬礼,却是我第一次直面未经处理的尸体。
对一个刑侦爱好者来说,这种机会不多见,所以我看得很仔细。
尸体脑袋上好几个血窟窿,最大的一个直接将左半边脑袋拍扁了,隐约能看见里面的脑组织,大量的黑血将头发黏在了一起,上面还沾着泥土和树叶。
身上没什明显么伤痕。
我记得,小苗的父亲是从山崖上跌落摔死的,但山崖跌落,怎么可能只有脑袋上有伤,身上没事?
我是个憋不住话的人,发现问题的瞬间就忘了小苗对我“谨言慎行”的叮嘱,直接找村长说了自己的疑问。
村长表现得很重视。
他告诉我们,当天村里祭祖,村民都上了山,晚上回来才发现苗二没下来,派人上山去找,结果在山崖下发现了他的尸体。
苗二腿脚不好,那山崖又陡峭,他们就以为是失足而死。
说完,村长信誓旦旦的保证,若真的不是意外,而是被人害死的,他一定会调查清楚!
我本以为他会报警,却没想到,他的调查是请人来“走阴”。
这才有了开篇那一幕。
说实话,作为一个生于红旗下、长在春风里的有志青年,我是不相信“走阴”这种让人寒毛直竖的封建迷信活动的,但当那走阴婆嘴里冒出苍老的男声时,我着实受到了点儿惊吓。
关键是,这趟走阴确实得到了一个名字,福子。
第二天,警察进了村,带走了福子。
他是自首的。
据说当晚,村长带着几个村干部去了福子家,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福子认了罪。
他母亲病重,家里还有一个年幼的妹妹,欠了苗二不少钱。那天上山祭祖,苗二追上他索要欠款,两人口角之下,他捡起石头砸死了苗二,然后扔到山崖下,装作意外。
合情合理,毫无破绽。
但我总觉得别扭,因为太顺利了。
前脚我刚发现问题,后脚人就被带走了,没等我反应过来,事情就结束了。
我还想再问,却被小苗拉住了,不让我再多事。
自从进到这个村子,她就一直很沉默,即使发现父亲的死不是意外,也是恐惧大过愤怒,就好像……村里有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一样。
2
晚上,吃完白事宴,我们顺着村中的土路回灵堂。
出了福子这趟事后,村人对我的态度发生了明显的改变,看我的眼神中都是警惕。
只有东子一如既往的阴阳怪气。
小苗说她和东子是发小,从小一起长大,还定过娃娃亲。这让我有充分的理由怀疑,东子是在针对我。
太阳下山后,村内起了薄薄的一层雾,黏黏湿湿的,让人不太舒服。
按照规矩,小苗今夜要守灵,我不可能留她一个人。
“不行不行,男朋友?有结婚证吗?没证就不是一家人,不能进!冲撞了死者,谁负责?”
守灵堂的李叔是个瘸了一条腿的老古板,死活不让我进去。
小苗似乎有些惧怕他,拉着我不让我与他争执。
我只得搬了个躺椅放在院内,打算在院子里对付一宿。
好不容易熬到李叔走了,小苗坐在灵堂门口,跟我有一搭没一搭说起话来。
她是个温柔内敛的女人,很少说起自己的事,但这天却说了很多。
她说起小时候和东子的事,说起其他发小,又说起福子的事。说他从小脾气就好,被人捉弄从不生气,也不知道怎么了,居然会杀人。
我也觉得这案子结的有些蹊跷。
11点多,东子来了,他说半夜灵堂得有人盯着,免得出事。
我心说,能出什么事?棺材里那位还能站起来啊?
他来之后,我跟小苗也不好再说话,小苗进了灵堂,关上了门。
长夜漫漫,两个大男人站在院内,不说话多尴尬。
我点根烟,开始跟东子搭话。
“听说你跟小苗是发小儿?她小时候啥样?好看不?”
“还行。”
“你们以前是不是总一起玩啊?四叔跟我说过,你们还定过娃娃亲?”
“……嗯。”
“哎呀,小时候的事儿就是这样,以前我还总想着把幼儿园老师娶回家呢!长大了笑笑,也就过去了。”
“哎,你们小时候是不是还有一个发小?我记得小苗提过,叫……兰花!今天她来了吗?”
“……死了。”
“啥?”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东子转头,给了我一个阴惨惨的眼神:“兰花,死了。”
我打了个哆嗦,干笑两声,立刻转移话题。
“啊!对了,我看你走路不太利索,我大伯是京市骨科专家,用不用我……”
“……不用。”
“我没别的意思哈……就是,说不定能治好呢?”
东子咧嘴,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
“捞阴门,五弊三缺总得占一样,否则命不够煞,容易出事。”
我一愣。
过去,类似刽子手、二皮匠、纸扎人这种职业,都叫“走阴门”,也叫“捞阴门”,意思就是赚死人钱的人,洪姨这种走阴婆也是其中之一。
今日白事东子虽然一直在忙前忙后,但我真没想到,他年纪轻轻,会入这个行当。
“你也捞阴门?这……这阴门买卖,是不是挺赚钱啊?”
不然怎么连腿都不治?
“当然赚钱!”
东子咧嘴笑了,语气阴森。
“可惜这行当需要天赋,像我这种没天赋的,只能打断自己腿。”
“打……打断自己腿?”
我目瞪口呆,觉得谈话内容犹如一匹脱缰的野马,正向我丝毫不想了解的领域奔去。
东子瞥了我一眼,继续说。
“小苗就是个有天赋的,她当年跟了洪姨好久,没告诉你?”
我干笑:“嘿嘿……好像提过,我没注意,你……你也是跟洪姨?”
“……我没天赋,只能跟二皮匠学缝皮。”
大半夜的,我一点也不想知道“缝皮”是什么。
“我,我去茅厕!”
我落荒而逃。
3
放完水,我从厕所出来。
这灵堂建在半山腰上,前面是盘山路,后面是野地和树林,厕所就在树林边上,距离灵堂有一段不短的距离。
此时雾气愈发浓郁,周围阴森森的,静寂无声。
我心里有些发毛,打开手机电筒照路,加快了脚步。
噼啪!
轻微的声音在这种环境下被放大了无数倍,我吓了一跳,将手机照向脚下,原来是根断枝。
刚松口气,手机的光划过不远处的树干。
衣角?
树后不会藏个人吧!
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硬着头皮又照了过去。
腿,衣服……
确实有个人躺在树后。
看清了之后反而安心了些,不会是晚上白事宴,喝醉的村民吧?
“喂!”
我低声叫了几声,没反应,壮着胆子绕过去一看——
妈呀!
这他么的是个死人!
我拔腿就跑,一口气冲进灵堂,推开门:“死人啦!”
小苗被吓了一跳。
“什么?”
“有……有死人!”
“这里是灵堂,当然有死人。”
“哎呀不是!我刚才出去上厕所,在小树林里发现个死人!”
“别问了,赶紧报警!”
小苗有些半信半疑:“会不会是你看错了?”
“绝对不会!”
我有些急了,“不信我带你去看看!”
小苗见我神色慌张不像假的,不由得也郑重起来,转身拿起手电筒。
“走。”
路过灵堂后身拐角时,东子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吓了我们一跳。
“你怎么在这儿?”
我起了点儿疑心,刚才我过来的时候,他好像没在院子里。
东子漫不经心的瞥了我一眼:“放水,怎么出来了?”
小苗答道:“他说在树林里看到个死人,我们去看看。”
东子嗤笑一声,“该不是见鬼了吧?”
我也有点儿恼火:“去不去?不敢去就让开!”
东子没说话,一瘸一拐的跟在我们身后。
我们深一脚浅一脚来到之前的位置,却发现树后空荡荡的,只是挂了一件男人的外衫。
尸体不见了。
小苗照了半天,有些疑惑的看着我:“这就是件衣服。”
我冷汗都出来了:“刚才明明……”
东子轻蔑的笑了笑:“都说了,你是见鬼了。”
小苗拉了拉我的衣袖,轻声说:“没事的,这里是灵堂,晚上阴气重,有时候……是很容易看错的。”
我再次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形。
那尸体七窍流血,虽然看不清脸,但我可以确认,绝对是人。
我又仔细看了看那件衣服,在领口处发现了零星的血迹。
“你们看这里,衣服上有血!”
“然后呢?”
东子嘲讽的看着我:“这可不是城里,乡下人干活受个伤太正常了。”
“正常人谁的衣服会大半夜挂在这里?”我不甘示弱。
“林子里干活儿的,哪个没在树上挂过衣服?”
东子针锋相对。
“行了!”小苗喝止。
“回灵堂!有什么事,明早再说!”
回去后我心绪烦乱,不知何时躺在椅子上睡着了。
醒来后天已经亮了,身上盖着毯子。
东子已经买了早餐送上来,出乎意料的连我的份也一起带上了。
我谢过他,看着他转身的背影,突然发现他肩膀处的衣服上有一块污渍。
黑褐色的,就像是……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