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已出版的黄兴文集中均收录了《挽宋教仁联》，但此联并未见于当时的报刊，也未见于当时编辑出版的宋教仁纪念书籍，而且对其作者还流传多种说法。因此，此联的真实作者，还有待于进一步探讨。

《黄克强先生全集》以及中华书局版、湖南人民出版社版《黄兴集》均收录黄兴1913年4月13日《挽宋教仁联》。全文如下：

前年杀吴禄贞，去年杀张振武，今年又杀宋教仁。

你说是应桂馨，他说是洪述祖，我说确是袁世凯。

此联遣词造句很有特色，连嵌六名，整齐有序; 丝丝入扣，层层递进;直抒胸怀，痛快淋漓，极有说服力和战斗力，因而流传甚广，并被相关书籍、文章广泛收录和引用。但笔者查考相关史料后认为，此联为黄兴所作的证据明显不足，逻辑方面也经不起推敲，因而值得怀疑。有鉴于此，笔者不揣浅陋，略陈管见，以就教于方家。

疑点之一：出处和日期不详

上述三种黄兴文集对所收录的《挽宋教仁联》，均注明来自黄蔡二公事略编辑处于1917年9月出版的《黄克强先生荣哀录》第一章第二节的“遗稿”，却并无其出处和具体写作时间。另据笔者查考，这并非此联的源头。其源头应是1916年12月由天忏生、冬山编辑，上海文艺编译社出版的《黄克强蔡松坡轶事》之中的《黄克强轶事》一文。其《吊宋教仁挽联》一章说：“民国二年，遂有宋教仁被刺之巨案发生矣。当时海内志士无不同表愤怒。先生曾有一挽联云：‘前年杀吴禄贞，去年杀张振武，今年又杀宋教仁；你说是应桂馨，他说是洪述祖，我说确是袁世凯。’寥寥数语，包括靡遗，盖出自先生手笔也。”但该书对此联的出处和具体写作时间，均语焉不详。

疑点之二：未见当时书报

尽管上述两书均未注明此联的具体出处及其写作日期，但以上三种黄兴文集均将该联的时间标为1913年（民国二年）4月13日，也就是国民党上海交通部为宋教仁举行追悼会的那一天。因此，不少学者即认定此日期并加以引用。略举数例如下：

吴讱在《浅论有关江苏都督程德全的几个问题》一文说：“4月13日，在上海追悼宋教仁的会上，有人演说时大呼杀宋先生者非他，袁世凯是也，赢得全场热烈的掌声。黄兴在追悼宋教仁的大会上亲书挽联，径直写道：前年杀吴禄贞，去年杀张振武，今年又杀宋教仁；你说是应桂馨，他说是洪述祖，我说确是袁世凯。”

王雪樵在《河东文史拾零》一书中也说：“4月13日，国民党本部在上海举行了三万人的追悼大会。与会者同仇敌忾，口诛笔伐，挽联挽词亦极一时之盛。其中黄兴送的挽联摆在最醒目的位置，也最为引人注目。”

王琪森在《孙中山在上海》一书中说：“4月13日，国民党上海交通部借张园举行了有两万多人参加的追悼宋教仁大会，追悼会场四周挂满了挽联。孙中山送的挽联是：作民权保障，谁非后死者；为宪法流血，公真第一人。黄兴因病未能出席，但也送了挽联，矛头直指袁世凯，格外醒目：前年杀吴禄贞，去年杀张振武，今年又杀宋教仁。你说是应桂馨，他说是洪述祖，我说确是袁世凯。”

张鸿福在《袁世凯 梦断紫禁》一书中说得更生动：“4月13日，国民党在张园为宋教仁举行盛大的追慎大会，由陈其美主祭，孙中山、黄兴等敬献挽联。孙中山的挽联是‘作民权保障，谁非后死者？为宪政流血，公真第一人！’黄兴的挽联则直斥袁世凯为凶手：‘前年杀吴禄贞，去年杀张振武，今年又杀宋教仁；你说是应蔓丞，他说是洪述祖，我说确是袁世凯。’袁世凯从报纸上看到黄兴的挽联，拍着桌子道‘真是血口喷人！真是血口喷人！’”

1913年4月13日，国民党上海交通部为宋教仁举行的追悼会在全国是一件大事，参会人数多达两万余人，挽联多达两千余副，活动从上午10时正式开始至下午6时结束。各地报纸对此均有报道，其中以沪上国民党系两大报《民立报》《民权报》的报道最详尽，并附有当天张园大门、休息室大门、会场门首、灵堂正面和侧面的四张照片。其中会场门首悬挂的“邓家彦挽联，其文曰：‘燬宋酧勋人心险恶；助桀为虐法纪何在’”；灵堂正面的祭坛两边悬挂的“孙中山先生挽联，其文曰：‘作民权保障，谁非后死者？为宪政流血，公真第一人！’”均清晰可辨。文字部分刊登了黄兴的祭文全文以及居正、徐血儿、于右任、伍廷芳、张继等24人的演讲摘要。《民立报》还刊登了追悼会会歌、七十二峰樵子的哀诗和尚侠男学校、尚侠妇学校和某生所撰挽联。但均未提及追悼会上黄兴送有挽联，也未提及会上有这幅极具特色和鼓动性的《挽宋教仁联》。众所周知，原定黄兴为此次追悼会的主祭，但当天黄兴因患足病临时而未能出席，由陈其美代之，因而不可能“在追悼宋教仁的大会上亲书挽联”，也更不可能“摆在最醒目的位置，也最为引人注目”。《民立报》《民权报》尚且如此，其他沪上的大报如《申报》《新闻报》《时事新报》《时报》《大共和日报》就更无这方面的记载了。

黄兴《挽宋教仁联》不仅未见4月13日追悼会上的报道，而且也未见于宋案后一个多月的报刊。《民立报》从1913年3月下旬至4月下旬，每天的最后一版上都有“哭宋先生之哀声”栏目，先后刊登欧阳振声、章士钊、于右任、柳亚子、谭人凤、钱基博以及社会各界哀悼宋教仁的诗、诔、联；《民权报》副刊设有《招魂集•挽宋先生联》栏，自3月28日起至5月29日的两个月之内，几乎每天都刊登各地挽宋教仁的诗联，但均未见黄兴《挽宋教仁联》的踪影。此外，沪外报纸，如北京的《顺天时报》《民主报》、广东《民生日报》等，也刊登了大量挽宋教仁联，亦未见黄兴的《挽宋教仁联》。既然各报并未刊登此联，袁世凯也就不可能从报纸上看到黄兴的挽联，拍着桌子大骂黄兴“真是血口喷人”了。

宋教仁遇刺身亡后，其好友徐血儿、叶楚伧等人为纪念宋教仁，还先后编辑出版了《宋渔父第一集前编》《宋渔父第一集后编》，内容有宋教仁传略、政见、遗著、哀诔（祭文、挽诗、挽联）以及宋教仁遇害后北京、上海以及长春、武汉、天津、长沙、广州、厦门、杭州、南昌、南京、汕头、绍兴、安庆等地报纸对宋案及相关活动的报道和评论；同期编辑出版的还有《革命伟人宋教仁被刺始末记》（民国二年春出版）《宋教仁先生历史》《宋教仁被刺记》等，也均收有哀悼宋教仁的诗文，但也未见黄兴《挽宋教仁联》的踪影。（未完）

（原载：《特立研究》2023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