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在水里,人往前看。

文/吴意

编辑/郑亚文

好不容易从涿州离开的向鲁,全部家当只剩一个手机和两件衣服。

8月3日傍晚,他从居住的小区出发到高铁站,市区到处是积水,汽车无法通行,“只有小三轮车能七拐八拐地把人送到”。平时花8元钱就能到达的涿州东站,那天他给了三轮车司机100元。

暂时喘息的他用“惊恐”来形容这几天发生的一切,“我今年31岁了,在我的记忆里,这么恐怖的情况,还是第一次发生”。

向鲁是中图网的采购人员,几年前,他跟随中图网的仓库驻点在涿州办公。他印象中,“涿州从来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雨”。

这一次的北方暴雨灾害中,因为是众多出版社的“库房重地”,涿州当地200多家图书出版社的仓库遭受了重大损失。向鲁任职的公司中图网遭遇了成立25年来毁灭性的打击,“积蓄全没了,损失超3亿元”。中图网的创始人黄平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

尽全力活下去

离开涿州,向鲁需要从石家庄换乘高铁,一路西行向太原。平时2个多小时就能走完的路线,他可能要花几十个小时。

涿州东站人头攒动

“涿州东站乌泱乌泱的全是人,车站被塞得密不透风。”为了给手机节省电量,他尽量减少与外界的联系,只发了朋友圈报平安,“一切都等安稳了再说”。

这场大雨,从7月29日开始,一直持续到31日,下个不停,“雨已经下到小腿这么深了,当时楼下还有很多小朋友在水里蹦蹦跳跳,这太危险了”。

洪水漫至交通指示牌

7月31日,向鲁已经出不了家门了,他开始申请居家办公。

8月1日,向鲁的同事们还在仓库里忙活,“我们没有收到泄洪的明文通知”。但是口口相传的消息又让人担忧,在如此混乱的情况下,大家一边急着确认消息是否可靠,一边忙着转移书籍、安置沙袋。

然而,洪水从突破卷帘门到渗入库房,一切都太快了。

实时监控

13点30分,洪水直逼园区。

15点22分,洪水已经进院。

17点16分,洪水漫过腰,仓库里的书零零散散地飘在水上。

有几个员工在趟着水抢救书籍,在家可以实时观察到仓库动态的向鲁,心揪了起来。“这个时候已经顾不得救书了”,老板通知大家紧急撤退,但很多人还在努力,“都舍不得,真的太心痛了”。

被水浸泡的图书

当天夜里的九点,水位已升至二楼,五十名左右中图员工被困,“他们手机都没电了”。

向鲁和同事们开始在各个社交平台上发布救援信息,希望被困同事及时获救。

半夜的三四点,向鲁驱车给已经在安置点的同事送物资,“我们的车根本看不到别人”,当他路过浅水区时,水已经漫过了车灯了。

“人员全部没事,这是最大的万幸”。8月2日早上八点半,被困的人员全部得救,这是向鲁这些天得到的唯一的好消息。

让他最痛心的是,“这些精美的、优美的书籍,没有按时送到读者手里,反而埋葬在洪灾之下”。

一切都安顿好之后,向鲁出发前往太原。一是为了避险,二是为了工作。

中图网在2023年8月2日22时53分置顶一条博文,“在目前洪水未退,无法进入库房查看,保守估计,80%的书(400余万册/三亿余码洋)将报废”。

为了弥补损失,淘宝店、网站、小程序等平台上线了一款“中图网加油包”(包括4本书+1枚金属书签+1枚纪念徽章。图书以灾后新调货为主、幸存书为辅)。截至今日11时,已经有7万多笔订单。

“加油包卖出去那么多了,我要去太原跟各家的供应商对接,以及去了解他们还能提供什么书。”向鲁协调备货、联系物流,尽力让预售产品能在9月下旬到达每个读者手中。

“短时间恢复元气是很难的,这损失的400万册书都是日积月累下来的,没那么容易。我们目前能做,就是尽全力活下去。”

自救

北京是中国出版行业的中心城市,距离首都中心直线距离约46公里,是众多出版社的库房重镇涿州园。在这场暴雨中损失惨重的,不仅仅是中图网,所有在涿州设立仓库的同行,均遭遇了有史以来最大的危机。

“这是成立九年来,我们最困难的时候。”8月3日18时,图书公司未读的创始人韩志开了一场直播,这也是涿州受灾库房店铺里的首场直播

这次直播,韩志显得格外紧张和疲惫,“我们要做最坏的打算,千万级码洋(码洋是投资行业的一个跟规模比较相关的名词,它的计算方法是图书的定价乘以册数)、百万册图书,转瞬成了泡影”。

库房常驻的同事小韩休假不在现场,想过用无人机飞进去拍摄,但又担忧飞行距离够不到库房。“到底被淹到什么程度,哪些书被淹了,我们一无所知”。

“现在属于完全无法发货的状态,每天大概都会损失几十万元甚至上百万元的发货码洋。库房的发货和销售继续这么停止下去,10天会损失多少,20天会损失多少,一个月会损失多少,我们分分钟都能算出来,这个数字累加起来会非常的可怕。”

这几天,韩志不敢合眼,他不能坐以待毙,“虽然不知道具体损失了多少,但我们想尽可能的减少一些损失”。

8月1日,韩志已经反应过来,紧急安排加印图书,“目前加印了15个品,包含个别重点品和新品”。8月3日,韩志和团队又临时加了接近100个品类,而他们只有一个生产老师,负责打板等出版的全部工作,压力非常大。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我们现在资金有限,产能也有限,包括生产的物料、印刷厂效能都没办法保证”。

如何安排加印产品成了问题。“我们有一个优先级”,韩志想办法先通过预售争取到订单,“有了资金也便于生产,生产也将匹配用户订单”,这样既不会浪费有限资源,也能缓解资金压力,“希望能形成按需印刷的模式”。

8月1日起,未读将在多电商平台和与达人合作进行带货,“购物车的书我们已经提前加印过了,大家可以放心购买,预计在8月15日左右可以发货”。

人在,书还会回来

图书出版行业在自救,来自四面八方的善意也在不断涌来。

淘宝直播上线了“涿州图书专场”,包括中图网、未读在内的图书品牌均会开播,交个朋友、林依轮等头部直播间也在洽谈中,免佣为受灾书商带货。

更庞大的力量来自全国各地的读者,成千上万名读者跑到中图网、未读的直播间,下单买书,“我们愿意等,等多久都行”。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人在,书还会回来。”

这几天,“中图网书店”淘宝店的日销量超出平时数十倍,后台收到许多“加油”“挺住”的留言,有的网友表示自愿购买泡水书,还建议“开个专场直播”“你们能卖我就买”。

中图网、未读在淘宝直播卖书

这次图书销量暴涨的不止中图网一家,许多网友为帮助受灾的书店回血,不少网友冲进淘宝下单,将“涿州受灾书”送上淘宝热搜第1位。

为了防止大量下单商品缺货,中图网的员工不得不含泪下架大批图书商品。同时上架了“中图网加油包”图书盲盒:99元随机4本书。这个链接2小时就有2000多人抢购。另外还上架了一款“中图网加油包-文创版”,将10%的资金用来支持同行恢复生产。

在台风带来的这场灾难里,暴雨掩盖的不仅仅是一个清冷行业最后的求救,更是一个受困地区无声的呐喊。“涿州的情况是真的很不乐观”,在向鲁准备离开涿州时,黄水已漫至交通指示牌,“我知道中图网最近占据了热搜,但也希望大家在关注我们的同时,也能关注一下周围的百姓。”

(应受访者要求向鲁为化名,部分图片源于网络,内封图片来源@纸上声音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