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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秘密》特邀作者:许志华

感谢袁长渭提供顾问

现在的之江地区,当地人又称钱塘泗乡,原由四个乡:定山北乡、定山南乡、长寿乡和安吉乡组成,但因为在钱塘江边,四乡就加了三点水。泗乡的中心点,也即城市核是定山,最早的生民在定山脚下繁衍生息,定山是杭州的老山之一,它是之江地区的守护者,也是远古茫茫江水中的指向标。

之江的故事和钱塘江密不可分,一江春水穿城过,钱江两岸的奋斗史基本都和围垦有关,战天斗地的,向江水要生产要生活,但非常神奇的是,不同江段的生民性格有所差异,比如萧山东北沿江一带的人,他们敢于勇立潮头,敢于打破规则创造天地,但泗乡一带的人,却老实勤恳,民风淳朴,他们只在成形的沙洲上种田养殖。泗乡人把六和塔当作结界,过了六和塔向西,就进入了泗乡的地盘。这块地方,长远以来因为山清水秀,在规划中一直当度假区在谋划,刚刚7月12日,杭州市规划与自然资源局网站发布了之江度假区单元的最新控规(草案),也是时隔十年,2014年之江度假区单元控规发布以来,规划的再次更新,核心定位还是文旅融合的人居版块。

今天“城秘”来讲讲之江珊瑚沙地块的前世今生。目前讲之江故事讲得最好的当属袁长渭老师,他生于斯长于斯,不仅教书育人,还当过本地的父母官,对于之江的一切,无不关心,了如指掌。在他眼里,珊瑚沙是整个之江地区最年轻的土地,也是非常核心拥有无限发展前景的地方,“一树红花照碧海,一团火焰出水来”,珊瑚沙是之江板块的无价珍宝。以下的故事由钱塘袁老师讲述,同为泗乡人的许志华老师整理创作,顺便说一下,许老师的小外公是珊瑚沙第一任村长陈寿恒。故事不可能不精彩了。

当代民间学者郁震宏曾写过一篇文章《杭州,从浙山说起》。其文中的浙山,即今日之江大桥以西与彩虹快速路直对的定山,定山是最早见于历史记载的杭州两大名山之一,另一座是武林山,因其形像一只头朝东卧的狮子,故又名狮子山,为钱塘江沿线最重要的自然和人文地标。

定山是解析浙江精神的一组原始密码。《寰宇记》卷93钱塘县引虞喜 《志林》:“今钱塘江口浙山,正居江中,潮水投山下,折而曲。”浙江的浙字即由此而来,你甚至可以说敢于“弄潮”的浙江精神也由此而来。

定山不仅是一颗降潮的狮子头,是“杭铁头”的祖宗,也是给江上的商船客船指引方向的航标。南朝刘宋永初三年,著名诗人谢灵运从渔浦渡出发往富阳去,曾立在船头与云雾飘渺的定山对望。每年春、秋、冬三季,由于气温和空气湿度的关系,江面上常水雾茫茫,而定山是最容易找到的方位标志。很久很久以前,来自上八府的夜航船远远看见迷雾中隐现的定山,内心立刻笃定:杭州到了!

▲1959年上映的黑白电影《风从东方来》里,江岸上便是珊瑚沙,现在的之江地块,左侧的山即是定山。

定山的定,是生活安定的定。倘若从宇宙视角看之江,等你找到目标定山,你会发现定山周围簇拥着许多小山:象山(今中国美院所在地)、鲤鱼山、狐狸山、浮山、石龙山、鸡山、里山等,民间有狮象把门的说法,说明此处是一片风水宝地。而根据郁震宏对《钱唐记》中文字的分析,今转塘狮子山以西,极有可能是刘宋时期钱塘县的县治所在。大致在这一时期,泗乡先民以定山为起点,沿着江岸线断断续续修起海塘,至唐代,定山转塘一带已显现出一片“路转定山绕,塘连范浦横”的安定兴旺景象。

定山的定,是驱逐强虏、稳定江山的定。吴越国与南宋时期,定山是水军操练的指挥所。站在视野开阔的定山上,听战鼓擂响,看潮浪起伏中的高大战船铺满江面,无疑会令人心生豪迈。南宋时梁红玉在此练兵,后大败金军。今定山北麓,还有将台石的遗迹在。

定山是古钱塘县“上四乡”(上四之名后雅化为上泗)的中心。据南宋《咸淳临安志》记载,钱塘县西有定南乡、定北乡、安吉乡、长寿乡四乡,其中以定山为界的定南乡与定北乡,就是今日上泗的主要范围。定山南乡包括凌家桥、风水洞、湖埠、双流。历史上的定南乡,坐拥定山、风水洞两大名胜,还有红树青林,一川如画的铜鉴湖,及官府设在驿路上的公馆,不仅风景美如画,说它是杭城西南的诗词之乡也不过分。就连杭州历史上两位最有名的文人市长:白居易与苏东坡,也先后在此地留下了足迹和诗篇。山水佳处,岂可无诗?所以才高八斗的苏东坡打马去追李节推经过风水洞时,一听见山涧中啾鸣的春鸟,就起了“此地不可无我吟”的诗兴。

定山北乡包括转塘、龙坞、及今六和塔以西的徐村、梵村一带。定山北乡的西面和北面都是山,东面曾是一片大汪洋。它是曲折蜿蜒的钱塘江海塘线的起始部分。从定山脚下的东岳庙开始,自南向北,从西往东,沿途多有以巨樟为标志的村落、能经受住潮水冲击的桥梁及繁华的渡埠码头。比如百子山前横跨横山溪壶口的朱桥(大诸桥),桥附近的港汊曾商船连片。江南之货自水路入西溪者,多由此登陆,经横山大岭至西溪方向去。久而久之,大诸桥岸畔也渐渐形成了一个大集市。“夜泊孤灯渔火伴,明月沙岸草萧萧”,此为明代法师大善《朱桥》诗中的两句,令人联想到张继的《枫桥夜泊》,只是愁更清淡几许。时间如白驹过隙,数百年弹指而过,历尽劫波的老桥及海塘遗迹还在,渡口和街市却早已不存。

定山北乡的海塘线上,除了古村落和渡埠码头,还有一岭一溪一塔值得一提。岭为陡峭的牛坊岭,为南宋时饲养祭祀牲畜的涤宫所在。其岭东有一棵主枝断折的老香樟树,与早年所建的五浦闸及牛坊岭与珊瑚沙的主通道珊瑚沙桥,现都已成为宋城景观的一部分。上世纪八十年代,这棵老香樟树的树腰上还挂着“军分区农场往此进”并一个加粗的箭头标志的牌子,而军分区农场的位置就在珊瑚沙;其岭北传为潘仁美的墓地,早年泗乡人坐18路公交车进城,当18路车呼呲呼呲往岭上爬时,还可以看到散落在黄泥地中的石羊翁仲。牛坊岭在九十年代中期开发了“给我一日,还你千年”的宋城,再现了《清明上河图》的风貌,其大型歌舞《宋城千古情》为世界三大名秀之一,每年有超三百万人次慕名前来观赏,为杭州久负盛名的娱乐高地。溪是源出杨梅岭、七绕八转、历来为杭州人避暑休闲好去处的九溪九溪也是钱塘江上看回头潮的最佳去处。塔为吴越国时期的七层镇波塔六和塔,古老的六和塔与定山遥遥相望,如得道的老禅师为定一城一国之风波而祈愿。

上泗地区版图的扩大,是钱塘江主河道向东推移的结果。泗乡老古话叫:斩掉金鄂老龙,涨起了钱塘沙。大致在元末明初,袁浦、周浦和浮山良户因沙涨水退而成陆,一批批垦荒移民的到来使此地出现了村庄人烟。相对而言,龙心龙王沙的成陆时间较晚,距今约有二百年历史,更晚的是位于麦岭沙东北方向的江心岛大刀沙,距今约有150年历史,而珊瑚沙的形成时间则更晚。在大刀沙于上世纪三十b年代那次被划入杭州市区时,它还是一片四面悬空的狭长野沙,到抗日战争胜利后才有人定居,在前后经历了两次大的围垦之后,至1960年,才与西面的龙王沙及西南面的麦岭沙连成一片。因为成陆最晚,珊瑚沙是上泗乡沙地拼图中最后显形,也是最具梦想气质的一块。

珊瑚沙坐标:经度120.21551,纬度30.25308,听,有风——自明月用银色的潮丝编织乡愁的喇叭形海口的方向吹来。

▲山水为肌,烟火着色,超百万方中式大盘“建发·云启之江”将在之江板块核心打造理想生活之城。摄影@停香

1936年(民国二十五年),省政府决定给杭州市拨款在九溪景区建溪中溪公园。但当时九溪还属于杭县地界,市里没有直接管辖权。在此情况下,经市县协商,将六和塔市界以西的徐村、梵村从杭县的范围内剥离,划入杭州市区直管,并将牛坊岭勘定为新的市县边界。当时与徐村、梵村一并划入市区的还有江中岛大刀沙(系第二次划入,前一次划入是1927年,不久便归还杭县),入第五区(原江干区加会堡区)。大刀沙原名樟树沙,其中心点为太平天国时期从上游冲下来的一棵樟树与一口棺材,以后慢慢涨起来,涨成一把大刀的形状。它的刀柄位置在麦岭沙与龙王沙交界处,刀锋斜斜指向牛坊岭。大刀沙二次划入市区版图的1936年,在牛坊岭下新涨起来的珊瑚沙,还是一片不起眼的无名小沙,就像一头泡澡的水牛露出它的狭长脊背。

因为四面环水,珊瑚沙最早的名字叫悬空沙。珊瑚沙由一根肋条似的悬空沙慢慢向圆圆的铜盘过渡,是从有人开垦以后开始的,大致的时间是在1937年前后。据珊瑚沙的老一辈人讲述,有一年,钱塘江上游发大水,滚滚急流将大刀沙的刀锋部分“切掉”,冲移到位于江角处的珊瑚沙周围,等这次水退以后,珊瑚沙的面积一下子大了很多。

▲1920年左右,从六和塔上远眺之江大学及远处,江上还能看见一块沙地。摄影@戴维·甘博

抗日战争时期,珊瑚沙上有零星的垦荒者。当时牛坊岭上有鬼子的炮台,珊瑚沙上一有风吹草动,就引来鬼子的炮弹和机关枪扫射,据俞锦玉老人讲过,他的兄弟俞关玉和他家的一头牛,就是被日本鬼子的机枪打死的。

1945年抗战胜利后,珊瑚沙的面积已达数百亩,并且还在扩大。但一开始岛上的田并不多,田地周围有许多芦苇丛生的水塘,这种荒凉的情况和日军炮台八年的封锁有很大关系。此后那些原本在珊瑚沙上有田的泗乡人家纷纷搬来定居,开垦了不少新田,到1949年解放,珊瑚沙上已有十八户人家。

珊瑚沙更名为铜盘沙,和国民政府的办公人员上岛收税有关。据珊瑚沙村老书记裘起洪说:1947年,珊瑚沙已是一个面积不小的大沙,引起了国民政府的注意,因为政府十分缺粮,就派人上岛来收税,要求珊瑚沙人每年上交所产粮食的七成,此事引起了珊瑚沙百姓的强烈反对,就派村民代表赵国林、俞锦相等去江干区城头巷找市农协告状,要求减少税负,外加一个政府帮助修防洪塘的条件。以后市农协就组织人手来与珊瑚沙人一起挑塘,前后历时两年,共围垦出土地七八百亩。因为当时的珊瑚沙近似一个圆形,从地势较高的牛坊岭上看下来,就像一只金灿灿的铜盘一样,所以取名为铜盘沙。‍

珊瑚沙由铜盘沙更名为珊瑚沙,是在1950年土改时。土改时期,铜盘沙已是一个有三十多户人家的小村,村长是来自袁浦小叔房陈家的陈寿恒。记得有一次,几名村干部去江干区云栖乡开会,会上说起珊瑚沙外围还在不停地涨起来,已经变得不像铜盘了,乡长就提议改一个新名字。新的名字要好听,要有美好的寓意,更要有新时代的气象,此时,正在思索中的梵村人、乡文书朱石丹的脑海中突然出现了被潮水冲出的“潮汐树”在朝霞映照下的唯美画面,“珊瑚沙”三个字脱口而出。“珊瑚沙、珊瑚沙,就像一个带着虹晕的太阳跃出之江的母腹;珊瑚沙,珊瑚沙,散发着闪亮的珠光;珊瑚沙、珊瑚沙,沙岛上的每一片平如鼓面的水洼池塘上,都回响起奔竞不息的海潮的韵律,珊瑚沙的名字又好听又美丽又富有浪漫主义的理想气质,就是它了!!”

自此杭州之江有了一块最年轻的土地,经过七十多年的发展,尤其是新世纪以中国美术学院入驻转塘象山为标志,之江地区迎来了最华丽的蝶变:发达的路网交通,精致的茶镇、科技感爆棚的云栖小镇、浙江音乐学院的落户、复归的铜鉴湖等等,使古老的泗乡成为最接近山水田园、最具艺术人文气息和烟火繁盛的宜居新城,而珊瑚沙像珍珠像珊瑚一样闪光的时刻也来了。随着之江中学、之江银泰、全山石美术中心的相继入驻、浙江文化新地标之江四馆的开放、以及云启之江未来社区、珊瑚沙海塘景观的破土动工,拥山揽江的珊瑚沙已然成为之江大地上最耀眼的一颗明珠。

▲建发·云启之江,作为之江板块重要的社区拼图,直线距离5公里范围内,云集有蚂蚁金服、云栖小镇、艺创小镇、西投银泰(在建中)、银泰百货(杭州之江店)、浙一医院(之江院区)、浙江省人民医院(望江山院区)、之江文体中心等文体与产业资源,昭示着区域璀璨的未来。

枫桦路与文景路交界的珊瑚沙家园西南角,有一幢院门深闭的老房子。这间老房子,是上世纪60年代初杭州市办珊瑚沙农场时期建的职工宿舍楼。每个上点年纪的珊瑚沙人都对它记忆犹新。当时的珊瑚沙人都管它叫“大洋房”。大洋房是珊瑚沙办大农场的见证,也是农场时代留下的唯一遗迹。

时间倒回1969年,杭州警备区来珊瑚沙办军分区农场。位于珊瑚沙西南部的这间“大洋房”就成了办场官兵的宿舍。大洋房,白墙红瓦,门前有条长廊,进门口的正墙上挂着一枚硕大的五角星。大洋房前面,是一个浇了水泥地坪的开阔大院,大院里有篮球场与乒乓球台。

70后张建华回忆,军分区农场当年有稻田、菜园、果园、饲养场、水产养殖场。一切都要自力更生,这些年轻官兵的生产任务十分艰巨。珊瑚沙啷人常在田间地头看到他们起早贪黑、挥洒汗水的劳动身影。

军分区农场的官兵,和珊瑚沙人的关系十分融洽。农场大院平时除了官兵的操练时间与熄灯后,其他时间都是对外开放的。它是珊瑚沙人晒菜籽、晒谷子的晒场,也是旁边珊瑚沙小学的野孩子们最喜爱的玩耍之地。孩子们在大院平坦的水泥地坪上打弹珠、抽陀螺、滚铁环、甩洋片、玩滑轮车、躲猫猫,那是属于七零后们的最值得怀恋的旧时光。

值得一提的是,军分区农场大院还是七八十年代村里放露天电影的地方。那时只要村里的大广播通知晚上放电影了,全村男女老少都会带上家里的条凳、方凳、竹椅等,早早地去大院聚集。每次放电影的消息一传出,除珊瑚沙人之外,外村村民也争相赶来轧闹猛,平时空旷的大院里一到此时就人山人海,场外还有卖瓜子、棒冰、甘蔗的,简直热闹极了。电影放映的时候,总有几个顽皮的小孩子在人堆里钻来穿去,跑到放映机前做起鬼脸,当幕布上出现了大大的脑袋,总会引来阵阵尖叫。

军分区农场于九十年代被之江管委会征用。时光迅疾,一晃近三十年过去了,只有这间老楼还在,像个身子佝偻的老人,在回忆遥远的农场往事,在回味和谐融洽的军民鱼水情。

1963年,珊瑚沙成为杭州市农科院的试点农场。不久就划定了一百多亩面积的育种基地,珊瑚沙人称它为种子畈。育种基地设栽培组、选种组、后勤组,共有技术人员二十余人,场工主要来自珊瑚沙一队和二队,共三十余人。农科院育种基地首任场长叫詹茂森,栽培组和选种组有白长生等几位水稻专家,当年浙江省许多高产的种子都是在珊瑚沙种子畈试种和繁育的。许多珊瑚人至今都还记得,育秧时节盖在一垄垄秧田上、防寒保温的白色塑料膜,插秧时插在每个品种前的写着代号的小木牌,以及水稻成熟时节,插在田间的稻草人、和田间时不时传来的赶鸟人的吆喝。

写过《钱塘三部曲》的袁浦作家袁长渭老师记得,他父亲当年在五一大队管生产时,经常跑到珊瑚沙的杭州市农科所,去向专家请教问题,一来二去就认识了学识渊博、和蔼可亲的白长生老师。白长生老师后来去支援非洲乌干达的农业生产,回国后做了杭州市农科所所长,再以后还当了杭州市农业局副局长。他的夫人黄菊还是袁老师的语文老师,袁老师在上泗中学读高中时,白家人就住在住校生宿舍贴隔壁。2002年,杭州市农科所搬到了转塘街上,又在袁老师担任校长的西湖职高贴隔壁,回想起来,和白老师一家真是有缘份。

1969年珊瑚沙大队成立时,因考虑其他村都有茶叶,而珊瑚沙大队的集体经济偏弱,西湖乡政府就为之引进了整个西湖区独有的一项副业:种植啤酒生产不可或缺的原料——啤酒花。

啤酒花是一种多年生草本攀缘植物,其茎、枝、和叶柄上都长满了细密的茸毛和倒钩刺。种植啤酒花,就像种植葡萄一样,需要搭起棚架。种植啤酒花除需要搭棚外,另一个条件是要肥料足,因为只有经常上淡粪肥才能保证啤酒花的产量。因为生产队的粪肥不够,所以由珊瑚沙大队统一定期派粪船去海月桥装人粪肥,每次将人粪肥送到珊瑚沙大闸南一里多地与白茅湖相通的小闸口,然后由各生产队队员挑走或用小船运走。

▲啤酒花。珊瑚沙大队种植的啤酒花都会送到西溪路桃园岭酒厂,桃园岭酒厂就是西湖啤酒厂的前身。西湖啤酒当年火到什么程度,你可以来说说。插画@朱小贱

啤酒花的开花季为每年的五月到十月。天气越热花开得越多,每年七八月是它的盛花期。啤酒花非常漂亮,盛花时节,就像青葡萄一样一串串密密垂下,每串上最多有四五朵,一般为二三朵,成熟的花苞像鲜绿色的松塔,微微打开的花穗散发着清新好闻的香气。

采啤酒花的时间一般在闷热的夏日午后,采摘的人是各个生产队的妇女。采摘的时候,每个人身前都挂着一只茶篓似的啤酒花篓。为了遮阳防刺,妇女们一律头戴草帽,身穿长袖,还有一些人容易花粉过敏,眼睛以下的部位都用毛巾遮住。

由于啤酒花开在棚架上,妇女们必须仰头采摘,一天下来脖子就会很酸,一些个子矮小的人,还需自备一张马凳。70岁的张东美记得:1972年夏,还是新娘子的她头一次去生产队摘啤酒花的情景。那天下午,因为没有采摘经验,自己不仅摘得慢,手指皮肤上还扎了许多小刺,又痛又痒。更囧的事还在后头,因为出门前喝了水,摘着摘着就想小解,但由于怕别人误会新娘子偷懒,就暗暗地憋了一个多钟头。直到休息时间到了,才一口气跑回几里路外的家里去。那时,每户人家的人粪肥交到生产队是可以计入工分的。

采摘下的啤酒花要先过秤,生产队里根据份量和质量计算每个人的工分。之后,啤酒花将被送到烧煤的烘房里去,烘上一天一夜,等花的水分蒸发后,由值班人员进行打包,然后再用钢丝车送到几十里外的桃园岭啤酒厂去。当时送啤酒花的路有两条,一条从留泗路方向去,路比较陡;另一条是走赤山埠,从西山路往老浙大方向去。种植啤酒花的副业收入,在全西湖区几乎是最高的,每年到了年底分红的时候,珊瑚沙大队的十个工分能值一元钱,而同等工分在种络麻油菜的附近那些村里只值几毛钱。

珊瑚沙村的啤酒花种植一直到分田到户为止。除啤酒花以外,有几年,村里家家户户还种过茉莉花,茉莉花的去处是九里松的杭州香精厂。

明清时期,架卧于横山浦口的大诸桥以东即是无遮无拦的江道。潮水怒涨的秋天,大诸桥畔是定北乡顶有名的观潮点。

1951年,横山溪与云栖溪汇合处的五浦闸建成。这里便成为了五十年代看潮的好去处。据珊瑚沙老书记裘起洪回忆,童年时记忆最深的就是看五浦闸的潮水。从排灌站附近家门口的塘路上看去,白花花的潮水冲到位于河道弯拐处的五浦闸前,就像突然被网兜兜起一样,迸起十几二十米高的水柱。六十年代初,市政府为办直属珊瑚沙农场,在梵村与珊瑚沙最东面的江道上建了一座珊瑚沙大闸,随后又动员大批人手挑起珊瑚沙大闸至五浦闸、珊瑚沙大闸至麦岭沙的七字形沿江海塘,此后,潮水至此就来了一个直角折弯,位于江角的大闸和沿江大塘成了看回头潮与一线潮的好去处。再以后,受潮水正面冲击的影响,位于江道转折角的珊瑚沙堤塘外就涨起来了大片滩涂。一到大潮汛来的时候,许多梅家坞人、梵村人和珊瑚沙人,男男女女,老老小小,都到这片杂草丛生的滩涂上抢潮头鱼。小时候在九溪住过的小说家李杭育后来将当时的场景写进了葛川江系列的其中一个短篇,就是那篇《珊瑚沙上的弄潮儿》。

时间到了七十年代,为了保障咸潮期间市民的饮水安全,杭州水务局征用了这片主要归属梅家坞和梵村的滩涂地,建了一座近似直角形的珊瑚沙水库,为保护水库和梵浦江沿江村落的安全,同时在梵村江江口处建了一座大水闸,珊瑚沙人叫它九溪水闸。由于大水闸的位置处于之江的直角折弯处,一路向西推进的涌潮受珊瑚沙水库外围的堤塘阻挡后就猛力冲向转角处的水闸,随着后方潮波纷至沓来的冲击,九溪闸口处就形成了“惊涛拍闸卷起千堆雪”的壮丽的回头潮。

因为珊瑚沙水库堤塘的阻挡,每年大潮期间,随着回头潮与后续推进的潮波连续叠加,迅速抬高的潮水总是轻而易举地翻出防洪堤挡墙。冲上人来车往的之江路。据九十年代参加工作的一位袁浦中学校友回忆,有一年八月十八,那天他从龙翔桥坐车回来,下午三四点,车子刚刚开到九溪,只听到窗外一声喊:“潮水来了”,车上人纷纷把头伸到窗外张望,善解人意的司机也放慢了车速,说时迟那时快,一个黄浊的大浪已翻过防洪堤挡墙,扑头扑脸地扑进了公交车南侧半开的车窗内,灌进车厢的水一下子过了膝盖,等司机反应过来,将车门一打开,所有乘客都湿淋淋地逃下车去,而靠近之江路堤坝的马路边,还有一只谁逃跑时丢下的鞋子。那天,听说放在水闸北侧的两块每块重一吨半的钢板,都被潮水打到了十几米开外,九溪闸口的回头潮实在太壮观了!

▲九溪珊瑚沙水库一带的潮水非常可观,是城市中的奇观。摄影@林志刚

八十年代,葛水珍从袁浦小叔房嫁到珊瑚沙啷前,曾随媒人去看过男方家。这户人家住在梵村对照,门前就是一条东西向的土路的弯拐处。他家的房子是砖木结构,三间,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地基很高,房子后门外有槿树条隔的小菜园和一只池塘,这一点和小叔房村过去的老房子很像。老底子住在沙地上的人家,造房子时总会把地基填得高一些,从房前或屋后取土,那片挖深的地方正好是一只小池塘。小池塘里可以养给鸡鸭吃的绿莩,也可以养点鱼,小池塘还是一户人家离家最近的水源。去珊瑚沙看人家的时候,葛水珍已从媒人那里知道,这家是解放前从小叔房陈家搬来的,陈家家风很好,忠厚勤俭,是积善之家。

同葛水珍嫁过去的那户人家一样,往上推一代二代,基本都是来自钱塘江沿岸特别是泗乡地区的移民。他们有在高墩上造房子的习惯,是因为他们以前的家园也在沙地上,常遭受洪水的侵袭。他们身上有勤俭节约、吃苦耐劳的性格遗传因子,也离不开钱塘江这条母亲河的经年塑造。

孔阿凤,91岁,是最早到珊瑚沙的那代人。1949年,18岁的她嫁到了铜盘沙(珊瑚沙)。当时铜盘沙还只有十八户草舍人家,放眼望去,房子周围全是一人高的芦藤(芦苇)。婚后头一年,勤劳的夫妻俩就从茂密的芦藤中新开出了二亩地。

那时节真当穷,新盖的草舍屋顶上是一张晒谷时用的羌垫,上面再加盖一层稻草,家里唯一的牲口是一头小猪,鸡鸭没法养,因为沙上蛇和野猫很多,小猪是在草舍的柱子上拴养的,因为经常没有食吃,一年也上不了磅(70斤)。

因为孩子生养得多,夫妻俩苦熬苦省,就想造一间大房子。1968年,家里的男人被招进农科院上班。为了多挣点钱,他每天要做两份工,白天上班,晚上出去打鱼。孔阿凤说,西北风一起,捕蟹的时候到了。男人先把麦子炒熟,用香油浸过,作诱蟹的料。然后从珊瑚沙大闸开始,从东往西往五浦闸的方向走,走一段就往塘下的范村江里撒香油麦,每次撒过料的地方插一根络麻杆作标记,到了五浦闸,香油麦撒完了,就先回家灌几口老酒。稍作休息后就背上渔网出发,重新返回珊瑚沙大闸,沿走过的路再走一遍,去做过络麻杆标记的那片水面撒网,每次回到家,蟹就足足装满了两鱼篓,如果一篓有十斤,两篓就可以卖十块钱。

还有弶野鸭,秋末冬初,江滩上已经起霜了,但为了弶到野鸭,躺在草堆里的人即使再冷也一动不动。弶野鸭的方法是这样的,先把一张活动翻网放在中间割去了草的江滩上,然后在割去草的空地中间撒下谷子,再把一群驯养过的黑鸭子放出去引诱野鸭,等野鸭群在空地上降落,黑鸭子会主动靠近野鸭,在主人拉动活动翻网的引绳之前,将野鸭一一啄进诱捕它们的翻网内。翻网弶野鸭,多的时候一天可抓几十只。弶来的野鸭,家里连一根鸭毛都不碰,都卖给了上门来收的行贩。熬吃熬省,有一块攒一块,有两块攒两块,到1970年,家里终于造起了一间青砖瓦房。

如果说老一辈珊瑚沙啷人以“勤俭节约、吃苦耐劳”为立身之本,赶上了改革开放好时代的下一代珊瑚沙人中多有敢为人先的“弄潮儿”。

珊瑚沙人都记得,珊瑚沙东面原来有一个一百多亩的大湖白茅湖。白茅湖水面宽广,鱼虾众多,八十年代末,这里办起了一个具有相当规模的西湖畜禽养殖场。

办畜牧场的人小名叫“阿兔”。他的畜牧场与别家的不同之处在于,除了养猪鸡鸭鹅这些常规品种之外,还有一个特殊的养殖品种:野鸭。他养的野鸭第一代是从钱塘江上捕来的,有公有母,一共十只。野鸭人工养殖,经历了驯化的过程。就像动物园的禽类区一样,一开始这些野鸭是罩网养殖的,暑去寒来,经历三代四代驯化之后,母鸭都不爱飞了,只有绿头雄(成熟的公鸭)还是野性十足。所以等绿头雄会飞的时候,要剪掉翅膀毛。野鸭的驯化十分成功,九十年代,肉质紧实鲜美的“珊瑚沙”牌西湖野鸭在市场上大受欢迎, 曾获得杭州市名优特农产品、浙江省著名商标等荣誉称号。“珊瑚沙”牌西湖野鸭,除了供应龙翔桥、武林门、卖鱼桥等杭州各大菜场外,以后还卖到了上海及沿海发达城市。当年,西湖畜禽养殖场养殖的西湖野鸭,曾飞出杭州,飞向了全国。因为珊瑚沙啷靠近市区,这里的人比泗乡其他地方的人见的市面更广,所以珊瑚沙人赚钱的头脑相对更活络。

1985年前后,几个外出卖茶叶的人从制作泥人出名的无锡惠山带回一批石膏像模具,没过多久,杭州的各大景区、以及车站、广场、百货大楼、夜市等地方,就出现了兜售石膏马、石膏观音、石膏维纳斯的珊瑚沙人的身影。

据生于六零后的华华回忆,那时节每天吃过晚饭,珊瑚沙的年轻人就每人带着二十件左右的小石膏像,三五成群地乘汽车进城,去湖滨或解百门口卖。二十件小石膏,少则可以卖二十元,多则可以卖三十元,而原料成本不过三四元。

有一回他去吴山夜市卖石膏像,遇到了夜市的管理人员,管理人员问:“你是哪里来的”,华华回答:“珊瑚沙”,因为泗乡土话的珊瑚沙听起来很像税务所,管理人员以为他真是税务所的职工,就没有向他收临时摊位费,以后他和几个伙伴就常去吴山夜市摆摊。

1996年,距珊瑚沙咫尺之遥的宋城刚开张,看到商机的一些珊瑚沙人马上在宋城街面上租下了铺面,而在宋城门外的马路边,也出现许多卖水、卖水果、卖小吃的珊瑚沙人的身影。

八十年代在景区、车站、夜市卖石膏像的人,九十年代在宋城门口做小生意的人,以及同一时期每天一早在九溪车站摆摊卖菜卖水果的人,甚或在外面做大生意的人,都是靠勤劳的双手改变命运的珊瑚沙人,也是吃苦耐劳、灵活机动的泗乡老百姓的一个缩影。‍

珊瑚沙于2002年撤村建居。2008年,近六百户珊瑚沙人家搬进了江涵路西侧漂亮的珊瑚沙家园。此后由于村里留用地的开发,珊瑚沙人家每年每户都有将近四五万元的分红,生活就像芝麻开花节节高。再以后,随着之江地块的整体崛起,这里的交通变得越来越便利,商场、医院、学校、菜场等社区配套变得越来越周全,居住环境也越来越美,这哪里是当年挑着一副脚箩担子来的老辈人能想到的呢?

珊瑚沙、珊瑚沙,是定山东南、六和塔以西一片紫气升腾的沙;珊瑚沙,珊瑚沙,是之江岸畔一片散发着虹彩之光的沙;珊瑚沙,珊瑚沙,是泗乡最年轻最时尚最具活力的沙。吹过珊瑚沙的浩荡江风,回旋着浙江大潮奔腾的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