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7日,我从北京回到了上海。

就在这短短10多天时间里,上海形势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期间,上海工人和学生掀起了声势浩大的革命造反运动,当初围绕“破四旧立四新”的运动,如今已转到了揪“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运动中去了。当初风光无限的“上海市红卫兵总部”,被造反派扣上了“保皇派”帽子而被赶出了政治舞台。

我校“红卫兵总部”也不列外,10月下旬被造反学生“红卫兵上海司令部”强行赶出了学校。我从当初忙进忙出的“上海市红卫兵”立时就沦为了一名无所事事的逍遥派。

随着工人和学生对全市各级权力机构造反取得的不断胜利,上海工人和学生的造反组织开始正式登上了政治舞台。

11月3日,上海正式成立了“上海市炮打司令部联合兵团”。

11月9日,以国棉十七厂王洪文为首的“上海工人革命造反总司令部(工总司)”正式成立。

11月22日,上海大中院校正式成立了“上海市红卫兵革命造反总司令部”正式成立。

就在上海处于无政府主义的动乱之际,11月初,全国开始掀起了大规模的第二次红卫兵大串联运动。

作一名被赶下台的红卫兵,一名无所事事的逍遥派,我当然是不会放弃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于是,我约了二位同病相怜的要好同学“明华和振国”一起结伴加入了大串联运动。

我参加过第一次的赴北京大串联,明华和振国没有去过北京,为了满足他们俩的愿望,我们合计先到北京呆一个星期时间,然后再从北京南下串联,最后从广州回上海。

11月10日上午6点,我们每个人挎了一个帆布书包,意气风发的赶往火车站。

上海深秋的清晨,雾气很重,天才蒙蒙亮,街上人影稀疏,很是冷清。迎面吹来的风让人感觉有点凉意。

我穿着一件咖啡颜色的卡其布学生装,里面是件厚厚的中领球衣,一件贴身的棉毛衫,还带了一顶军帽。明华也穿了一件上青色的学生装,振国却穿了一件深灰色的中装,里面是一件薄棉袄,看上去有点怪,真像一个小老头。

上午8点不到,我们就来到上海北火车站。此刻,北站前已经是人山人海,都是加入大串联的中学生。大约九点的时候,站台开始放人,我们随着人流涌入了站台。

在站台内忙乱了好一会,都没有找到去北京的火车。火车的去向标志很乱,有的明明是挂着北京的标志,一问是去南京的,原来牌子还没有换上去。

有的列车都坐满了人,但不是很拥挤,上车一问是到南昌的。有的车厢里人不多,但到近处一看是到无锡的。找了半个多小时,终于找到了去北京的火车。可是车上早已挤满了北上的学生,不管三七二十一,我们拉着车门拼命的往车厢里挤,总算是挤上了车厢。

车上人挤着人,我们左顶右挤,终于在紧挨厕所旁的一排座位边找到了可以勉强立足的地方。此时,三个人早已是满头大汗了,一旁的座位上坐着3名男生,旁边站立着4名女生,总共不到2平方米的空间里,连坐带站整整挤了10个人。

刚开始站立的时候,因为太拥挤,站立都觉得有点困难,渐渐的相互间有点熟悉了,大家相互间重新调整了位置,虽然仍然是人挨着人,人贴着人,但是站立的感觉好像舒适了许多。

车厢里挤满了人,感觉特别的闷热。男生们早已把外面的外套脱去了,有的甚至脱去了里面的球衣,只穿了一件内衣。我和明华也脱去了外衣,可振国只是解开了外衣的扣子,原来他里面是一件薄薄的低领棉毛衫。而女生们就拘谨了许多,只是一个个的敞开着衣领,宁愿热的脸颊绯红的。尽管如此,大家的心情却表现的异常兴奋。

在闷热的车箱里,大家都耐心的等待着火车启动,但谁也不知道什么时间火车发车。站立的时间长了,渐渐的越来越感到累了,首先是一旁的3名女生开始有点不安分了,她们不管三七二十一挤着我们的身子就坐到了地上。渐渐的我们三人也开始坚持不住了,于是想方设法也坐了下去。

下午2点的时候,火车开始启动发车了。

北上的火车真可称得上是超级慢车了,反正每个站都要停,甚至没有站也会停,也没有人会告诉你为什么停,停了也不知道什么时间再开。

令人欣慰的是每个站台上总会有几支学生组织的文艺宣传队和装满了土特产的柜子在吆喝,熙熙攘攘的车站很是热闹。每当火车仃了下来,站台上的文艺宣传队就开始表演节目,节目是清一色的毛主席语录歌。在站台上看看文艺表演,偶尔买上一份当地的土特产当点心,到也一点不感到寂寞。就这样,一路上火车停停开开,晚上8点多钟居然还没有到达苏州站,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达北京。

回想起一个月前赴北京串联的情景:宽松的车厢,人人一身军装装束,个个怀着满腔的革命热情。他们去北京只有一个目的:见毛主席,向北京红卫兵学习。说他们是毛主席忠诚的红卫兵真是当之无愧。可眼前的红卫兵:穿着杂乱便装,像沙丁鱼般的拥挤车厢里,简直就如一群逃难的流民。他们相互交谈的不再是革命的话题,而是各种各样的生活俗事;他们缺乏革命的热情,更谈不上远大的革命抱负;他们喜欢实际的生活,更喜欢不花钱的去享受游山玩水。

确切的说,第二次的大串联,主要是对政治不感兴趣的逍遥派组成,当然,其中也有一些政治上曾经有抱负,如今被赶出政治舞台的逍遥派,就如同我们一样。而那些在政治舞台上的红卫兵们,他们对大串联是绝对不会感兴趣的,因为他们正忙着去夺取更多的权力,因为他们此刻正忙着巩固来之不易的权力。所以,大串联实际上变成了逍遥派学生们的一顿免费大餐了,这也算是对被赶下台的红卫兵一种补偿吧。可以说:没有那个年代里的逍遥派,就不会有文革历史上如此波澜壮阔的第二次大串联。

夜深了,气温渐渐冷了下来,车厢里嘈杂的声音也开始静了下来,很快所有站立的人都奇迹般坐了下来。

我们共处一个空间的10个人,原先站着都显得有点挤,现在居然都坐了下来,于是相互间显得就更加拥挤了。6个人都坐在了地上,于是,相互间挤连伸腿都很困难了,甚至相互间的腿都只能交叉的叠在了一起了,而男女生之间挤的如此紧,大家居然都没一点的羞涩感,也没有产生过一些非份之想,这可能也是那个特殊年代里所具有的异性情结吧:单纯、本份、虔诚。就这样,我们6个男女生坐在地板上,相互紧紧依偎着渐渐进入了迷糊的睡梦里。

因为感觉冷的缘故,在迷糊中我忽然惊醒了。车厢内静悄悄的,环顾周围,大家都似乎沉睡在梦中,偶尔有人在人群中小心的在寻找落脚走路的地方,那肯定是逼不住要上厕所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间了,反正外面是漆黑一片。

明华似乎睡的很熟,他的头紧紧靠着一旁振华的肩膀上,二腿伸过旁边一名女生的腿弯下,双脚抵在另一位女生的脚上。振华的睡姿更是有点可笑,他双手环抱着旁边一位女生的膝盖,头靠着那女生的膝盖上睡的正香,而那女生则把胳臂搁在了振华的肩背上,而头却枕在了自己的胳臂上睡着了。我旁边那个女生则紧紧靠在我的肩膀处,双手抱着我的胳臂,脸上挂着甜甜的笑容,显然也已睡的正欢。

坐着时间长了,弯曲的双腿越来越酸了,于是试图把腿伸展一下。我挪动了一下身子试图把双腿伸到旁边女生那弯曲的腿下,但还是惊醒了旁边的女生,她松开了环抱着我的双手,抬头朝我歉意的笑了笑,然后微微的挪动了一下她弯曲的双腿,让我的双脚伸进了她的腿下,然后又把头靠在了我肩上继续睡去了。

火车在慢慢的行进,车厢里一片寂静,只有那火车行进在铁轨上发出单调的节奏声,不一会,我也就睡着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在朦胧中被一陈嘈杂声惊醒了,听到周围一些人低低的在议论着,“看,是无锡到了!”于是,大家一下子都醒了。车厢里又开始响起了阵阵的嘈杂,看车窗外,天已经蒙蒙亮了,站台上灯火通明,一排排的土特产供应柜显得特别的诱人和醒目。

火车依然是停停开开,但大家已经渐渐习惯了在车上的慢生活,因为我们10个男女生之间相处熟悉了,大家都有一种融洽很开心的感觉。原本座位上的3名男生是来自上海海宁中学的68届高中生,4名女生则是上海西宁中学67届初中生。那位靠着我肩膀,双手抱着我胳臂睡的很香的女生叫“孙燕萍”,她梳子二根长长的辫子,白静的脸颊,戴了一副眼镜,一副文静知性的性格,她告诉我,她们4人都是学校文艺宣传队的。

我们在一起交流着各自学校的趣闻,高兴的时候还放声大笑,渐渐地大家忘记了车上单调枯燥的生活了,而原先是三位男生坐的那排座位也早已成为了4位女生的专坐了。

就这样,知不觉中在车上过去了7天7夜。11月17日上午7点钟,我们终于到达了北京火车站。

7天7夜火车上的经历结束了,我们10位同学都成为了好朋友,特别是4位女生分别时所流露出的依依惜别之情令人印象深刻,好在大家都相约要同住一个住宿地。

未完待续

秋日红叶h

2023年8月18日

作者简介:

退休。喜欢用文字记录身边事和自己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