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宝玉是《红楼梦》里最扑朔迷离的一个形象,他和贾宝玉外貌相似,性格雷同,两人都喜欢女孩,厌恶男人,甚至甄家的婆子第一次见到贾宝玉,还误以为是自家的甄宝玉,可见这两人有多相像。

红学研究过程中,对甄宝玉的争论也一直没有停止,有学者认为,甄宝玉是《红楼梦》里的一处败笔,比如陈诏先生,他就认为甄宝玉和贾宝玉万般皆同,是贾宝玉形象的机械重复,是不真实的,缺乏文学形象应有的感染力和生命力。

但也有学者表示反对,比如金实秋,他在其作《甄宝玉即贾宝玉也》一文中,就认为甄宝玉和贾宝玉是有不同之处的,并非是完全雷同。

就以功课为例,贾宝玉对仕途经济是极度厌恶的,这种厌恶甚至影响到了他对身边人的评价,薛宝钗不过劝他两句,贾宝玉抬脚就走,史湘云劝他多学学交际,贾宝玉含沙射影地嘲讽:姑娘请别的姊妹屋里坐坐,我这里仔细污了你的经济学问。

甄宝玉就不同,原著第二回,曾去过甄家的贾雨村,描绘甄宝玉对学习的态度是:必得两个女儿伴着读书。

即是说,只要有女儿伴着,总还是可以读书的,而贾宝玉,即便有女儿伴着,也还是不肯读书的,甚至生气地骂女儿们是“禄蠹”。(金实秋)

另外,还有甄宝玉对下人的态度,按照贾雨村所说,甄宝玉是个性情暴戾的孩子,他要求所有小厮,在说“女儿”两字之前,一定要用清茶漱口,以示尊重,否则就要凿牙穿腮,严刑拷打犯错的下人。

贾宝玉的性格更加温和一些,贾琏小厮兴儿曾评价贾宝玉:做人也没刚柔,有时见了我们,喜欢时没上没下,大家乱一阵;不喜欢各自走了,他也不理人。我们坐着卧着,见了他也不理,他也不责备。因此没人怕他,只管随便,都过去。

兴儿这话显然是实话,第十八回“大观园试才题对额”,贾宝玉表现不错,贾政非常满意,从大观园出来后,一些小厮就围着贾宝玉,趁着他高兴,把宝玉身上的香囊、扇袋全都拿走了,宝黛因此还闹了点小矛盾。

也就是说,曹雪芹在塑造贾宝玉和甄宝玉时,并不是机械创作,而是在一些细微的地方,留下了漏洞。

我们以往分析甄贾宝玉时,总是将两人的行为等同看待,包括不红君自己之前曾推导甄宝玉性格暴戾,进而认为贾宝玉小时候也是如此,如今看来当是笔者自己误读,没有深入思考曹雪芹的本意,在此当向诸君致以歉意。

那么,既然已经有了一个贾宝玉,曹雪芹为什么要再写一个甄宝玉,有这个必要吗?

按照脂砚斋的批语,其实甄宝玉的戏份应该集中在红楼的结局部分,第十七回元妃点戏,脂批就有:《邯郸梦》伏甄宝玉送玉的文字,表明贾宝玉最后看透红尘,就是因为甄宝玉给他送来了通灵宝玉,让贾宝玉黄粱梦醒,彻底顿悟。

由于红楼结局迷失无考,我们就不多赘述,而甄宝玉这个形象的创造,显然是有深意的,也就是《红楼梦》开篇说到的“真事隐,假语存”。

不红君一向反对用曹雪芹的家史,去机械地映射《红楼梦》里的相关情节,因为红楼终究是一本小说,小说的本质是虚构,即便有实有其事的成分,也一定是虚构占据大部分内容,张爱玲在《红楼梦魇》里曾断定:《红楼梦》是文学创作,不是曹雪芹的自传,笔者对此深为赞同。

唯独甄宝玉这个部分,确实存在“真事隐”的嫌疑,或者说在曹雪芹的设置中,“甄家”发生的一切才是真正的曹家历史,但同时我们要保持清醒的头脑,因为《红楼梦》是以贾家为主体,只在个别情节,把甄家插入进去,所以总体还是虚构,这也是曹雪芹文笔很聪明的一个地方。

曹雪芹不可能把甄家的事写出来,截止前八十回结束,甄家已经被抄家了,而且甄家犯了什么罪?为什么要被抄家?曹雪芹全都没有写,几乎就凭借几句话,就把甄家的结局给一笔带过了。

因此,甄宝玉的塑造,并不是红楼的一处败笔,而是具有更深层次的隐喻,但这种隐喻点到为止,用笔非常经济,曹雪芹这么做,应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附和朝局,把“甄家”写的太多,容易露馅。

贾宝玉是经过艺术审美加工后的甄宝玉,他成了文学形象,成为《红楼梦》的男主,所以他没有甄宝玉那种性情暴戾的性格弊病,从贾宝玉身上我们只能探究《红楼梦》的价值,而很难探究出曹家的价值,最多从红楼里的风俗习惯、祭祀礼仪等方面,探究一些理性知识。

“真事隐假语存”不是一句空话,甄家的文字很少,是“隐”的一种手段,贾家的内容是文学范畴,所以无须顾忌,放笔写就是了。

从甄宝玉的存在,也能看出曹雪芹的风骨,其实他完全可以把甄宝玉删去,让《红楼梦》成为一部纯粹意义上的文学作品,但他貌似无法释怀,于是将暗含真事的“甄家”略略点缀在书中。甚至第七十五回,甄家转移赃物到贾家的描写,几乎是实事,这就引发了无休止的红楼索隐,而对我们读者而言,读好《红楼梦》这部文学作品本身,就是对曹雪芹和红楼最好的尊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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