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有两部东南亚导演的作品在国内上映,一个是马来西亚导演陈翠梅的《野蛮人入侵》,一个是新加坡导演陈哲艺的《燃冬》。后者是中国全资出品,所以这其实是一部国产电影。

陈哲艺单独署名了本片的导演和编剧,作为一个在热带生活的人,去拍一个发生在中国东北并且是冬天的故事,分分钟有可能会出现水土不服的情况。

就像早些年岩井俊二拍的《你好,之华》。不过陈哲艺是新加坡华人,文化差异相对没有那么大,而且他非常聪明地把主角设置成外地人,这样可以跟自己的外来者视角相匹配。

当然也有可能是我说反了,主创并不是为了适应水土才选择这样的设定,而是从一开始就想描述一种出逃的状态。

片中的三个主要角色,都是从外地来到延吉,影片在平缓的叙事中依次交代了他们来这里的原因。

刘昊然演的浩丰是为了参加婚礼,这个在影片开头就已经说明了,但这是表层原因,深层原因通过心理治疗中心的电话就能看出,他有心理困扰。

周冬雨演的娜娜曾是滑冰运动员,因伤退役后来到延吉当导游,屈楚萧演的韩萧则是在四川老家无所事事,所以才来投靠东北的亲戚,试图找点事做。

浩丰之前所生活的地方是大都会上海,从事金融行业,戴很贵的手表,因此他代表的是都市中产,娜娜是体制内人员,韩萧是小镇青年。

他们来自不同的阶级,但都做出相同的出逃选择,这一切都发生在一个大背景下,就是新冠疫情。

《动物世界》告诉我们,当环境不再适合生存,首先会停止繁衍,其次是大迁徙。放在影片当中的话,这里的环境可以理解成精神环境,繁衍对应的是日常生产或生活。

比如浩丰在上海患上了精神疾病,于是这里的环境不适合生存,他停下手中的工作,也就是停止繁衍,“迁徙”到延吉来寻求解脱。

有意思的是他来延吉是为了参加婚礼,婚礼正好可以对应繁衍,也就是说在魔都进行不下去的事情,反而在这里得到了延续。

虽然影片选择了七夕档期,宣发也是主打爱情片路线,但这一层现实背景是很难忽视掉的。陈哲艺的成名作也同样是在一个大的社会背景下抓拍几个小人物的生活。

《爸妈不在家》的时代设定为90年代末亚洲金融风暴期间,影片中从企业到家庭,都在裁员节流,还特地拍了一宗跳楼事件,反映出当时的社会气氛。

主角一家也因为经济的原因发生了不少矛盾,金融危机是风暴,把一个家庭吹得摇摇欲坠,新冠疫情是寒冬,把所有人的内心冻结成冰。

燃冬》的英文名叫The Breaking Ice,拍的是发生在延吉的一场破冰之旅。尽管影片有许多虚无缥缈的镜头,部分情节设置也看得人云里雾里,但却没有完全断开和现实的连接。

甚至主演的本名都被用在角色名里,比如韩萧的“萧”取自屈楚萧原名,娜娜在片中曾经有台词提到过她姓周,取自周冬雨的姓,浩丰的“浩”又跟刘昊然的“昊”同音。

至于片名《燃冬》正好就是刘昊然的“然”和周冬雨的“冬”组合在一起,就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了。

另外浩丰说他来自河南,韩萧来自四川,也是演员的真实出身。早在《爸妈不在家》的时候,小男孩的角色就直接用了演员的本名家乐,只是换了个姓。

但这应该是为了让小演员快速入戏而设置的,就像《牯岭街》里张震的角色直接叫张震。《燃冬》的三个演员都是成年人,再这样设置应该更多是出于个人表达的目的。

这场破冰之旅从冰块开始,开篇就放了一系列凿冰块的画面,然后是浩丰嚼冰块,他的内心也是冰冷坚硬的。

直到他遇见娜娜,在景点第一次跟她独处的时候,浩丰拿着一瓶矿泉水入画,并在她身旁喝掉,嘴里含的东西从冰变成了水。

但此时他的内心尚未化开,这只是化冰的开端,此后他还跟娜娜和韩萧一起踩冰湖,让冰块出现裂缝。

随着他们交流越来越深入,浩丰体内的冰融化成不同形态,排出体外,排水过程包括几场床戏,几场哭戏,还有在长白山上尿尿。

这套流程历时比较久,娜娜则不一样,他们三个人出去喝酒后回到家,娜娜就先喝了一杯水,随后韩萧弹唱《苏珊的舞鞋》,她直接就流下眼泪。

浩丰看着娜娜的样子,也许真的是爱情产生了,但也不妨理解为他看到了一个能把一切融化的娜娜,他很想亲近。

这部电影的主角有三个人,但观看过程中总感觉三人小队旁边还有一个身影,就是那个被通缉的人。

他也是一个出逃的人,结尾另外三个人都回到了自己原来的地方,只有他被抓住,抓他的场景是铁路,是去往远方的通道,而他被留下来。

想想浩丰说的那个长白山的传说,他是那只困在山里的动物,另外三个则已经变成人,回到人间。也不知道是不是删减的原因,关于他的故事是不完整的。

如果能交代清楚他的背景,那么另外三个人在书店偷书那场戏,就可以跟他的偷盗行为联系更紧密,就不会单纯只是致敬戈达尔的梗。

这部电影确实有很多地方会让人想到新浪潮,但我个人对新浪潮还不是很熟悉,所以看的时候会想到另外两个创作者。

一个是是枝裕和,他的电影大部分也是自己编剧,且编剧能力相当高明,各种小伏笔小技巧运用自如。陈哲艺的电影也是自己编剧,并且也和是枝裕和一样,尽量抹去编造痕迹。

比如关于娜娜的脚伤,就在好几处地方悄悄铺垫,首先是在导游车上按脚,一开始看到这里还以为是她站太久的缘故。

然后是跟浩丰和韩萧喝完酒回家,让他们不用脱鞋。揭开谜底时还用了两场床戏,才让观众直接看清伤口。

把伤口和她看着冰面幻想自己滑冰的场景结合起来,我们自己就可以脑补她过去经历了什么。这类戏份像解谜一样,很有参与感。

另一个想到的是张律的《漫长的告白》,同样是两男一女来到异乡的设置,而且张鲁一的角色跟浩丰一样,也生病了,不过他得的是绝症。

两部电影都充斥着游荡感,只是《漫长的告白》主打的是雾,非常朦胧,《燃冬》主打的是冰,有棱有角,这大概是因为它不放弃与现实连接。

如今寒冬已过,看到这样一部融冰的电影也相当应景。影片的最后他们三个人都解决了自己一开始的问题。

睡眠困难的浩丰在回去的高铁上睡着了,怕死的韩萧开始玩儿刺激的了,失联已久的娜娜跟家人重新联系上,并准备回家过年。

这一切都发生在阳光下。我们都知道寒冬不止一个,但至少在下一个寒冬来临之前,先享受此刻的春光乍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