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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第六十六回,经贾琏的撮合,柳湘莲不明就里,在口头上匆匆和尤三姐订婚,一月之后,柳湘莲回到京都,想起这门婚事,越品越觉得不对劲儿,就去荣国府寻找贾宝玉,想先从好友这里,打听一下尤三姐的情况。

面对柳二郎的询问,贾宝玉却是高兴得很,大赞尤三姐是个绝色女子,堪配柳湘莲,最后得知尤三姐是宁国府的人,柳湘莲如梦初醒,当即决定悔婚。

尤三姐对剑痴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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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三姐对剑痴想

在这个过程中,贾宝玉貌似有撒谎的嫌疑,他隐瞒了尤三姐的过往,只单独强调尤三姐容貌绝美。

虽然柳湘莲和贾宝玉聊完之后,决定悔婚,但这个决定也仅仅是因为他得知了尤三姐是宁府中人,自己主观推断,给尤三姐的人品定了性,贾宝玉并没有发挥任何作用。

尤三姐拔剑自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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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三姐拔剑自刎

那么,贾宝玉是否知道尤三姐的过往?

其实大概率是知晓的,后来王熙凤设计针对尤二姐时,轻轻松松就扒出了尤二姐的过去,然后让秋桐以此为把柄,日日咒骂尤二姐,最终将个二姐逼得吞金自尽;

“闻秘事凤姐讯家童”之时,当凤姐得知柳湘莲悔婚,尤三姐自刎时,连不知底里的凤姐都讥讽道:这个人(柳湘莲)还算造化高,省了当那出名儿的忘八。

凤姐生活在二门内,外部信息闭塞,尚且能轻松看到这一层,何况贾宝玉?

尤三姐决绝柳湘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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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三姐决绝柳湘莲

因此,从世俗角度观察,贾宝玉这个做法其实很容易受到诟病,因为尤氏姊妹和贾珍父子兄弟有聚麀之诮的问题,说好听点叫生活作风不正,说难听点就是丧伦败行,贾宝玉却隐瞒了这一层过往。

对于贾宝玉的这种作为,伍隼先生在1991年发表了《再论尤三姐形象的改塑》,其中提到了贾宝玉面对尤柳两人的心理处境,文中写道:

  • 柳湘莲与尤三姐“一剑定情”之后,听到有关三姐的风言风语,忙向宝玉探问究竟。宝玉明明知道三姐曾经是个淫奔女,但为了照顾三姐,他不便明言;为了忠于柳湘莲,他又不宜隐讳;他只好闪烁其词,笑道:“你既深知,又来问我作什么?连我也未必干净了!”——《再论尤三姐形象的改塑》

以贾宝玉的个性,他不会在背后议论尤三姐的是非,尤其涉及到贞洁伦理问题,这种“八卦新闻”有违贾宝玉“护花使者”的信仰;

闻秘事凤姐讯家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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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秘事凤姐讯家童

面对好友柳湘莲的质疑,怒斥宁国府是个猫狗都不干净的地方儿,尤三姐的人品必然也一样,面对这种真相揭露,贾宝玉只能尴尬回避,退出这个话题。

以这个情节为线头,其实可以展开分析贾宝玉这个人物。

贾宝玉不是一个扁平化的公子形象,他既可以和姐妹们吟诗作赋,沉浸在雅的圈子里,但由于他男子的身份,他又总能接触到一些外界信息,而在处理这些外在信息的时候,他的复杂性就得以体现。

柳湘莲顿悟断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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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湘莲顿悟断发

比如贾琏偷娶尤二姐这件事,纵然贾珍、贾琏、贾蓉三人费尽心思,把尤氏姊妹藏在花枝巷,但消息还是不胫而走——早在王熙凤得知尤二姐的存在之前,贾宝玉就已经知道这个消息了,所以他和柳湘莲聊天的时候,就提到了这桩偷娶公案:

  • (柳湘莲)次日又来见宝玉,二人相会,如鱼得水。湘莲因问贾琏偷娶二房之事,宝玉笑道:“我听见茗烟一干人说,我却未见,我也不敢多管。我又听见茗烟说,琏二哥哥着实问你,不知有何话说?”湘莲就将路上所有之事一概告诉宝玉。——第六十六回

从这里就能看出,贾宝玉的信息获取渠道非常通畅,又或者说,贾琏偷娶尤二姐的事,只瞒着二门内的女眷们,至于二门外的男人世界,大家的信息仿佛是相通的,谁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众男人们都心照不宣地保护着这个秘密。

王熙凤弄权铁槛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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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熙凤弄权铁槛寺

可从感性角度出发,贾宝玉和王熙凤这对叔嫂的关系很好,宝玉素日见了阿凤,一口一个“凤姐姐”,可明知贾琏干了这没天理的事,损害了凤姐的名声,他却说“我也不敢多管”,最终过了几个月,还是王熙凤和平儿自己发现了这桩事,才揭开了凤姐复仇的序幕。

如果我们要批判“偷娶”的隐瞒者,比如贾珍、贾琏、贾蓉、尤氏,以及小厮兴儿这些人,那么贾宝玉无疑也是其中之一,只是他没有相关利益牵扯其中,所以不受苛责。

变生不测凤姐泼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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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生不测凤姐泼醋

一旦让贾宝玉跟这些世俗的琐事沾上边,我们就能看到一个新视角下的宝玉,他对贾府内外的人情关系,并非一无所知,尤其是对琏凤的夫妻关系,他有着清醒的认知。

第四十四回“变生不测凤姐泼醋”,平儿受到牵连,被带到怡红院安慰,贾宝玉见平儿哭得梨花带雨,就忍不住在心里为平儿鸣不平:

  • (宝玉)忽又思及贾琏惟知以淫乐悦己,并不知作养脂粉。又思平儿并无父母兄弟姊妹,独自一人,供应贾琏夫妇二人。贾琏之俗,凤姐之威,他竟能周全妥贴,今儿还遭荼毒,想来此人薄命,比黛玉犹甚。想到此间,便又伤感起来,不觉洒然泪下。——第四十四回

我们可以把贾宝玉这一段心理,跟上述贾宝玉隐瞒尤三姐的过往,以及回避贾琏偷娶之事相联系,就会发觉宝玉并非是坊间讹传的不问世事的“富贵闲人”。

喜出望外平儿理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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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出望外平儿理妆

贾琏是宝玉的哥哥,阿凤是宝玉的嫂子,对于这两位亲人,贾宝玉的判断却能不滞于亲情关系的裙带牵扯,清醒地判断出贾琏是个只知道以淫乐悦己的花心男人,王熙凤则是个嘴甜心苦,下手狠辣的女人,从而为夹在中间的平儿担心,甚至怀疑平儿将来可能要毁于琏凤夫妻之间的斗争;

包括后来尤二姐被骗进大观园,迎春、惜春等人都以为王熙凤是好心,只有宝玉、黛玉、宝钗这些人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暗自替尤二姐担心,可见贾宝玉对王熙凤这个嫂子,虽然素日嘻嘻哈哈,玩得很好,但也知道凤姐的狠辣为人,足见宝玉并非睡梦中人。

尤二姐吞金自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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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二姐吞金自尽

所以,对于琏凤夫妻的争斗,贾宝玉选择回避;而对于香菱这样单纯可爱的女子,贾宝玉就放下了回避的戒心,所以我们看到,第七十九回香菱告诉贾宝玉,薛蟠即将迎娶夏金桂,宝玉就不再回避,而是直言“虽如此说,但只我听这话不知怎么倒替你耽心虑后呢。”

通过这一个个情节,就能看出贾宝玉思想上的复杂性,甚至贾母宠爱贾宝玉,都不仅仅是因为宝玉长得好看,更多原因是贾宝玉会来事,会逗长辈开心。

所以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时候,说出经典的那句“老刘老刘,食量大似牛,吃一个老母猪不抬头”,其他姊妹各自大笑,只有贾宝玉下意识扑到了贾母的怀里,让贾母搂着自己,陪着祖母一起笑。

刘姥姥进大观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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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姥姥进大观园

这种细腻的举动,显然可以拉进祖孙关系,贾宝玉从小如此,自然能获得贾母的宠爱,而像其他子孙,比如贾兰,性情牛心古怪,不会靠近长辈,更不会引逗长辈们开心,收到的明面上的宠爱自然就少一些,这是十分正常的,因为任何长辈都会更喜欢宝玉这样的孩子。

我们带着这样的视角来看贾宝玉这个人物,就能摆脱模式化的理解方式,才能看到一个完整的、立体的、多层次的红楼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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