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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琳是在酒店的大堂外面看到老赵和情人的。

那天八点刚过,美琳送囡囡到幼儿园。

然后她去了商场,从一个商店到另一个商店,从一件衣服到另一件衣服,却什么都不想买。

双十一刚过,物欲的刺激就像电击一样,颠狂之后只剩下一片瘫软的静。

美琳不买东西,但她就想上街遛达,因为她那天过姨妈节。

所谓姨妈节,就是公司给的福利,每一个女人在经期可以休息一天,被女职员们称为姨妈节。

所以,她就是在姨妈节那天,在商场旁边的酒店门口,看到了那一幕。

情人被老赵搂着,他们叽叽咕咕说着什么,然后一起笑。暧昧、缱绻、活力十足。

她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来姨妈却要过姨妈节,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在什么时间来姨妈,老赵也不记得。

美琳只喜欢看喜剧,有时看得止不住地笑,老赵却不知道她发什么神经,他只祈祷股市不要发神经。

囡囡三岁了,他们夫妻生活的次数手指就可以数完。

美琳觉得无趣,婚姻无趣,工作也无趣,好像一潭永远不会起波澜的死水。

但她不能改变无趣的生活,只能不发一言。

母亲跟她说过,结了婚,都一样,你看我和你爸不也是这样不咸不淡地过了一辈子。

所以美琳深信,婚姻确实如此。

但今天看到老赵和情人,她不信了。

2

无趣的生活一下子变得有趣起来。

美琳以前觉得自己单纯、耿直,别人劝酒从来都是老老实实地喝。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变得不单纯的,什么时候变得有心机的。

她居然能保持静默而不跟老赵揭露这一切。

真他妈的,她骂自己。

她把那天的画面刻进心房,却在脑子里删除。她琢磨,思考,反复研究,她要如何做?

每个夜晚,她听着老赵熟悉而平稳的鼾声,都在想老赵和他的情人。

她觉得屈辱,她觉得自己太他妈不勇敢了。

可没办法,她似乎已经被生活胁迫着,无法动弹。

以前她收到那种乱七八糟的短信,诸如“你想知道他的微信内容吗?你想知道他的通话内容吗?拨打XXXX,我们为你排忧解烦......”

美琳从来都是删除,现在她不删了,偷偷打电话过去,按照人家授意的操作,却被骗了五百块。

然后她就采取别的办法。

比如在老赵洗澡的时候偷偷看他手机,害怕被发现,截下图来,转发到自己的手机慢慢研究,又在老赵的图片库里删除。

或者,趁他睡着时,她像一只猫一样匍匐在地上,在深夜冰凉的地板上缓慢地挪动身体,然后拿到老赵的手机坐在床边偷偷地查。

她觉得她真没当侦探的潜质,收获不大,手机上空空如也。

老赵谨慎得像一只鹰,最多能看到的,就是微信上他的男同事请他帮忙骗老婆的私房钱。

于是美琳思考的时间更长了,她觉得每个人都在扮演。

他们都努力扮演着人,却始终扮演不好,因为他们本身不是人,他们都是蜗牛,背上的壳就像笼罩耻辱和危险的城堡,他们宁愿背着重壳胆小地度过一生,也不愿丢下重壳勇敢地轻装上阵。

美琳也是蜗牛,所以她害怕离婚,其实他不是害怕离婚本身,而是害怕离婚打乱她所有的生活节奏,让她遭遇所有不应该为了离婚而遭遇的冷遇、艰难,或者鄙视。

可她又不甘心,她想抓住老赵的尾巴,然后迟早有一天,在他面前掌握先机,耀武扬威。

3

这天,老赵回来就去洗澡,手机扔在卫生间的洗手台上。

美琳装做进去洗手,浴室的玻璃已结满雾气,水珠密密麻麻地像女人的眼泪。

她把手机拿出了卫生间,立即就发现了微信聊天记录。像鹰一样的老赵,今天忘了排雷了。

老赵说:“你快点来呀,我等你等得要死了。”

微信名称叫小梦的女人回:“死鬼,堵车啦,洗澡等我!”

只有两条,却已经足够清楚地描写了老赵和情人的苟且过程。

有声有色。是的,不可能有误会,也不可能有其它可能。

回来的老赵可能怕显露痕迹,或是借洗澡清洗出窍的灵魂,以期完整地回归家庭。

美琳简直要发疯,任何一个女人看到,都会发疯。

但她还是冷静地把证据截图,发送,然后删除截图,再删除发送的记录。

囡囡在客厅里看电视,她喊她,妈妈,我饿了。

于是美琳又偷偷放回手机,镇定地回到了厨房。切丝瓜,炖肉,炒芥兰,一气呵成。

老赵吃得畅快,囡囡的胃口也很好。

美琳的脑子里,却被那两条微信刷了屏,她在想,男人打一次炮需要耗费多少能量?怎会如此饥饿?

夜晚,天黑下来,冷风四起。

美琳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电视里民国时期的大奶在打小三,一鞭又一鞭,抽得血痕直冒。

美琳也在心里打了一遍小三,然后她听见大奶说:“你用过的男人,老娘不会再用。”

美琳的眼泪瞬间掉出来,又无声地被空气晾干。

她觉得她需要作出决定,她需要勇气,她需要离婚,她需要甩掉那个重重的隐忍的壳。

4

美琳跟闺蜜芳芳简要叙述了经过。

芳芳唾沫横飞地把老赵一通乱骂,恨不得乱箭射死。

她指着美琳的鼻子说,跟丫离!你可别受这窝囊气!

好的,离,我也是这么想的。美琳信心像气球一样膨胀起来。

家里的所有钱转到自己的帐户上,离婚协议拟好,房子,车子,孩子,必须全归自己,她要老赵净身出户。

他不是喜欢死么,让他和小三一起去死吧,反正将死之人也不需要身外之物了。

然后美琳专门回了一趟娘家,她必须埋好伏笔,先让父母成为后盾和同谋。

结果父母却死活不同意。

母亲说:“你离了囡囡怎么办?幼儿园小学初中,每次开家长会都只能你去,亲子活动从来没有爸,你要囡囡在别人面前怎么抬起头来?”

父亲说:“男人都会犯些小错误嘛,你离了婚以后再要找就难了,换一个男人,还不是一样。女人要学会宽容,这一点,你妈就做得好。”

母亲白了父亲一眼说:“本来不想说的,其实你爸当年,也犯过这样的错误。为了你们姐弟,我还不是忍下来,现在过到六十多岁,还不是好好的。”

父亲的脸有些挂不住:“在孩子面前瞎说什么。我能跟赵勇一样么?”

他瞥了一眼美琳,突然觉得自己失言了,他又立即补充:“女儿啊,婚姻的真谛,就是一个忍字,想要幸福长久,必须忍忍忍。你不能忍,一辈子都没有幸福可言啊。”

见美琳不为所动,母亲又补一句,“你要是敢离,我可不帮你带孩子。你工作忙的时候,自己解决!”

话不投机。三个人静默地吃了午饭,母亲用筷子把碗敲得很响。

饭后,弟弟也被叫了来。

他进门就嚷嚷:“卧槽!姐,屁大点的事就要离婚,你至于吗?”

“什么才叫大事?”美琳火了。

“孩子没亲爹是大事!缺失父爱是大事!”

“你工资才三千多只能穷养囡囡是大事!”

“你二婚带个孩子今后再嫁个带孩子有着怪癖的老男人,这个老男人有可能会打囡囡是大事!”

“或者你不嫁人孤独终老死在家里尸体腐臭没人发现是大事!”

弟弟一口气说了四件。

美琳愣住了。确实,任何一件,对她来说,都是水漫金山一样的困苦。

美琳有些措手不及,她觉得他们应该支持她啊,她现在勇敢了,她站起来了,她想对生活反抗。

可他们却反对她,各种理由,都是刀刃,血淋淋地沾满了现实的凄风苦雨。

5

于是离婚的计划就搁浅在水边,风平浪静的天气,它永远上不了岸。

美琳的脾气越来越坏了,她的面部表情也因压抑而变得空洞而愁苦。

有一天晚上她居然做了春梦,看不清男人的脸,但她醒来之后明白,她是渴望爱,也是渴望性的。

但她却不渴望老赵,这真可怕。

生活成了泥潭,美琳陷落在里面,全身瘫软。

恨铁不成钢的芳芳受不了她的麻木和隐忍,她说,天底下男人多如牛毛,怕个球,姐帮你找个后备!

美琳以为她就是随口一说,结果有一天黄昏,她叫她去吃饭,真安排了一个男人跟她相亲。

四十来岁,头发还算浓密,但发线很高,再过几年有可能面临谢顶。脸稍胖,眼神精明,穿灰色夹克,深色西裤。笑起来没有真挚,满满的世故。

他一见她就熟稔地自报家门:“我45,前年离的婚,7岁的儿子跟我,公务员,月薪稳定,生活稳定,有一套房,一辆车。”

美琳不置可否,她有些尴尬地坐在他对面,眼睛不看他,用双手捧着热水杯反复抚摸。

餐厅里灯光是白色的,窗外飘着雪花,她不知道和他说什么,他对她来说,完全陌生得吓人。

一想到她有可能会与他共度余生,她就没有呼吸的勇气。

美琳很奇怪那些在陌陌上,在各种交友软件上约炮的人,她想不通,一个陌生的女人和一个陌生的男人,如何挺着一颗荒芜的心用身体去接纳陌生人。

反正她不能。

她硬着头皮与这个男人吃了一餐饭,然后与他客气地告了别。

临走男人问需不需要送她,还刻意地亮出了一把宝马的车钥匙。

美琳客气地说不用了。

然后她离开他,拢好围巾推开餐厅的门,风灌进来,雪更大了,比鹅毛小些,比米粒大些,整个世界惨白得让人绝望。

有几片雪花掉落在她的毛呢大衣上,瞬间就融化不见。

像老赵的出轨,就算初知时如何地动山摇来势汹汹,也终将如雪花一样没入美琳的壳里,她深藏、隐忍、像熨烫衣服一样把它抚平,直至消失不见。

她看雪下得越来越大,走到街口的时候,她只得躲在商店门口的屋檐下。

她拿出手机,熟练地拨号,她对着手机喊:“老赵,雪太大了,快点来接我,我在XXX。“

然后她打开图片库,把之前截下的图狠狠地删除。

她又在心里想了一次:老赵和情人在一起是怎么样的?

“管他妈怎样!”她使出力气骂了一句,滚烫的眼泪扑通掉下来。

老赵的车在20分钟以后稳稳地开过来,他撑了伞下来接她上车,帮她拍打肩上的雪。

动作熟悉,气味相投,看起来一切都很好。

美琳坐上车,囡囡开心地扒着车窗看雪,然后“爸爸、爸爸”地问老赵一些天马行空的问题。

白色的车轮继续辗压着铺满积雪的道路,深刻地把雪碎镌刻在凹槽里,车轮微小的快乐总是寄生于白雪的痛苦,让人心生绝望。

但是世界依然很白很美好啊,美琳深深地呼吸了一下,她终于承认自己就是一只蜗牛。

可那又如何?这世上有很多像她一样的蜗牛,背上的壳就像笼罩耻辱和危险的城堡,他们宁愿背着重壳胆小地度过一生,也不愿丢下重壳勇敢地轻装上阵。

好在,一只蜗牛根本不会嘲笑另一个蜗牛。

你们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