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地狱里有天使吗?天堂中就没有魔鬼吗?

答案是有的。

警局里,

我因销赃被抓,

一群警察对我轮番审问,跟我谈法律、谈道德,让我交代盗窃同伙。

我不言不语,从始至终都很冷漠。

最后,一位女警察递给我块面包,柔声劝道:

「小朋友,你这不是背信弃义,是给同伴一次重生的机会。」

「只有你能救他。」

我冷漠摇头,

不,法律救不了人,道德救不了人,我也不行。

只有他行。

1

你们见过天堂里的恶魔吗?

那种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我常见。

我是个孤儿。

四岁之前生活在孤儿院,院里每天都如死一般寂静。

院长是个人面兽心的虚假变态,不喜热闹,无论哭或笑,声音稍大些,他会用细针,扎入我们的血管。

不给吃饭是常态,

我们吃得最多的,是皮鞭。

他会在深夜逼我们看恐怖片,让我们用毛巾捂住嘴,他在背后举着鞭子,谁哭抽谁。

等到我们克服恐惧,好不容易睡去,他就会光着身子,出现在我们房间……

我讨厌这种恐惧又压抑的氛围,逃了出来,靠翻垃圾度日。

虽然吃不饱也穿不暖,但我享受这种自由。

直到一年后,我遇到李新圣。

2

寒风犹如小鬼哭声肆虐,我躺在垃圾堆中奄奄一息,捡来的纸盒抵不住寒冷,眼神平静到绝望。

李新圣就在这时出现——冬季阴天的傍晚,

可是,我在他身上看到光……

3

女警让我接着说下去,最好交代清楚李新圣身世,还有他的长相。

我再次摇头。

我不知道李新圣是哪里人,有无父母。

他从不跟我提这些。

我只知道,他待我很好,心地善良、正义而又阳光。

他,就是天使。

「心地善良?正义?还天使?」

一旁男警不屑嗤笑:

「偷盗多年,累计金额足判重刑,你说他是天使?」

我看向那位男警,决定不再说话。

在我看来,他,就是天堂中的魔鬼。

女警连忙安抚我:

「再跟我说说你们之间发生的故事,好吗?」

我看向手中面包,它长得好像第一天相遇时,李新圣给我的那块。

沉思片刻后,我决定继续开口。

4

社会能给小孩子带来多少苦难?

大人能给小孩子带来多大恶意?

答案是,数不完,忘不尽。

李新圣把我捡回去时也才十一岁,我和他从此相依为命。

我们没钱,常常饿肚子,后来在一家饭店后门发现许多剩菜。

我们在垃圾桶中扒拉,喂给对方找到的肉。

那家饭店的厨师长在我们吃到半饱时出现。

他笑眯眯地从黑暗中走出,却从背后掏出鞭子将我们绑起来。

他把饭店丢失食材的罪名安在我们身上,用尖刀逼迫我们承认。

我们承认了,因为恐惧,因为他真的用刀,一点一点划破李新圣的胳膊。

饭店老板放过我们,他没有。

他将我们带回去,锁在小黑屋。

拳打脚踢说明他心情舒畅,长鞭尖刀说明顾客挑剔他做的饭菜难吃。

他将我们当作发泄的玩物,我们被囚禁了整整一年才逃出来……

5

女警目光同情,不敢想象我们是如何度过的那一年。

然后她问:

「你和李新圣相依为命的七年里还发生过什么事情?」

我想了想,那可太多了。

之所以挑这件说,因为这是我和他在一起后,第一次遇到恶,记忆深刻。

后来为了活命,李新圣学会偷东西,我负责偶尔销赃。

我也曾提出跟他一样去偷,他不让。

我便背着他,从超市偷回一袋面包。

他斥责我,带我回去给老板道歉。

他说:

「我可以偷,但你不行。」

「野子,你不是小偷。」

「你是公主。」

6

听到这里,男警又笑了,即使捂住嘴,也很难不让人察觉。

女警也停下记录,皱起眉头不解:

「按照偷窃物品的金额来说,你们的生活,不该如此苦难。」

我摇摇头,苦难的只有他,我的生活并不苦难,甚至很幸福。

而他的苦难,多源于他的善良。

「善良?」

女警再次表示不解。

她让我交代李新圣藏匿地点。

我拒绝交代。

她蹲在我腿旁,轻轻抚摸我的脑袋,柔声劝慰:

「我们的目的不是将他绳之以法。」

「你也不希望,他未来一辈子都是个小偷。」

「对吧?」

对的。

李新圣比任何人都值得一个光明干净的未来。

我于是开口:

「他这个点,应该会在惠姨家。」

7

于是男警开车,女警陪同,我带路,我们一同前往惠姨家中。

路上,我将惠姨的故事讲给他们听。

「他对惠姨很好,因为惠姨很可怜,是个寡妇。」

第一句话刚出口,开车的男警又笑:

「对一个寡妇这么好,莫不是……」

女警一脚踹在他的座椅靠背,打断他的话。

我强忍下心中怒火,继续讲述惠姨的故事。

8

陌生人的伤害终有一天会随风消散,可是亲生骨肉的背叛,才最令人绝望。

绝望是一种比刀刺还疼的刑罚,犹如你清醒躺在小火上,浑身炙热却怎么也死不掉的煎熬。

惠姨就是一个瘫在小火上的可怜女人。

李新圣第一次见到她,就被她吓倒在地。

她太惨了,

也太丑了。

她像年画上凶神恶煞驱鬼的守门神,可她不是神,所以赶不走鬼……

9

惠姨太丑了,丑到丈夫将她抛弃,反而在跑路途中遭遇车祸死亡。

她靠蹬三轮辛辛苦苦将儿子养大,却养成个白眼狼。

社会给予她的重击,远不及她的儿子给予的多。

他的儿子张辉,是这世上第一个毒打她的人。

那时,他仅仅只有六岁。

六岁!他就已经会举着棍子,伸手问惠姨要钱。

惠姨不给,他用棍子夯惠姨,剪断惠姨长发,往惠姨饭菜中吐口水。

他喊惠姨不喊妈,喊——丑女人。

他觉得惠姨亏欠他,从不承认那是她的母亲,和同学一起围着惠姨,喊她怪物。

他最常说的话除了丑女人,还有——

「你怎么还不去死?」

他一次次伤害惠姨,惠姨从不埋怨。

一个矿泉水瓶子用三年,却舍得给他买冰淇淋、奶茶;一件衣服穿八年,他换季就换新衣。

她遇到过透过表象,看进她内心的人,她可以改嫁的,但她没有,她怕委屈他。

可换来的,是他堕落沉沦,是他早恋退学整日泡在网吧。

苦难又从不独行,命运不肯放过悲惨的惠姨,她被货车撞断脊椎,瘫痪在床,张辉却拿着赔偿,从此消失。

走前他提来一桶粪便,浇在惠姨身上。

他说:

「终于不用再看见你这个如同粪便一样恶心的女人了。」

10

李新圣是在行窃时遇到的惠姨。

他迷迷糊糊偷到惠姨家,本以为会空手而归,谁知惠姨却突然睁眼,指向挂钟:

「那后面还有几百块钱,你都拿去吧。」

李新圣走进床边,先被吓到,后是震惊。

屎尿的骚臭味刺鼻,面如死灰的女人躺在肮脏的床上,身上身下的粪便里蛆虫涌动,苍蝇满天。

李新圣诧异抬头,昏暗的屋子里,一大一小两个人在瞬间四目相对。

惠姨说:

「我只有一个要求。」

「为我摘朵花,戴在我的头上就好。」

后来李新圣告诉我,惠姨那时的眼神,和我躺在垃圾堆里的眼神一模一样。

我则问他:

「为什么惠姨要戴花?」

他说:

「可能是因为,今生戴花,来生漂亮。」

11

李新圣没拿走那几百块钱,反而从口袋中又掏出几十块放在桌上。

他用偷来的烟换成钱,买来生活用品,又摘了多朵小雏菊戴在惠姨耳畔,自那后,常常去照顾她。

他代替张辉,给惠姨煮饭、擦身体、清理脏污。

这一照顾,就是五年。

他想给惠姨买轮椅,但是没钱,便去偷。

烟酒好偷轮椅难。

那一天,他抱头蜷缩在地,四个彪形大汉先挥拳再脚踹,把他打得满身是伤。

他拖着满身伤,恰巧路过工地。

他问包工头招不招人?

包工头问:

「你多大了?」

他说:

「十六。」

于是包工头交给他一顶安全帽。

可是其实啊,那时他才十三,但扛水泥搬砖时从不喊苦喊累。

一个月后,他攒到钱,为惠姨买回轮椅。

还买回一只鸡。

惠姨把鸡腿和鸡翅让给我和李新圣,李新圣不要。

她轻声哄:

「乖,你们还要长身体。」

我啃着鸡腿,看李新圣低头扒拉米饭。

米饭很快变成粥。

那天夜里,他躺在草地上,望着满天繁星,告诉我——那一刻,他好像拥有了母爱。

12

空气长时间凝滞,女警深深叹口气:

「那他为什么不继续在工地工作,而是选择重新偷盗?」

我刚想开口,车子缓缓停在惠姨家门口。

穿过破旧木门,一架轮椅翻倒在发霉潮湿的庭院。

不远处,一个女人衣服沾屎,倒在尿液滩中。

她就是惠姨。

我咬牙切齿走上前,熟练地将她抬到内屋换衣服。

女警要帮忙,我说不用。

惠姨很轻,即使我才十二岁,也可以轻而易举将她抬起。

换衣服时,屋内明明无风,窗帘却莫名晃动。

我确定他还在,默不作声踢倒椅子。

女警听到动静走进来,敏锐察觉到屋内还有第四人的存在,便掏出枪,小心翼翼巡视一圈,果然在屋内发现一个陌生男人。

「他就是李新圣?」

我摇摇头,不动声色地捂住惠姨嘴巴:

「不认识,可能是小偷。」

女警存疑,打电话将陌生男人交给其他同事处理。

等警车走远,惠姨收回目光,让我招呼客人坐下。

男警捂紧鼻子,摆摆手说不用:

「还有要紧事要处理。」

我平静地看着他,心里想,有那么臭吗?

其实没有,脏的是他的心。

女警重新巡视一圈,并未发现李新圣身影。

我收回目光,对她道:

「你不是想知道,他为什么选择继续偷盗吗?」

「跟我走。」

13

圣人是无法与穷人共情的,可是苦难的人能。

李新圣在工地结交一对父子。

男孩高考估完分,班主任说稳上重点。

他来到工地工作,为赚学费,也为赚减轻父亲压力。

男孩父亲是个憨厚的老实人,心也善。

他常肩上扛着水泥,手上还帮李新圣做支撑。

他看出李新圣不过十二三岁,吃饭时会省下一半给李新圣,歇息时喊来儿子,给他讲学习的好处。

李新圣喊男孩崔哥,把他当亲哥。

这是他第二次感受到有家人的美好。

他们常以泥地为黑板、树枝为笔学习。

与崔哥相处的时间,是李新圣笑容最多的一个月。

他像迷途的羊,在广袤和危机四伏的草原上找到方向。

崔哥拿到第一个月薪水,带他去买衣服。

他坐在崔哥自行车后座,第一次光明正大地穿梭在街道。

崔哥给他买冰淇淋,他舔了一口,将融化的冰淇淋带给我。

他怕弄脏崔哥为他新买的衣服,跑去河里洗澡,洗完换上新衣,问我:

「好看吗?」

我冲他绽放一个大大的笑容:

「好看。」

他也笑:

「我穿去给崔哥看上一眼,再脱下来给你。」

「等哥哥的工资发下来,给你买公主裙。」

可等他换好衣服兴冲冲跑到工地时,却目睹崔哥从十楼摔落……

14

包工头拖欠农民工工资,崔哥帮大家说理,被包工头骂狼心狗肺:

「其他人都没给,只给了你们父子,还不是看你是学生。」

争吵间,包工头失手将崔哥推下楼。

经过三天抢救,崔哥从手术室中被推出。

医生说他很可能永远醒不过来,就算醒来,下半身也会永久瘫痪。

噩耗降临的这一天,他的录取通知书,刚好寄到家中。

崔爸崔妈找不到包工头,警察那边也没有任何消息。

崔妈拿着农药,找到集团公司,工作人员告知她,赔款已交给包工头。

包工头拿钱跑路,葬送他儿子一辈子的未来。

崔妈妈伤心绝望,喝下农药,命虽抢救回来,却从此成为植物人。

唯一幸运的是,崔哥苏醒过来。

崔爸爸为照顾两人,辞去工作。

李新圣也辞去工作。

他觉得老天爷荒唐,好人苦难多灾,反而坏人富贵快乐。

于是选择继续偷盗。

他代替崔哥在崔爸爸农忙的时候,收麦子打稻谷,怕崔哥无聊,偷回好多本书。

他再一次去到那家轮椅店,再一次被四个大汉团团围住,任凭拳打脚踢。

他被打到奄奄一息,却始终紧紧拽着轮椅。

那群人怕出意外,将他连人带轮椅一起扔出店外。

他带着轮椅回去,崔哥正望着录取通知书默默流泪。

他问他:

「这个学校是教什么的?」

崔哥回:

「教书育人的。」

他又问:

「你为什么要报这个学校?」

崔哥沉默良久:

「贫穷苦难困于无知,公平正义源于内心。」

「小阿圣,你们本该有个光明健康的未来。」

李新圣低下头,看向手中轮椅。

他告诉我,每当崔哥坐在轮椅上读书时,他都不敢正视崔哥目光。

他心虚,他觉得玷污了崔哥……

14

车子再次停下,警察与我一同进入崔哥家中。

「李新圣经常来找崔哥学习。」

「是吗?」

男警阴阳怪气接话。

我和女警同时撇向他,他哈哈笑说并没有其它意思。

我没再理会他,只觉得崔哥家中有种诡异的安静。

堂屋没人,我去到崔哥卧室。

推开门,眼前一幕,致使我一辈子难以忘怀——

崔爸爸倒在血泊中不省人事,崔哥仰面躺在轮椅上,手腕上凝固的血迹像一张网,网住愧疚时,也束缚住绝望。

他选择了自杀。

自杀时脸上盖着本书,他曾用这本书,教我和李新圣认字。

李新圣说自己笨,总是学不会,说我聪明,让我认真学。

我说不想学,他说不行。

「崔哥喜欢当老师。」

「这会让他觉得人生有意义。」

15

我跪在地上抽泣不止。

崔哥身上盖着白布被抬上救护车。

他抛弃崔爸崔妈,抛弃他的学生,抛弃他的弟弟妹妹。

他怎么忍心的?

他也是个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