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1
凌晨两点的时候,玉霞被一阵鞭炮声惊醒了。
鞭炮声很短,她意识还没完全归拢,外面的鞭炮声就停了。
半夜三更的短鞭炮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玉霞一个激灵,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抬手摁开了床头的开关,灯亮的时候,卧室的门正好从外面打开。
“吵醒你了?”来人不是别人,是玉霞的丈夫王洋。
玉霞还有点恍神,愣愣地看了他几秒,摇摇头,“我好像听见外面有炮声,谁家这个点放炮?”
王洋脸色看上去有几分沉重,“四公公走了。”
玉霞眨眨眼,随即惊讶之色遽然浮于眉眼中,“怎么这么快,不是前些天四奶奶还在说这些天他开始吃饭了,比先前要好照顾了吗?”
“谁知道了。”王洋别过脸,显然不是很想谈论这个话题,“刚刚大鱼过来拜了耗,我这会要过去帮忙,你就明早再过去吧。”
“我也跟你过去看看吧。”玉霞边说边麻溜地穿好了衣服,压根就不给王洋拒绝的机会。
四公公和王洋他们这一辈还没出五服,关系算得上亲厚,于情于理,他们作为晚辈,都应该过去帮帮忙。
玉霞和王洋两人过去时,四公公家的院子外已经聚了不少人。
两人刚到院子里,玉霞就听到了四奶奶在屋内哭天抢地的哀嚎,间或夹杂着几句咒骂。
玉霞有些好奇,抬脚欲往屋里去,四公公的大儿媳秀贞正好出来,一看到她,前一秒还在低声咒骂的臭脸立马带了几分讨好的笑意:“霞妹子,这么晚了,还劳你跑这一趟了。”
玉霞本来还想说一声“节哀”的,结果未从她脸上瞧见半分亲人离世的悲戚,心下不免有些唏嘘,到了嘴边的话拐了个弯,变成了一句疏离的“婶子客气了。”
“亏得有你们这些族中的兄弟侄儿来帮忙,不然人一倒下,我们都不晓得该如何是好了。”大约是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有些不妥,秀贞又扯着袖子抹了下眼角,脸上露了点哀容。
玉霞懒得陪她虚与委蛇,探头往屋里看了一眼,“四奶奶怎么样?”
“害,这会要死要活了。”秀贞浑不在意,想到什么,又拉住她,“你这会别去理她,老太太老糊涂了,胡说八道不说,还骂人了。”
玉霞垂眸,“四奶奶和四公公年少夫妻,这么多年了,肯定感情深厚,我进去瞧瞧。”
说罢,她就拂开了秀贞的手,抬步跨过门槛往屋里去了。
四公公和四奶奶生了两个儿子,二儿子有出息,这些年一直在外,两夫妻这些年就一直和大儿子大鱼一家住在一起。
大鱼生的是两个女儿,如今女儿都出嫁了,大鱼夫妻俩也没准备建新房子,就一直住着原来的老房子。
老房子还是旧时建筑,正门有着高高的木门槛,进去就是堂屋,堂屋两侧是两间偏房,四奶奶和四公公就住在左侧里面的那间偏房。
估摸是房子太老旧了的缘故,明亮的日光灯并没有彻底吞噬掉房间的昏暗,还是显得有几分幽沉。
四奶奶坐在床上捶胸顿足,半白的齐耳头发显得几分凌乱,平日看起来开朗精神的老太太这会瞧着又狰狞又憔悴:
“……别以为我不知道,他们就是瞧这人不中用了,盼着人早点死……老头子啊,咱们怎么这么命苦啊……”
“哎哟,婶子,你可千万别说这种话,这让儿女听见了多寒心啦。”
“就是啊,大伙都知道你们两老口感情好,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是?”
旁边安抚的一个妇人眼尖地瞧见了玉霞,立马起身拉了她一把,“玉霞,你是咱们村最有文化的人了,你向来会说话,你来劝劝你四奶奶。”
玉霞被硬拉到了四奶奶跟前,尴尬地挽了下头发,唇瓣蠕动了半天,才挤出生硬的一句话:“四奶奶,四公公肯定不忍心您这么难过,您要节哀顺变。”
也不知道那句话触动了四奶奶,老太太顿时嚎啕大哭,哭过之后又大骂,“这群没良心的东西,干脆让我也死了算了,何苦留我一个人受罪……”
“四奶奶,您别这么说。”玉霞看着她癫狂的模样,也有些无措了,“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人死也不能……”
四奶奶瞪着她,老太太浑浊的眼神中透着一抹凌厉,玉霞突然就说不出话来了。
恰在此时,王洋从外面走了进来,看了四奶奶一眼,就拉着玉霞往外走,“秀贞婶子让你过去帮忙了。”
玉霞点点头,跟着他往外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四奶奶嘶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看吧,人在做,天在看,作孽的人总会遭报应的。”
玉霞明显感觉王洋的身子一僵,然而不等她细想,就被他拉着快步走了出去。
2
村子里的人对丧葬之礼素来讲究,尤其是命理玄学这一块,讲究一个吉字,为此甚至口口相传着一句俗语——不怕父母死得早,只要时辰死得好。
玉霞跟着王洋出了偏房后,正好看到同族的几位堂兄弟簇拥着一位老者过来。
老者不是别人,就是王洋的爷爷,也是村里的地仙。
所谓地仙,就是给死者推算死亡时辰吉凶的人。
而亡者逝去时辰的吉凶又关乎着丧礼的繁简程度以及生者往后的祭奠。
家中长辈去的时辰越好,丧礼就会越隆重,往后的祭奠就越要殷勤;反之,若是长辈去的时辰不吉,丧礼将会草草了事,后辈们都不用再祭奠。
“我都说明早再去请您老人家,但秀贞不放心,硬是要您亲自过来一趟才放心。”老者一过来,大鱼夫妇立马就热情地迎了上去。
“反正离得也不远。”王洋爷爷摆摆手,七十八岁的老头身形依旧挺拔硬朗,精神气满满,“我听老六说,是过了子时去的?”
“凌晨一点过五分,恰好过了子时。”说到这时辰,秀贞立马抢着搭了话,“您先前是说今天是最近两个月最好的日子吧?”
王洋爷爷装模作样地抬手掐算了一番,“嗯,子丑寅卯,过了子时,就是丑时,丑时是吉中大吉的时辰。”
秀贞脸上的那抹忐忑立马消失殆尽,一脸喜不自胜,“老爷子这回可算给家里争了口气,没白费我那点人参。时辰去的好,那也好着手后续安排了。”
王洋爷爷点点头,余光不经意瞥到玉霞远远地站在一旁看着这边,眉头微微蹙起,偏头和王洋道:“玉霞明天还要去学堂上课呢,你把人带过来干什么?”
许是暮春的风仍旧带着冬日萧瑟的余韵,玉霞无意识地打了个冷颤,她抿了下嘴,主动回了话:“我就过来看看,也准备回去了。”
王洋爷爷始终没正眼看她,点点头,波澜不惊道:“你们年轻妇人,少凑这样的热闹,再说家里还有孩子了,你们夫妻俩都出来了,要是孩子醒了怎么办?”
玉霞应了一声好,就跟着王洋回去了。
夫妻俩一路无话到了家,到了家门口,王洋才问了句:“你怕不怕?”
玉霞抬眸看向他,“怕什么?”
王洋垂眸:“我以为你去看了四公公。”
玉霞唇角勾了下,看似在笑,但眉眼里俱是冷漠,她说:“死人有什么好怕的。”
王洋一怔,转过身去,“不怕就好,那你早点休息,我过去看看有什么要帮忙的。”
玉霞站在门口,抿嘴沉吟不语,过了小会,才出声叫住他:“王洋。”
王洋回头看向她:“嗯?怎么了?”
一阵风拂来,玉霞又打了个冷颤,但她努力挺着身子,遥遥地看着王洋:“明天你们应该要上县城买东西,可以帮我带点绿豆糯米糍回来吗?”
“嗯?你想吃了?”
“不是,我想明天去看看我妈。”
王洋一愣,“这两天忙,过几天,我带你一起去……”
玉霞连连摇头,“不用,我明天放学后就自己去。我就是和你说一声。”
王洋看她说得坚定,迟疑片刻后还是点点头,但还是问了句:“怎么突然想去看妈妈,这马上就快清明节……”
“就是突然有点想她。”
王洋无言。
“你别担心。”玉霞出言安抚了他一句,随即话锋又是一转,“我妈妈去的时辰好吗?”
王洋神色一僵,尽管他努力想要神色自然点,但在玉霞直勾勾的眼神里,他却无法做到与人对视,“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玉霞笑了一下,“没什么,就是好奇,问了一下。好了,你快去帮忙吧,我进屋睡了。”
说完,也不等王洋说什么,她就转身进了屋。
3
嫁给王洋前,玉霞的亲人就只有她妈妈。
五年前,刚大学毕业的她毫不犹豫地选择投身教育事业,毕业之后就毅然决然地回到家乡考编,没想到最后被分配到了这个她此前连名字都没听过的小山村教书。
在小山村教书很轻松,整个学校的学生都不超过六十个。
对她来说,这份工作最大的挑战,就是从家到学校的这段距离——要转三次车,就算无缝转车的情况下,至少也有一个半小时的车程。
就这样来回折腾了半学期之后,她就萌生了退意。
学校好不容易招到一个老师,校长怎么也不愿意放她走,了解了她的困难之后,当即许诺给她安排个司机。
玉霞并没把校长的话放在心上,以为只是校长想要留住她的客气话。
却不想当天下午放学的时候,真的有一辆白色的面包车停在了校门口。
她一到校门口,一个年轻的男人就从车上跳了下来,“你就是玉霞老师吧?赵校长让我送你回去。”
这个年轻的男人不是别人,就是王洋。
彼时,是玉霞第一次见王洋。
老实说,玉霞对他的第一印象并不好,因为在她拒绝让这个陌生男人送她时,这个男人直接把她给拎了上去,然后一脚油门下去,压根就不管她愿不愿意,直接把她送到了县城。
所谓“一回生二回熟”,被人强制送了几回之后,玉霞也就慢慢地习惯成自然了,但也她并未因此就对人生出多少好感来。
真正让她对人改观是在一个月后的寒夜。
那晚,她妈半夜上厕所,却不知怎地一阵天旋地转,“砰”地就摔倒在了洗手间,彻底人事不知。
她在忐忑不安的惶恐中不知怎么就拨通了王洋的电话。
许是那晚的夜真的太冷了,对方简单的一句“怎么了?”都让她感受到了温柔和关切,抽象的惶恐不安瞬间变成了实质的哭泣:“我、我妈晕过去了,我好害怕……”
“你先别哭,送医院了吗?”
“还……还在等救护车……”
“是去人民医院吗?你别担心,我就过来。”
“好。”
4
脑瘤两个字,就像一道晴天霹雳,径直劈在玉霞的身上。
相比起她的惶恐绝望,主治医生冷静地近乎冷漠:“这个瘤位置不是很好,在颅底,相对来说,手术难度还是有点大的,保守治疗的话,你们知道的,恶性肿瘤嘛……”
就这么短短几句话的功夫,玉霞脑子里走马关灯地回闪过她和妈妈相依为命的小半生,可等她想抓住点什么时,脑子里又是一片空白,她木讷地看着主治医生,一开口才发现声音嘶哑地厉害,“手术的话,要多少钱……”
“这个要看情况,若是一切顺利,加上后期的治疗,十几万差不多了。”
十几万,对她们母女来说,无疑是一笔天文巨款。
但妈妈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她无法承受失去的痛苦。
玉霞像是坠入了万丈深渊一样,绝望、无助无声地吞噬着她,整个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
短暂的无声沉默中,王洋从身后搂住她,问医生:“要是手术的话,能保多久?”
“看情况,后续恢复得好的话,两三年也不是没可能。当然,这个我们也是不能给你们确切保证的。不过,病人的情况并不好,要是继续恶化下去的话,可能也就两个月。”
玉霞闻言,整个人都控制不住地往下滑去。
王洋用力把她拽起,让她把重心都靠在自己身上,继续和医生道:“行,我们知道了,我们再考虑考虑。”
“嗯。不过我提醒你们一句,还是尽快做决定,这多耽搁一天,病情就会不同。”
“好的,谢谢您了。”
“不客气。”
从医生办公室出来后,王洋扶着玉霞坐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问她:“你是怎么想的?”
玉霞双手捧着脸,眼泪从她指缝里一点点湿润开来。
王洋看着她,像是思考了很久,才拉开她的手,扯着自己的衣袖帮她擦了擦眼泪,“手术吧。至于费用……”王洋朝她笑了一下,“我存款不多,大概十五万左右吧,前期的手术费用应该没问题。”
玉霞瞪着婆娑泪眼看着他,湿润的大眼睛乌黑透亮,既带着少女的纯真,又透着潋滟的女儿娇媚,分外勾人。
王洋明知不合时宜,但还是情难自禁地低头亲在了她的眼睛上,“所以,别怕,有我。”
短短的几个字,就像一阵强心剂,让玉霞一直往深渊坠的心又稳稳当当地落到了实处。
她明知不合时宜,但还是情不自禁地心动了,主动靠在了他怀里。
有了王洋的支持,医院这边很快就安排好了手术。
手术很成功,半个月后,玉霞就带着妈妈出了院。
出院这天,王洋的爷爷带着王洋爸妈一并出现在了医院门口,老爷子不由分说,看到王洋,上前抬手就给了一巴掌:“胡闹,你说都不和家里说一声,就把那点家底都掏了出去,你还有没有把我们放在眼里?”
这一巴掌,无疑就是打在自己脸上的,玉霞只觉得自己的脸火辣辣地疼,攥着她妈妈的手,尴尬又无措地看着王洋。
老爷子在这边厉声教训孙女,另一厢,王洋的妈妈却是和蔼可亲地拉着玉霞的手,朝玉霞妈妈道:“玉霞妈妈,玉霞老师是个好姑娘,我们也不是怪洋洋帮你们,人命大过天不是。主要是你们不知道,这些钱都是我们帮着洋洋省下来,留给他娶媳妇的。你们也知道现在的行情,这要是没个十来万的彩礼,哪个姑娘愿意嫁给他呀……”
玉霞要是还听不出他们一家人的来意,那她也太蠢了。
然而明知道王洋的父母唱得这出戏就是在逼她表态,她还是义无反顾地铿锵应了:“我嫁。”
“……哎哟,就说我们玉霞老师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姑娘,亲家,你说是不是?”
“能碰到玉霞老师这样的好姑娘,是我们王洋高攀了……”
在王洋父母满脸堆笑的讨好声中,王洋目光灼灼地看向玉霞,“不用这样的,我帮你是心甘情愿的,你不用为了……”
“我要嫁给你也是心甘情愿的,不是为了其他,而是为了喜欢。”
“如此一来,倒是一桩两全其美的好事了,亲家,你说是吧。”
于是,在这年的腊月二十八这天,王洋的爸妈就迫不及待地催着两人结了婚。
结婚之后,在王洋家人的热情邀请下,玉霞把她妈妈也接了过来,从此两家变一家。
就当玉霞以为往后的日子都会这样过下去时,来年中秋,她妈妈的病情又恶化了。
医生这次不再提供治疗建议,只说要他们多陪陪病人。
然而,从医院回来后不到一周,她妈妈就去了。
5
在玉霞的印象里,她妈妈没有亲人,也没有要好的朋友,仿佛她就是她妈妈的全世界。
因此,她妈妈死后,丧礼都是在王洋他们这边办的,但她妈妈并没有入这个村子的大坟山,而是葬在了另一个离村子里有些距离的山头。
那片山头都是以前的老辈开垦出的荒地,只是如今大伙生活条件好了,这些开垦出的荒地如今又荒了,杂草丛生的荒地中,零星散落着一些长满茅草的坟茔。
对比之下,玉霞妈妈的坟墓在这座孤山里显得倒有几分突兀。
玉霞独自上去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夜幕正一点点蚕食着最后一点余晖,霭霭暮色中,这片没有参天大树的黄土山头显得有几分枯寂空洞。
玉霞在她妈妈墓碑前摆了三个绿豆糯米糍,随即正对着墓碑坐下来,吃着剩下的绿豆糯米糍。
吃到第二个的时候,她的眼泪“吧唧”就掉了下来,她鼓着腮帮子,带着哭腔自言自语道:“这玩意有什么好吃的啊,那天你为什么说要吃这个?要是你没说要吃这东西,我就能陪在你身边,至少不会让你走得这么孤单……”
是了,她妈妈死的时候,她不在身边。
谁能想到,她们母女俩相依为命了一辈子,却偏偏错过了人生的最后一场道别。
那天是国庆假的第一天,她不用去学校,早早起床给她妈妈熬了粥,许久都没好好吃过东西的妈妈在那天一早喝了一大碗小米粥后,还略有几分惋惜地感慨了一句:“你这小米粥熬得好,要是能配上巷子街的那家绿豆糯米糍,那就更好了。”
绿豆糯米糍是这座小县城的独创小吃,上过电视台的美食栏目后,大街小巷都有卖的,但最正宗的还是巷子街的那家。
她妈妈不是个挑剔的人,尤其是在吃方面,从未对任何东西做过评价。
是以,她们相依为命的二十五年里,她从不知道她妈妈居然喜欢巷子街的绿豆糯米糍。
在她妈妈生命开启了倒数的时候,这让她这个当女儿的如何忍心不满足她老人家的这点馋念。
于是,那天吃过早饭后,她等不到王洋回来,就坐着邻居的顺风车上了县城,给她妈妈买绿豆糯米糍。
仿佛一切都是冥冥中注定,那天的路特别地堵,邻居小伙在带着她绕了又绕,可还是条条路都堵,等她好不容易找到了巷子街的那家绿豆糯米糍,排到她的时候,正好卖完一轮,她要等新的一轮出锅。
总之,等她提着一大袋绿豆糯米糍回到村子的时候,老远就听到了她婆婆撕心裂肺地哭号,就很奇妙的,明明村口离着家还有三四里路,但她却清晰地听到了她婆婆的哭喊:
“亲家母,你咋能就这样走了啊,这让我怎么和阿霞交代啊……”
手中的绿豆糯米糍好似在一瞬间有千斤重,拉着她往下坠,她下意识地手一松,顾不得滚了一地的东西,拔腿就往家里跑去。
明明她出门的时候,她妈妈还好好地,能说能吃能动,怎么就半天的时间,她妈妈就冷冰冰地不能动了?
玉霞跪趴在她妈妈的床边,胡乱地擦着她妈妈唇角边慢慢渗出的血,一遍又一遍地喊着:“妈妈,绿豆糯米糍我买回来了,你快起来吃啊……”
“阿霞,你不要这样……”
“是啊,孩子,亲家母一向最疼你,你这样让她怎么走得安心啊?”
那天,谁的安慰都没用,她倔强地在她妈妈床边跪了一下午,也不许旁人来给她妈妈整里仪容穿衣服入棺,就这么死死地抱住她妈妈不撒手,一直到她悲伤过度晕了过去。
她这一晕,就在床上浑浑噩噩地躺了半个月,唯有在封棺那天,被王洋扶着去看了她妈妈最后一眼。
因为她被告知有身孕了,全家、哦不、全村人都来劝她,人死不能复生,她应该以肚子里的孩子要紧。
而肚子里的新生命,也似争宠一样的,死劲折腾她,让她想最后为她妈妈再做点什么,都显得力不从心。
于是,她妈妈的葬礼,她这个唯一的亲人,反而变成了局外人。
6
暮春的夜幕拉开得很快,不多时,整个山头就被沉沉夜色所笼罩,暗夜里的风也有了声音,回响在孤寂的山头,像是低哑的悲鸣。
荡过山头的风,也将山脚下的呼喊声送了过来。
一声声由远及近的“阿霞”呼喊声,把玉霞从回忆里拉了出来,她四下回顾,看到山下有一抹光影正朝着自己的方向移动,她站起身来,甩了甩有些发麻的脚,摸着墓碑上的刻字,“妈妈,你孤独吗?”
身后,王洋的声音带着点惊喜,但更多的是责怪,“都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去了,我和爸妈他们都担心死了。”
玉霞没有回头,而是低声自问自答道:“可是,我很孤独。”
“嗯?阿霞?”
玉霞抬手拂过眼角,深吸一口气后,这才抬头朝他看去,“嗯,让你担心了。”
王洋将手电筒的光落在她脸上,看着她的神色,瞧不出太多异样,“知道就好,快回家吧。也真不明白你这样的小姑娘,看着柔柔弱弱的,胆子倒是挺大,我晚上都不敢一个人上这来,你倒是敢来。”
玉霞朝他走过去,“有什么不敢的,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再说了,就算真有鬼,这里面也有最爱我的妈妈呀。”
王洋无言以对,牵过她的手,“你说的都对,我可说不过玉霞老师。”
玉霞不动神色地抽出手,假装去捋被风刮乱的头发。
不知从何时起,对方这种俏皮话不再让她觉得心动了,反而让她觉得油腻恶心。
王洋似也没做多想,又抓过她的手牵在手心,“你手太凉了,放我口袋里。”
玉霞挣了一下没挣开,也就随他去了,低声问他:“四公公那边葬礼办几天?”
“他时辰去的好,大鱼叔都乐意大办,说是要办九天,其中两晚唱丧歌。”王洋生怕她又问起她妈妈死的那些事,又自行转移了话题,“马上就清明了,到时我带你出去走走,咱们都好久没出去玩过了。”
玉霞有些兴致缺缺,“到时看吧。”
王洋停下来看着她,“你最近到底怎么了,感觉你不太开心。”
玉霞耸了下肩,“有吗?可能是最近太累了吧。”顿了顿,她又偏头看向王洋,“又或许,是这两年村里的生离死别太多了,让我害怕。”
“你害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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