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的百年电影史上,谢晋执导的《牧马人》《高山下的花环》《芙蓉镇》《老人与狗》等经典之作,陪伴了观众整整半个世纪,早已成为一代人的记忆。
80年代还流传着一句话“想红就去拍谢晋的电影”,这句话当然不是夸张,毕竟谢晋的电影捧红了朱时茂、丛珊、陈冲、刘晓庆等一大批演艺圈的中流砥柱。
作为中国第三代导演的代表,谢晋的作品彰显了一代知识分子的历史使命感与责任感,堪称中国影史之泰斗。姜文就曾说:“谢晋是他这辈子唯一欣赏的导演。”
遗憾的是,人生百态,世事无常。无论在电影事业中多么成就斐然,谢晋在现实中却如同他镜头下的悲情人物一般,在阴差阳错的命运交织中遍尝了冷暖苦楚。
谢晋1923年生于浙江绍兴的一个名门世家。他的父亲是大学教师,母亲亦是望族千金,如不出意外,谢晋这一生即使没有什么作为,也会衣食无忧,幸福安稳。只可惜,他后来偏偏走了一条离经叛道之路。
谢家自古以来就有祖训,后代子孙不得炒股赌博,更不能成为戏子。谢晋曾将这些谨记于心,直到八岁那年他第一次接触到电影,一切都变了。
谢晋从此迷恋上了电影,并对这门艺术投入了深刻的感情。他在中学时期就曾专门去电影培训班学习,并多次登台表演。
父母起初以为他只是小打小闹,也放之任之。直到高中毕业后,谢晋断然放弃家里为他铺好的出国留学之路,坚持要报考戏剧学院时,父母这才意识到这个孩子对待电影艺术的偏执。他们不理解,只是也做出了让步。
而对于谢晋来说,不走寻常路,注定就要遭受非议和孤独。为了实现梦想,他在战争年代背上行囊,只身远赴四川江安,进入国立戏剧专科学院学习。
那段经历,包含了谢晋人生中各种复杂的感情,有作他乡之客的惆怅,有不被父母理解的彷徨,有遇见恩师与志同道合之人的欣喜,也有迎头撞上爱情的出其不意。
那个年代的戏剧学院,鱼龙混杂,有进步师生,也有国民党的特务,因此常有打架斗殴之事。彼时的谢晋年少轻狂,血气方刚,看不得有人作恶,常常在学校为人出头。
也正是这一英勇之举,也让谢晋一下子成了女中学生徐大雯心中的盖世英雄。
那时徐大雯所在的江安女中与戏剧学院的临时校舍只有一墙之隔,加上她本身是一个文艺积极分子,经常帮忙排练话剧,于是一来二去就结识了谢晋。
那一年谢晋19岁,徐大雯16岁。徐大雯对高大帅气,又正义感十足的谢晋很有好感。顺理成章就和她走在了一起。
然而,在那个风气尚且保守的年代,徐大雯却因此遭到学校的开除,失学的她只能前往重庆投奔舅舅。
有幸谢晋很有担当,也敢于承认自己的感情。在这不久后,他就义无反顾辍学跟着徐大雯去了重庆,一边拍戏一边另觅出路完成学业。待到1946年徐大雯高中毕业,谢晋就将其接回了上海,与所爱之人正式结为夫妇。
有了相濡以沫的妻子时时陪伴,谢晋的心中仿佛有了慰藉,跌跌撞撞的艺术之路也不再崎岖。
那时的谢晋虽然还是电影界的新星,但是凭借个人独到的眼光和天赋,他很快在圈内大放异彩。
1954年,谢晋独立指导了电影《蓝桥会》,而后其执导的《女篮5号》一举开创了中国彩色电影的先河。1960年,谢晋执导的《红色娘子军》不仅吸引了6亿人观看,还包揽了众多大奖。
谢晋自从声名大噪。可在特殊的年代里,名利不能招福却招祸。
谢晋是一个大胆且果敢的人,过去他将这些品质个人赋予影片之中,作品也就有了看头,成功随之而来,但这一做法也同样将他置身于险地。
不久之后,谢晋就因为电影《舞台姐妹》的题材太过大胆超前而遭到批判,不得不停掉所有拍摄,深陷人生的低谷。在这股浪潮中,他的家人也深受牵连。
在铺天盖地的谩骂声中,昔日的显赫之家一时间成为过街老鼠,谢晋却不肯屈服,坚决认为自己没错。期间,谢父因为忍受不了这样的打击与屈辱,用几颗安眠药提前了却了残生。谢晋的母亲也在深深的绝望中,也在第二年从家里的阳台上一跃而下。
若干年后,时代的浪潮褪去,谢晋不仅得到平反,事业也重新回归了巅峰,但是他却也从此性情大变。
不知从何时起,在面对生活种种压力时,谢晋习惯了用白酒来缓解,哪怕在拍戏现场,他也总是习惯拿起酒来当水来喝。
这种压力来自时代的裹挟,也来自家庭的风雨。
在个人生活中,谢晋与徐大雯育有三子一女,但这四个孩子除了老大谢衍是健全之人,其余三个都带有智力上先天缺陷。
他的女儿谢庆庆因为症状较轻,能跑能跳,也能正常交流,出嫁之后也有了一个好的归宿,算是谢家比较幸福的孩子。
老三谢建庆则不仅智力异常,还患有哮喘,身体瘦弱无力。老四谢佳庆更是磨难重重,他很小就染上肝炎,7岁时又患了癫痫,智力早早停止了发育。
生活的重担压得本就忙于事业的谢晋有点喘不过气,但是他对智力残障的两个儿子却没有任何嫌弃,反而是悉心教导他们吃饭穿衣,生活起居。
在谢晋看来,孩子没有远大理想,但能好好生活也很不错,家人平安健在,也是一种幸福。奈何命运无情,偏是如此微渺的心愿也没让谢晋得到满足。
1991年,老三病重,六十多岁的谢晋眼睁睁看着呼吸机上那条记录孩子心跳的线再也没了波动。
老三离开后,害怕悲剧重演的谢晋又将所有爱的倾注到了老四身上。老四不懂死亡,哥哥离开了也只会傻笑。
谢晋却耐心地教会老四放拖鞋、递包、整理报纸等各种生活小事,还让老四找了一份简单的工作。这样倘若有天自己不在了,他也能养活自己。
只是谢晋没想到,这一次死神却惦记上了自己的一直以来最放心也最看重的大儿子谢衍。
谢衍虽然在事业上继承了父亲的衣钵,也拍出过《女儿红》这样优秀的电影,在影视圈内颇有成就,但他在原生家庭的影响下,对婚姻和爱情望而却步,一生未娶。
在谢衍看来,他害怕将来自己步入父亲的后尘,也生下有缺陷的孩子。况且,他也受到父亲托付的重任,照顾好弟弟。
“无论如何都不能抛下苦命的老四”,父亲的殷切期许,言犹在耳。
如果一切顺利,谢衍定能替父亲照顾好弟弟,遗憾的是,他也没能逃过病魔的纠缠,五十多岁就患上了肺癌,生命即将终止。
也许是像父亲一样,这一世过得太苦,谢衍也将生死看淡。在得知自己的生命已经按下倒计时后,他就变卖了家产,写下了遗书,将75%的遗产留给弟弟,其余的都给了父母,当然,他也为自己选好墓址,准备好了后事,静待死亡的降临。
为了不让年事已高的父亲经历这样的噩耗,谢衍一直独自面对着这场恶病。直到去世前一周,重病住院的消息才再也隐瞒不住。
谢晋不得不再次经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楚。随着最看重的儿子去世,谢家再也没了主心骨。满头白发的谢晋茫然无措,竟也觉得自己剩下的时日无多了,只是没想到生命停止的时刻会来的那么快。
2018年10月,距离谢衍去世五十多天后,谢晋自觉恢复的状态很好。他应了春晖中学的邀约,参加百年校庆,活动结束后也不知疲倦,胃口也好。饭桌上,他把海鲜、饼干还有小蛋糕都尝了一些,以及他最爱的女儿红。
那天,谢晋恍惚觉得时光回到了从前,他还是那个意气风华的少年。只是这一夜入睡以后,他再也没有醒来,当大家发现他的时候,谢晋的全身已经冰冷。
妻子徐大雯在经历两次丧子之痛后已然心死如灯灭,这次丈夫的离去更是让她急得发病住了院。但从世人的眼光看来,谢晋却是还完今生该还的债,从人生苦海中脱离了出来。
而在谢晋死后,这个本该纯粹的艺术圈里,却充斥着一种人言可畏的薄凉。期间,关于“谢晋死于一夜风流”的谣言迅速蔓延。刘信达、宋祖德更是毫无底线编撰着这位名导的“风流债”,就连当红影星刘晓庆也被牵涉其中。
作为谢晋的遗孀,徐大雯只能拖着带病之躯将两人告上法庭,她无法接受自己苦难一生的丈夫在身后还要被抹上污名。
漫漫人生路,从此失去依靠的徐大雯在又经历了八年的孤独苦痛后,最终也追随老伴而去。
至于夫妇俩念念不忘的老四,没了父母和哥哥后,他只能跟着姐姐一起生活。“傻乎乎”的老四不懂死亡的含义,在那之后他还始终等着父亲归来,有时也会拿出拖鞋摆在门口,翘首以盼,就像父亲当年在世时一样。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2022年,就在肆虐疫情即将收尾的关口,老四遗憾未能躲过,也不幸离世了。
老四的离世,也意味着谢家真正的落幕。
“旧时王谢堂前燕”,从名门世家到子嗣凋零,谢晋的人生之路用高开低走形容不太恰当,用命中注定却又尽显残酷。
佛曰:“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怨憎、爱别离、求不得、五阴炽盛。”
我们都生活在各自的命运航流之中,大到谢晋这样的名人,小到世上的芸芸众生。世人没有改天换命的本事,我们所能求的,无非是努力过好眼前的生活,偿清这一世的因果,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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